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有些微微翻白,灯油燃了半盏,幽微淡暖的光线在那人一头素银华发上折出洵美的光泽,交织如蝶翼的睫毛下,眸光深幽的凝着靠在他肩头的女子,她阖着眼略显疲惫的睡了,此刻不见那双诡美的紫眸,这张脸如从前一般,精致如画,几乎没有一丝岁月的痕迹。
他亦很困倦体乏,却不愿闭上眼睛,抬手撩起她一缕裹在脸上的长发,薄美的唇轻落在她眉心,“我们……是夫妻……”
他目光落在她皙白纤长的脖颈间大片的点点红梅上,那里不止是他的痕迹,美眸微黯下去,只觉心口缭绕起丝丝的痛,他蓦地阖上眼,卷翘的睫毛像是溺水的蝴蝶,挣扎颤抖。
这些年以为她死了,而没有过多排斥他人的情绪生出如家人般的熟稔,如今,却起不了任何作用。
他还是做不到如华莲一般自在,抑或羽七音的善解人意,他不见得比任何人更出色,却始终有一颗比他们更贪婪的心……
长睫缓缓掀开,他侧目望着熟睡的七七,那是他们的孩子,如果时间就停在此刻,永远只有他们三个人多好。
或许他人也这么想过罢,只不过没有人敢提起,猜不准她会选谁,怕成为第一个退出的人,也怕成为唯一一个。
忆起她说想他了,他心又是一跳,默默的又将她搂紧,目光落在火红的床纱上像是迷茫得找不到方向,“秦无色,我真想……离开你。”
终是离不开,他垂下长睫,就见她身下圧着一张早已被两人弄得皱巴巴的丝绢,一怔,那是他揣衣襟中的,兴许方才掉落了。
他慌伸手去扯,这么一动,怀里的人也缓缓掀开了眸,惺忪的美眸迷蒙的觑了他半晌,才梦呓般的哼哼,“御雪不要了,睡了……”
“……”他眉心一跳,从前跟永远不知足的人,居然也会说不要。
是因为昨夜跟那个人也太放纵了么,他脸色微沉,将丝绢收了回来小心地平整置于软枕下放好,一回眸竟对上了她探究的眸光。
她就这么好整以暇的凝着他,须臾,才莞尔一笑,“这么久了,还收着呢?”
他一时有些手足无措,但旋即便蹙眉轻斥,“关你何事。”
秦无色似百无聊赖地掬起他一缕银发把玩,“就是怕我哪天死了,你还带着改嫁,不太好。”
“不要把死字总挂在嘴边。”他皱眉,听得颇为烦躁。
她却笑着往他怀里一钻,像是心情很不错,“好。”
难得她这么乖顺,他浑身却蓦地一颤,猛然伸手扣住她的手腕,“你的脉搏……!”
秦无色漫不经心的从他手中收回手,“没事儿,这年头妖怪都能满街跑了,遇上个没脉搏的大活人也不稀奇……”
“别总嬉皮笑脸的。”他不喜她对任何事都懒洋洋的神态,何况对于一个正常人来说,没有心跳脉搏,还能活命么!
“到底……这几年……发生了什么?”他声音有些颤,若她只是脉搏虚弱,他还能断个症状,她却是全无脉搏的迹象,连诊断都无从下手。
“别抖来抖去的。”她感觉他在发抖,嗤了一声,柔润的唇些许贪婪的落在他精美的锁骨,“真没什么,如今我不是好好的么,若是哪天我真不对劲儿了,再……看罢。”
说给他听也是徒增烦恼,她的状况她已在心中思量过,当今世上,仅有三人或许可与之说说。
一为玄飏,他深谙术数,懂得召鬼,对于这种匪夷所思的反噬应有见解。
二为清风,他乃姣蛾,按书中载,是灵力强大的精怪。
三为狂爷,且不说如今人人奉他为神传得沸沸扬扬煞有其事,他的银戒能召唤蝙蝠确有其事。
其余人么,听了也只能干着急,她不喜欢每个人为她担惊受怕的模样,偏偏没有脉搏的事儿很难瞒得住。
“你说得倒是好轻巧。”他咬牙凝着她,却竟没有再问,只似怒似嗤的一笑,“你若再有个什么事儿,别指望我还会等你,你一死我就立刻带着七七再找个女人。”
她眉心微微的皱了一下,好似一点不生气般将下巴抵在他锁骨上,“别的女人,受不住你,脾性皆躁……”
“我也有些受不住你这种……”他噤声,容颜染了晕色偷瞄了她一眼,她嘴角噙着浓郁的笑意,意味似深长。
他也将尖削的下巴抵在她发间轻轻的蹭,口吻却一丝讥诮嘲弄,“你再如此,哪天我真得给自己配副药喝了,才保得住命。”
“手给我。”她全然不理会他的话,他怔神片刻后不禁依言将手带给她。
“哪里还像个男人的手……”她握着他的手一寸寸描摹,修长如玉且指节分明,是美得没有半分瑕疵的男子所有,指头却尖尖的,很是柔美,每一片指甲都似出水珍珠般泛着粉嫩的微光,女子都难生出这样一双完美的手来。
这句话她依稀记得很久以前就对他说过,只不过那时他是流沄。
她捧着他的手,一垂眸,落下一吻,惊得他不禁浓睫一颤,反应深想起来才满脸通红的怒斥,“无耻——”
“秦无色!”一阵叩门声伴随来略显浮躁的声线,将御雪的怒骂生生打断。
“乖,爹爹在。”御雪慌忙先将被声线扰得有些不安的小家伙先安抚住,秦无色睡前就解开了七七的昏睡穴,这会儿显然被方才他的怒斥及此刻门外的声线惊的有了转醒的迹象。
秦无色只得随手取了早被踢到床脚的一件外袍先拢上,也管不得到底是拿了谁的,便光着脚步下榻去开门。
门外,是依旧一身黑袍的秦晟煜,他先是打量了她一眼,看她只穿着一件御雪的外袍,略微凝眉。
“你最好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她打了个哈欠,本想着跟御雪说会儿话就再眯会觉的。
秦晟煜这才想起来的目的,口吻竟有些迟疑沉重,“秦晟裼失踪了。”
秦无色本睡意朦胧的瞳眸霍然转醒,细想又有些疑惑,只抿着唇睨着他清美的容颜。
“昨夜我去跟秦安阳道别,……喝多了些就不察睡着了。”他说到这儿似乎还有些尴尬,旋即便又道,“醒来的时候出云楼已是一片混乱,他失踪了,据侍卫说,昨夜他是有出去过,说是要找什么妹妹跟……七七,至今未归。”
话间,他美眸绞了她一眼,这个妹妹只能是她,他本不想理会,可昨日下午听秦无色说过,秦晟裼失忆了,神智很懵懂,且他之所以头颅受损也是因为她。
“他没来过。”她低垂着长睫像是自言自语,他怎么可能找得到她,却也惊愕他竟然会想找她。
“我也派人帮着去寻了,你若是有空也……找找罢。”他迟疑着,察觉她探究的眼神,才低声一喝,“盯着看什么,他到底是我堂哥,也是为了你才如此……”
越被她这么看着,就越说越没底气,他才深吸口气,“行了,不把他找到秦安阳会急疯,秦安阳不走,我们今日怎么回梁城?”
原来是想快点找到秦晟裼把他送回大秦去,这倒说的通了,毕竟秦晟裼清醒的时候对他并不友善,她沉吟了一会儿,才一扬手,“知道了。”
他怔愣片刻,不懂她到底什么意思,下一刻她就合上门将他关在了房门外,气得他咬牙切齿。
御雪还哄着小东西,就见秦无色在房中拾缀衣着,方才秦晟煜的话他都听见了,不让她去找是不可能,换做是他遇上这种事,也无法做到置之事外。
只是他将想起身,她的目光就掠了过来,“你陪着七七就好。”
他皱起眉,虽然想跟去,但确实不想独留七七一人,思忖间她又走到床前将一把裹着黑色绸布的弓弩递给他,“帮我好生收着。”
他还来不及搭话,她已挵上墨色的麾氅折身往门处走去,觑着她的背影,他出声,“你……咳……别死了。”
那人未回头,却是轻声一笑,“找个人而已,秦无色那么容易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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