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广阔无边无际,万里云波涌过后,任你人间多少故事也注定成了往事,化为传说,像风雨中飘落的残花被时光蹉跎,似幻似真,变得缥缈美好,也只剩无尽回忆与想象。
古树云平,却是无端的旋风四起,风雨飘摇后,天气终于不是炙烤般的热了。滂沱的大雨迎来了金色的八月,阿娇终于没有去得成宫里,七月末时堂邑侯的病见好了,阿娇却病到了,不知是累着了还是叫似火的天气热着了。阿娇头晕脑胀心口泛堵的趴在楼窗上看着外面风吹树婆娑,烦恼怎么自己体质就这么差呢?
丁冬端了药进来叫她不要在窗口吹风,阿娇皱着眉头屏气一口将药喝尽漱口,这一个月都离不了药味,她似已经麻木了一样,感觉到处处都是药的苦味。
“这几日外面有什么事么?我怎么老感觉心慌?”阿娇在凉床上坐下问。
丁冬合了窗又去拿了薄毯要给她盖上,说道:“没什么事翁主,您是在屋里待的久了才会心慌。”
“哎呀不要。我真是病弱的不行了?便下了点雨也还是在夏里。”阿娇心烦推开薄毯起身回去躺下睡觉了。
临江王到长安时七月快要过完了,他在离开封地都城江陵时发生了一件事叫人惶恐不安。临走的时候,他在江陵北门祭祖,祭奠完毕,甫登车时,只听得哗啦一声,车轴竟然断裂了,刘荣不由得吃了一惊,心情十分沉重。他在江陵本来安稳度日,治下百姓喜他宽厚,当时去送他的江陵百姓不少,看到这样的情景都知道不是好兆头,互相哭诉着道:“殿下只怕回不来了!”岂知一语成谶。
刘荣知道,一朝失势,朝廷里要讨好王皇后和新太子的人多着,怪只怪自己行事太不谨慎,临江本是胞弟刘阏的封地,因他走的早,没做什么建设,临江王宫很是狭小,他只是准备扩建一下,却叫有心人告发他侵占太宗文皇帝宗庙余地来修筑王宫,祸事要来躲也躲不过。
中尉郅都负责审理此案,郅都很费解,景帝的做法并不符合司法程序。他是中尉便对吏法很是了解,记起太宗六年时淮南王刘长谋反一案,便是由丞相张苍、代理御史大夫的宗正刘逸、典客冯敬、廷尉、中尉等五人会同审理,宗世亲王万无越过九寺大卿单独交由中尉府处理的前例。
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郅都千思万虑心中计较道:陛下明明知道我执法以严、以重闻名,却断然将临江王一案单独交由中尉府审讯,还不派陪审官员,这其中是否包含着什么不可明言的暗示?郅都前后思虑一番突然悟道:难不成临江王的罪过,不在于他营造宫室侵占了太宗庙地,而是因为他曾做过太子,始终是当今太子的一大威胁,陛下居安思危是要清除这一危险啊。
临江王坐侵太庙一事,皇帝默许纵容,馆陶长公主两厢动作,郅都奉命审理。郅都是早已将一视同仁的严酷渗透进血液里的,执法者的身份使他不自觉地严恪凶悍,经他不许任何人探视的连日审讯终于有些眉目。太尉窦婴上下回旋不得,只得暗中派人寄了刀笔进狱盼临江王能陈情景帝,以父子之情求得一线生机,哪知刘荣心灰意冷看清了人情冷暖,窥到这一场祸事不得善终,自己龙子凤孙的高贵血统,虽锦衣玉食,那便是制己死命的祸根,陈情简奏字字血泪、句句悲愤的写了,却不及送到皇帝手上时就在中尉府的狱中自尽。
郅都立时上报呈上了临江王所书遗简,一时朝野皆知,窦太后又悲又气竟然晕倒,怪皇帝坐视不理,叫郅都害死刘荣,悲言要杀了郅都替孙儿报仇,郅都之命危矣。
刘启首先是皇帝,然后才是父亲,继位以来的惊涛骇浪已经让这个男人心如铁石,为了扫清障碍,哪怕牺牲自己的儿子也在所不惜,可是当刘荣所留书简呈上来时,他挥退左右,坐在案几前颤抖着双手翻开而阅,看完禁不住老泪纵横,毕竟是长子,刘荣从小最是温润听话,一向懂礼识大体,刘启记起刘荣刚出生时自己初为人父的喜悦,那是他第一个孩子啊,却叫他亲手逼死。“荣儿,并非阿翁不爱你,非叫你死,只是你生错了地方,认错了爹娘,下一辈子记得千万不要再投生到帝王家。”
宣室殿内,皇帝黯然独坐了一个午后。
那一日夏雨瓢泼而落,阿娇喝了药在屋里睡得昏昏沉沉,感觉心口叫一块大石砸着憋闷的只想吐,正想起身时听到门有动静,丁冬进来跪在床榻前哭泣,阿娇支起身问道:“你哭什么?”
丁冬一惊忙抹了泪叩头道:“翁主恕罪,翁主楼下有人求见,您去见一见可好?”
是谁竟叫丁冬带来她的闺阁而见,还偷偷哭,必定是什么大事,阿娇起身穿鞋,丁冬服侍她穿戴好下楼去。
阿娇下去见到厅内无侍者,只有一个戴着斗篷的男人等在厅上,那人听到声响取下斗篷转过身来“咚”的一下朝阿娇跪下磕头,阿娇吃了一惊,她恍一看那似乎是石砚,刘荣的近侍,他怎么会在这里,刘荣回长安了?来不及细想,跪在地上的人就哭道:“求翁主救命,翁主,救救临江王殿下,求您……”头在地上磕得咚咚直响。
“石砚,是石砚吗?怎么了?荣哥哥怎么了?”阿娇急问,“你先起来,快说清楚。”
石砚仍是跪地不起,抬头道:“翁主您到中尉府看看殿下吧,殿下不叫找您,石砚实在没有办法了……”
“中尉府?荣哥哥犯了什么罪?”阿娇有些犯晕,丁冬忍着眼泪扶着她坐下,与石砚一起把知道的事情一一说了。
“这么久了,你为什么不早来找我?”阿娇咬着嘴唇有些发抖的说道,她虽不喜欢同刘荣一起,但一直敬重他做谦和有礼的哥哥,并不讨厌,温润知礼又孝顺的哥哥怎么会侵占太庙建宫殿,她不信,这时知道他身陷囹狱禁不住心抖着急。
石砚摇头道:“翁主,您一直病着,这些日子,长安城戒备紧张,石砚也是好容易才能进来见您的。”
阿娇心慌,太尉窦婴都没有办法,这样的情况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如今便先见一见刘荣本人再说,忙叫丁冬找人备车从侧门出去。
外面雨很大,夏季里的暴雨下起来十分恐怖。几人坐在马车里静默无语。
阿娇心头乱跳感觉很不好,她闭目想起刘荣初去临江就任那日,她去送了,天还是如今日一般下雨,不过那时候只是用不上打伞的冬末微雨,但却冷的骇人。
当时她从马车上急急赶下去,刘荣一身白袍独自在路边站着,看起来零零冰冷,他的马车在不远处停着,看到她来了急迎上去撑开伞给她遮雨,脸上依旧温和的笑着:“雨不大也要撑伞,我以为你不来了。”
微雨斜斜的飘着,似乎是春日了,可那只是假象,并没有到了春日,天气还冷的要命。阿娇不知道是怎么了,怎么荣哥哥就被废了彘儿成了太子,彘儿不是说要带她出海去吗,她好难过,荣哥哥母亲和他自己都不好了,他要离开了,可是当她抬头时却见到的是刘荣平和的笑,阿娇想这样也好吧,不笑又能怎样,对着他璨然一笑:“自然要来送一送荣哥哥的。”
他们沿着小径走,刘荣说:“阿娇,谢谢你,谢谢你来送我,一别不知何日才见。”
“过年时就见了荣哥哥。”阿娇依旧笑道。
刘荣微笑着看她道:“嗯,阿娇,彘儿对你好吧?你很喜欢他。”说完又似自答的低声道,“你们还这么小,懂些什么呢。”
阿娇不明白,见他又苦笑,只回答:“很好啊。”
刘荣笑一笑仰头道:“那就好,他对你好就好。”他站住脚,注视着阿娇道:“好阿娇,你是最骄傲的女孩儿,本不该……哎,你一定好好的,罢了,不用送了,天太冷快回去吧。”
阿娇不知道刘荣没说完的话是什么意思,仰头看他,笑了笑说道:“好,荣哥哥也一定好好的,保重身体,咱们过年时再好好说话。”
刘荣低头一笑应是,说道:“阿娇快走吧,我见着你上车了再走,莫冻着了。”阿娇与他挥手做别,上车走了。
马车突然一个晃荡惊醒痴想的阿娇,她黯然自语道:“可是说好过年时好好说话的,荣哥哥却没有再回来过,他母亲也死了,这个叫他伤心的地方回来干什么呢?”
“翁主,到了。”丁冬为阿娇执了伞扶她下车,中尉府里似有异样,郅都冒雨迎了出来,石砚有不好的预感,中尉大人竟然迎了出来,果然是了,阿娇言说要见临江王,郅都就跪在雨里了:“临江王已在狱中自尽……”
“……”阿娇惊得站立不住,丁冬上来扶她,她夺下丁冬手里的伞盖面就朝郅都劈过去,郅都丝毫不躲的叩首。
“凭什么,你凭什么叫我荣哥哥死,凭什么叫他死,他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死罪,你说,你说?”
阿娇禁不住悲愤的哭吼。
“临江王坐侵太庙……”
“坐侵太庙?你调查清楚了?那就是死罪了?”
“确是侵占太宗皇帝宗庙,案情尚待晰理,临江王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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