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天散学,又一次路过,却见女主人不再微笑,更加诡异地和他套上话:“公子,买盆花吧。”他不敢看她,她不是惊心动魄的美人,可眼角的泪痣与苍白的面庞,总是一副悲天悯人的可怜样。他连连摆手:“不不,我只是个书生,我没钱。”说罢仓皇逃跑,却未曾听见她轻轻的一声叹息。
柳姬转头看望月,眼神中分明是怜悯与爱惜。是夜,月上中天,恰逢十五。花铺的各花各草开始努力吸取帝流浆,她微微一笑,朝望月打入一束白光,虽然未曾开花,但丝丝可见的灵气在空中凝聚,历经千年,望月终于重见天日,修炼成人。
碧落天女轻微笑,弹指千年忆回遥。
她向天女深深叩首:“多谢天女赐我人身,定感恩戴德,没齿难忘。”柳姬依旧不喜不悲,“你现在自由了,可你要记住,能让你开花的有缘人,也会让你花谢俱灭。”她一震,疏竹上神名头一响,那些模糊的回忆又闪过心头。“他是个不一般的道士,会杀了你的,望月,切记!切记!”
她自由了,在那一天,她碰见了他。大雨滂沱的日子里,他冒雨急奔,不得不在花铺避雨。她施然而笑,曼语嫣然:“公子,进来坐吧。”见她良善,寂梧稍有犹豫,走了进去。这是他第一次进到这个铺子,各色仙草各路仙葩皆在这里悄然绽放,他步步走过,惊叹又惊叹,险些撞到那奇怪的女主人。他连连致歉,却见柳姬毫不介意,自顾看着手中的花枝。
那花枝光秃秃的,不曾有开花的迹象,甚至有那么一点儿丑。他这样想着,却被下一刻震惊到无以复加。花与他,她与他,在那一刻相遇,由边缘到内部,一朵又一朵的花向中间迅速开去,直到最顶上那明珠一样的蕊,闪现光华,花小而密。白而纯,远远望去,真真像盛夏六月中纷飞的大雪。
柳姬险些没抱住,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公子,看来是这六月雪的有缘人了,那这花便送给公子了。”他连连推辞,却在望月期待的目光中收下了。
他抱着花儿回了家,跟回去的自然是她,望月在虚空中朝天女一望,满眼尽是开心与狡黠。
寂梧一如既往的挑灯夜读,偶尔抬头看看花,又没了疲劳,没日没夜的学下去。她呢,毫不放弃地看下去。他起身为它浇水,她亦玩心大起:“嗨!”他一吓,屋内分明没有别人,随水壶落地叮当作响。“谁?谁在说话?”他看向四周,又想起那奇怪的女主人,看向它:“你在说话。”
好聪明,她又答:“你不怕吗?我是妖精怎么办?”他无语:“这里我一人独住,死了也没人知道。”他一停顿:“还请姑娘现身一见。”望月哈哈一笑:“你别害怕。”她从虚空中走来。月光之下绝代风华,虽然身着白裳,有些女鬼的味道,可再看,也是仙风道骨了。
“是你!”他惊骇。这分明是白天那花铺中的姑娘,他渐渐平静,与她对起话来。一夜无眠,两人在院中迎着清上的阳光,寂梧的声音闷闷的:“你怎么不消失啊,不应该消失吗?”她无语:“我又不是鬼,什么阳光啊之类的,没用的,”她一顿“以后不会扰你读书,我白日来。”
寂梧一愣,“白日我要去书院的。”她微微一笑,不言语。
那日,书院来了个漂亮的女书生,叫柳望月,引发了不小的轰动,纷纷猜测她的来历。望月一副坦荡荡的样子:“寂梧是我的表哥,我母亲来叫我照看他的。”众人向寂梧投去惊讶而羡慕的目光,她却悄悄向他眨眨眼。
“你什么时候来的?”寂梧关上门,一脸防备地向她,“你晚上不回家吗?”
她漫不经心地指向客房:“我是你表妹,我睡那。”不管他拒绝,抱着行囊进了客房,他一笑,摇摇头。望月在书院可是众人捧着的红人,人好看又聪明,夫子们都对她赞赏有加,每次得到奖励,她都在他们面前一顿炫耀。一天又一天地过去,望月在寂梧家住了整整一年,朝夕相处,书生们都问:“你们真的是表兄妹吗?”他不语,她惊人:“也不是,我们可是有婚约在身的。”
众人大惊,又看向他,他本能的想拒绝,可心中突然出现每晚开怀大笑的女子,脸上一红,竟鬼使神差的点了头,众人又惊。
她又笑了,笑的很开心。寂梧也算是默认了她的胡诌,因为他知道,自己也喜欢望月,望月,也喜欢自己。
他问她:“你是妖精,那可有父母?我如果要娶你,该怎么办?”他素来胆小,又紧张男女大防,惊喜冲上了望月的脑子,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开心,或许也曾经历过?她的喜悦完全洋溢在脸上,“我不知道,花妖没有父母吧,把我养大助我化形的是碧落三山的天女,我可以请她过来。她一顿:“你真要娶我?!”
她有些迟疑继而低落,“我是花妖,你不怕吗?”他有那一刹的心软,鼓起勇气抱住她,“你是花,不吃人,怕你做什么?”
他请了女伴为她换上嫁衣,素来只穿白衣的望月第一次在十里红妆中惊艳绝伦。
他买了些新奇的小玩意,独自送到了花铺,留在那里的玉楼春接过聘礼,又告诉他:“天女回山去了,今夜请柬烧了,三月初三,天女们会赴宴。”
他们只邀请了书院的同窗们和慈祥的老夫子,三月初三,很快就到来了。
拜过花神之后,疏竹天女如约而至,依旧清心寡淡,依旧不食烟火,她的笑多了些许歉意:“白螺心中也高兴,可她不得不留在三山。”她执过望月的手:“我真替你高兴。”她的眼中分明有些许泪光,临走前,交给她一个小瓶子:“礼成之后喝掉它,你什么都会明白的。”一夜缠绵,她起身到窗外,握着那玉瓶,在月光下的光芒让她有些发呆。
她喝下灵液,一秒,两秒,三秒。
钻心的疼痛冲心入肺,仿佛记忆深处有什么东西脱障而出,在她脑海中一一飘过,那些模糊的片段,是了,是了。
她什么都记起来了。那一世的那一天,她在寂梧的怀中静默地死去。却丝毫没有预料到,和她山盟海誓的寂梧,就在她死后的第三年,抛弃了他们的骨血,相让了自己的江山,随她而去
碧落三山的守宫花神望月,结识了在凡历劫的天君寂梧,阴差阳错,那历劫圆满的天君,她却眼睁睁看他死在思念里。
这就是一切的一切了,她不想再后悔。
她们依旧平静地过活,而谣言亦在临安城中四散而起。起因是一户人家丢了小孩,三天后被抛尸荒野,精血尽无。接二连三地,一个月内共有九户人家发生类似的案件。一时间人心惶惶,望月也不知道何物作祟,毕竟她修为不高,不足以解决。而两位天女急忙赶回三山,只余绿玉二位姐妹居于铺中。
月圆近夜,她悄悄地出现在街头,等待妖物出现。午夜时分,鬼影连连,又有小孩被悄然拐走,她再三追逐,终于在其精血尽失前赶到,那狼妖修为极高,生性凶猛,而她不过千年。缠斗上一会儿,也渐渐不支。望月咬咬牙,如不将妖物伏诛,这临安城恐怕有大患。手中幻化长剑,再度对上狼妖。
所幸,不出一茶,雨归楼的姐妹纷纷赶到,稳住局势,才使孩子免受其难。突然,寂梧的声音远远传来:“望月,你在哪儿啊?望月。”她心神一分,被狼妖击中,倒地不起。而狼妖趁机飞奔,花神们齐齐追敌,一时间只剩两个奄奄一息的人。
远处的人渐渐走近,停止了呼唤,可让寂梧沉默的却是他最不想看见的一幕。
望月,竟是那个吸□□血的妖怪!月光打在惨白的地面上,被鲜血浸红的她轻轻抱住孩子,听他稍微地声音:“谢谢仙子,让我正常的死去,真是对不起爹娘了。”她心中不忍,抵住他的额头,无声落泪,这场面太像了,像极了当年的自己。
“吱~”她被声音惊醒,慢慢转过头去,让寂梧看到了流着血的她,抱着孩子的她。她难过地想抱住他痛哭,于是她朝他走过来,“寂梧。”
可他背她后退“别过来,”他在她惊诧的目光下咬牙出声:“你这个怪物。”
整个世界都寂静了。
他怀疑她!还深信于此!“啊~”积攒了许多委屈的她放声大吼,泪流满面地逃离了那里,她竟不知,他一直将她当作怪物。她好恨!
许多人都说,柳家娘子是个可怖的妖怪,不吃人心,会死的。
他开始当她不存在,也开始夜不归宿。那夜开始竟达三个月不同她说一句话,不给她解释的机会。望月想了想放弃了,反正他也不会信,连这几年夫妻情分都是个笑话,又有什么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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