望月打算搬回花铺去,可意外的是寂梧先走了,一张字条不曾交待行踪,只匆匆一句:“期年之后,三月初三,临安城外。”连同一起消失的,还有慈眉善目的老夫子。
她不信,所以她日夜地等待,白天就在城门等,黑夜就在家中等,从天黑坐到天亮,几天几夜不曾合眼,人们不议论,只感叹,不仅她的传言迅速消失,连带着妖祸也消去不见,她都不在乎。
她等。
望月来到湖边,将剩下的灵液慢慢倒进去,在灵液的作用下,望月愣愣的看着眼前的湖泊,她的记忆像走马灯一样不断的闪现,那些尘封在心底多年的片段,仿佛黑幕中的聊聊星辰,温暖着她的人生。
望月在天牢自尽的消息传到宫中,寂梧端茶得手微微一颤,水险些洒出来,他面无表情的看着前来通报的宦官:“朕知道了,吩咐下去,皇后的丧仪依旧是原来的规格,不得有任何的怠慢。”
他看着所有的人走出大殿,看着那沉重的大门慢慢关闭,看着身处一片漆黑的自己,再也无法抑制住泪水,靠在椅子上一滴一滴的留下,失声痛哭。他的月儿,他爱了十五年的月儿,带着恨意死了,为他,死了。
多年前的那个夏天,那仿佛芙蓉一样清尘脱俗的可爱女子,在老槐树下好奇的看着他:“你身为男丁,敢到我家的后花园来,不怕我父亲责怪你么!”彼时的他温文尔雅,展开手中的折扇朝她笑:“你怎么笃定,你父亲敢治我的罪?”
后来,他去老丞相的府上去的多了,和她也熟稔起来,常常在处理完公务之后,邀请这个温柔懂礼的姑娘,在初次相遇的后花园里走,绕着老槐树转啊转啊,把自己的心,都转到她那去了。他常常叫她“月儿”“我的月儿最好看。”
又过了多少年,月儿变成了皇后,恩爱如初的夫妻诞下了皇子,却渐渐因为曹将军那美丽妖艳的女儿生了嫌隙,身为皇后和妻子,她一如既往的明白他尴尬的处境,所以给了他无尽的支持和依靠,可身为爱人,她却再也不肯像从前那样,对他哭笑,对他撒娇。
现在,唯一懂他的人死了,为了他的江山社稷,为了他的姓名安危,孤独的死在了暗无天日的牢房里。他今时今刻才真真切切的明白,那数千个日日夜夜,他的月儿是怎么一个人坐在椒房殿里,等着自己遍洒雨露的丈夫,回头看一眼,这个从天黑等到天亮的妻子。
可惜,他从没有回头看过,哪怕一眼,都没有。
从那天起,他把太子接到身边亲自抚养,每日都召老丞相进宫议事,把自己的势力培养壮大,遍布朝中的各个角落,与自己相好忠心的大臣之女一律提升,并有意无意,不着痕迹的冷落曹贵妃,夜以继日的处理事务,暗中把权力一点一点夺回来。
三年,整整三年,他掏空了自己的身子,费劲了自己的心血,终于。
皇帝剪除了曹大将军所有的羽翼,为他的死亡写出了三十六条罪状,不仅处死了贵妃,还杀了她肚子里的孩子,那个不属于他的孩子。看着自己这终于太平安定的天下,寂梧摸了摸身旁逐渐长大的儿子,重重的叹了口气。
他退位了,他把自己的一切都交给了儿子,他和月儿的儿子,太子一跃登基成为了大胤最为年轻的皇帝,请自己的外祖父老丞相再度出山辅佐朝政,且日日奉养父皇,孝顺至极。
皇太后忌日的那一天,文武百官进宫祭奠的时候,看到了在太后棺椁旁,早已没有了气息的太上皇。他的心口处插着一把匕首,汨汨的鲜血从心流下,在地上形成了一副奇怪的图案。
皇帝抱着面带微笑的父亲痛苦不已,他的眼中只有地上那四个鲜红的字:
吾妻望月。
与此同时,九重天上,留仙阁中。
慈眉善目的老夫子气定神闲的落下黑子,连语气亦十分轻松:“今日柳姬大驾光临,还与老夫赌上一把,真是难得呀。”对面的疏竹白子一落,变得飘渺起来,“老天君当日就有些重了,怎么如今也不给个机会吗?
那老夫子,竟是高高在上的老天君吗?古元天君脸色一变:“今日已是我给足了颜面,当日望月的确坏了我天孙寂梧的历世之劫,纵然她是碧落之人,但天女不可袒护,本君亦不会夸大她的罪过。”
柳姬当然不会善罢甘休:“天君还知道她是我三山的花神,若不是她身有过错,我断然不会看她受罚,如今你已经出手将寂梧送往无为道派,只要你许诺这盘不赢,便叫它随缘,我亦不会插手。”天君思考良久,终于点头。仅多一招,柳姬白子落地,黑龙迸消,发自内心的笑让她多了一份爽朗。“老天君,承让了。”
一年之后,临安城外,三月初三,他们成婚的日子。
望月是坚持要去的,绿蝴蝶拼死了也拦不住:“谁知道他变成了什么样,他不相信你,如果为了你自己,忘了他吧!”玉楼春亦劝:“等等吧,天女马上就要从天界归来了。”柳姬的声音随身形而出,透出让人无奈的疲惫:“随她去吧。”她回头,却见天女抱住她,语气颇有心酸:“如果可以,我但愿你能后悔。”
她一步一回头,决别一般看她们消失不见,长舒一口气,来到了那花海中。
是他!望月惊喜地叫:“寂梧,寂梧!“他回头,身着道袍,不可方物,却又不是他。“花妖,你勾人魂魄,罪业已深,还不速速受死,以慰天灵!”他长剑一指,宛如天神临世。
他本身就是天神。她一愣,如此作态是已喝下忘川之水了吧,她勉强一笑:“今天我穿得好看吗?”那一袭鲜红是她唯一的嫁衣,亦像极了那夜的鲜血。
他嘴角微动,良久才吐出两个字:“妖孽!”她放肆的大笑,直到有止不住的泪水,“妖孽!你竟称我为妖孽!”这么多年,她爱,她恨,都被那两个字冲刷的无影无踪。她疯了,真是疯了。
她冲向他,亦或他的剑,任凭那剑穿透自己,伤口处有无数六月雪飞出,一点一滴的吞噬着她。那是他最爱的花。她拥住他,呢喃自语:“但愿你是真的忘记了。”
他心中微微一颤,又随着她的泪水黯淡下去。
他面无表情地拿出花名册:千年花妖,伏诛于顺安,三月初三记。
雨归楼内,六月雪的风铃悄然断落,引来柳姬重重的一声叹息。
寂梧天君历劫归位,功德圆满,九重天特选三月初三这一日举行宴会,另贺花神新生。他又是沉默不语的冷峻模样,让天上的女仙连连叹息。
独有碧落三山的掌山天女,微笑着对他:“今日花神圆满,独缺六月雪一位。”
他眉心一动:“天女有心了。”她亦不语:“你什么都没忘。”“你终究负了她。”
“你还得了任何人,独独欠她一辈子。”
他来到那里,如今,已开满山野的六月雪。他跪在那里,当年,是他亲手诛杀望月,以求归仙。
寂梧的泪水大滴地掉:“对不起,傻丫头,”“我怎么忘得掉。”“真是我迫不得已。”
那一日,冷峻的寂梧天君哭得像个孩子。
他走后,春风拂过六月雪,有一玉牌在阳光下独自发亮。
“千年花妖柳望月,伏诛于临安城,三月初三,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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