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饼年十二,未曾吃过烧饼。
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她娘生她的时候,最大的愿望是吃一个烧饼馍,机缘巧合之下,竟然如愿以偿。
新主人不待见自己,烧饼虽然还小,但饱经苦难的她懂事很早,能留下来,不被卖进青楼,已经是天开眼了,所以,不管做什么她都很努力,小心翼翼。只不过,纵然再小心,一个不让自己伺候的主人,她实在有些胆战心惊。
强忍着主人吃剩下的菜肴带来的强烈you惑,拖着饥肠辘辘的身体,帮主人沏好茶,她有些不知所措。主人不让她帮着脱鞋,更衣。只说了句吃点东西去休息吧,就很快发出了微鼾。
休息?怎么休息?房子倒是有,但还有人在打牌,灶火里总不能睡觉吧?柴房?四面漏风,数九寒天,在柴房里睡一夜,无疑是自杀,烧饼不怕苦,不怕累,甚至不怕饿,不怕冷,但是她怕死,奶奶去世的时候说,死了之后,地狱里更难过,她不知道还有什么日子比忍饥挨饿受冻挨打更难,所以才非常怕。
吃东西?灶火里没有窝头,菜粥之类的吃食,为了给娘治病,让小弟活下去,爹卖她的时候交代过,奴婢吃的东西在灶火里,可是,真没有,她很惊恐的发现,娘教给她的那些当下人的经验一点用处都没有,可是......
可是,娘就是在大户人家做下人做的好,主人恩赏了卖身契下嫁给爹的呀。
想不通,许许多多的想不通,可是,一旦停下来不想,肚子就开始闹意见。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的烧饼不由自主的又把眼睛瞄向了杯盘狼藉的桌子。
“刚进主家的时候,一定小心,主人一般都会考验一下你是不是勤快老实,不偷吃,不偷拿,没有吩咐,什么都不要动......”娘喘着粗气交代的话似乎又在耳边想起。可是......
可是,烧饼真的很饿了,头上的伤口结痂了,是主人给她包的,她很惶恐,担心这会是主人不要她的一种暗示,从来没有听说过谁家主子给奴婢裹伤,当时她吓坏了,不住磕头,可主人说再磕就真不要她了。卖自己的那一两银子可是娘和弟弟的救命钱!
芝麻!烧饼的目光突然扫到了饭桌边那几个烧饼下面掉落的芝麻,家里的地没有卖的时候,种过,她偷偷吃过一次芝麻,香,真香。烧饼暗自咽了下口水。
小小的芝麻,主人应该看不出来吧?这个念头在她心底迅速强烈起来,悄悄挪动脚步,靠近桌子,伸手指沾了些口水,粘起了几粒芝麻放进了嘴里......
“你咋还在这里站着?”烧饼刚刚舔到手指尖的时候,背后响起了主人的声音,登时亡魂大冒。一下子跪在了地上。
“主人饶命,主人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
“晕死,你跟谁学的磕头虫毛病,说了你多少次了,什么饶命?不敢了,我看你是啥都敢,说过再磕头不要你了,你还磕?”丁一依旧保持着对黄仓等人的警惕,没有喝太多酒,而且,晚上还能组织几桌牌,苍蝇蚊子虽小,那也是肉,没有遇到好机会之前,这可是最大的经济来源。小眯一会儿养养精神,晚上还得给惜玉怜香顶友情账呢,一睁眼发现烧饼还在那里站着,有点小上火。
烧饼吓得呆呆跪在那里,不知道该干什么了,磕头也不行,讨饶也不行,这几粒小小的芝麻,会要了自己的小命!烧饼浑身筛糠一般颤抖起来。
“嗯?怎么发起抖来了?病了?”丁一小寐初醒的觉头火很快消散,看着瑟瑟发抖的烧饼,有些奇怪,走上前去,摸了摸她的额头“不烧啊,磕破皮的地方也结痂了,赶紧起来,地上凉,吃点东西去睡觉吧。”
看着主人走过来,烧饼吓得大气都不敢出,这顿打跑不掉了,可是......
“奴婢吃什么?少爷。”一种劫后余生的无力感差点让烧饼瘫倒在地上,不过,这是今天主人第五次把自己从地上拽起来了,她有些条件反射。竟然随口跟了一句。
“真败给你了,桌子上啥都有,老子又没有传染病,哦,不习惯酒味是吧,那烧饼我们都没有动,灶火还有熟肉,青菜,你自己做点吃吧。”丁一一边说,一边往外走“对了,你晚上就睡西厢房,被褥来不及买了,你把我床上的抱过去”。
“奴婢遵......”烧饼答应了半声马上感觉到了不对劲,腿一软又想跪倒,还算机灵,撑住了桌子边“这些酒食要清理掉吗?”
“唉,真不明白人家养丫鬟做什么,比老子自己过着都烦,一些剩菜剩饭,你自己看着办就是了。”丁一有些烦。
“少爷......奴婢晚上睡厢房就是了,不敢用您的被褥,这些酒菜赏给奴婢了?”
“你大爷的,烦不烦,厢房看着暖和,半夜炉子一灭,没有被褥冻死你,我打牌估计到天明了,不需要,明天早早买新的,剩饭剩菜你自己看着处理,吃不惯你自己做,灶火里啥都有,难不成我......少爷去给你再做点?少爷的话说得够不够明白?明白的话点下头,OK?”
“OK?”烧饼不明所以,但大部分听懂了“奴婢谢主人恩赏”声音有些发颤。
烧饼很激动,爹拉着娘进府城治病,就在南关河边搭的窝棚,前几天卖掉她以后抓了药,那一两银子不剩什么了,后晌主人吩咐她打水的时候,还远远看见自家的架子车,和爹娘的身影,这满桌的酒菜很多连一筷子都没有动!足够爹娘和小弟吃几天了。自己是遇上大善人了!看着主人走远,烧饼还是很郑重的跪下来,磕了几个头。
......
......
丁一没等到惜玉怜香,却迎来了计划中正要找借口接近的庄老板。
下雪了,房外天寒地冻,晚上仅仅是南关的几个闲汉凑起来了两桌,庄老板和那位范掌柜显然不是来斗地主的,生意清淡,丁一并没有太多做作,大家都是明白人,装过份了就不好了,当即表示要置办酒菜小酌几杯。
伸手入怀,却惊觉囊中羞涩,攒下的钱送回去之后,只留了几十文钱,昨夜的友情过夜费用还在欠账,中午喝酒是黄仓消费,他倒把这事儿给忘了。
“咳,呃......其实吧,小弟晌午喝的有点多,要不咱们以茶代酒?”
“呵呵,丁兄弟,庄某在南关也有酒楼,天晚飞雪,的确是喝酒天,要不就移步在下的酒楼里一聚?”
“这个......”。
“不必推脱,你这里今晚也没有什么生意,在下做个东道,咱们好好亲近一番。”
“那个......二位仁兄到了我这里,再出去吃酒,岂不是......”
“何必计较这些,我二人冒昧登门造访,合着要做东的,请,请。”
试探性的接触,是谈不出什么成果的,这一点,三个人都很明白,所以,几乎是纯粹为了喝酒而喝酒,东拉西扯至初更,方自散了,各回各家。
庄老板的油坊需要大量的芝麻,这可能是晚上关于生意的唯一话题,丁一实在想不出芝麻跟自己有什么关系,谈生意大多是先发制于人,没有弄清楚对方的目的前,丁一不会傻到先去试探。只确定庄老板的目的不是收芝麻就是了。
晚上是实打实的喝了不少酒,半醉回到家的时候,却见门口齐齐跪了三个人。此时,雪已没脚踝,这大雪天里,岂不要跪死人?没有谁得罪自己需要赔罪,也没有给谁大恩大德,更没有谁欠下自己的印子钱还不起,倒是动过放印子钱的念头,可眼下还没有本钱啊。心底奇怪,脚下不由加快了步伐。
院门外跪的是烧饼和她的爹娘。烧饼很明显挨揍了,十二三岁的女孩子放在后世不过刚刚上中学,在父母爷奶等数位亲人的呵护下开始进入姐天下第一的叛逆期。烧饼却承受着丁一都无法想象的生命之重。看到包裹的好好的那些剩菜,他无法形容自己的情绪,只是,鼻子有些酸酸的。
烧饼爹憨厚老实,身高腿长,正因为如此,让他看上去象一根细麻杆一样,满脸的沧桑,一身的旧社会,哦,对了,现在可不正是万恶的旧社会?丁一发力拉他起来的时候,有些诧异的发现烧饼爹的虎口有层厚厚的茧子。
烧饼娘也是瘦的吓人,虚弱的不得不半靠着男人跪着,嘴唇干裂苍白,眼窝深陷发青,但即使这般病态之中,丁一依旧发现,烧饼娘称得上是个美女。次奥,我这脑子是又跑哪里去了?丁一暗暗骂了一句自己纯粹是大明朝文武官员胸前的补子。
尽管烧饼一家有些不敢相信,但事实就是这位小爷把三人拽进屋里以后,忙里忙外的烧热汤,做饭,将炉火烧得旺旺的,在几个闲汉诧异的目光中,“强令”一家人赶紧吃饭。
烧饼娘和烧饼看样子是打死也不愿意坐在桌边吃饭,丁一无奈,只好允许她俩在灶火吃,自己陪了烧饼爹再喝上两杯。
身高马大的一个汉子,在丁一很随意的扬了扬杯子说“碰一个”的时候,居然泪流满面,起身又要跪倒。
“烧饼不是说还有个弟弟么?”对于动不动就下跪磕头,丁一有些无奈了,怕烧饼爹尴尬,几个闲汉也斗到了尾声,就叫过来一起宵夜。沉醉在几个人看活神仙的目光中,有些飘飘然,丁一说出了一句让他后悔了很久很久的话......
Copyright 2021宝石小说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