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低哑声道:“哪是什么荣归故里,不过是结束了那整日提心吊胆害怕哪天一不留神就被高洋虐打甚至虐死的日子罢了。”
爽朗声道:“小弟这就不明白了,四年前,赵兄不正是奔着那英明神武的高洋而去的邺城吗?”
一浑厚声道:“还是请赵兄给田兄与我讲讲这真实的高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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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兄道:“高洋肤色黝黑,脸颊下垂,身上长鳞,双重足踝。虽说样貌丑陋,看似痴傻,其实聪明得很,常有人想戏弄于他,却极少得手。武定七年高澄突然遇害,朝廷内外一片混乱。高洋时年二十四,神色不变,率部下将刺杀高澄的厨奴七人剁为肉块,淡然道:‘奴反,大将军被伤,不是什么大苦难。’自此,开始亲政,大小事务,从宽从厚处置,事有不便者都免除掉,人心这才安定。”
稍顿片刻,赵兄又道:“高洋初立时,很是注意为政之术,一切政务,力求简便稳定,同时坦诚待人,臣下也是尽力而为。又能以法驭下,若有犯法,即使勋贵亲戚也不宽恕,于是朝廷内外秩序井然。军国大事,独自决断。每次亲临军阵,总是身先士卒,所到之处都立有功业。六七年后,北齐在三国中国力最强。高洋从此纵酒纵欲,暴戾恣睢。或通宵达旦载歌载舞,或散发衣胡服杂锦彩,或裸体涂脂抹粉;或朝夕临幸勋戚之第,或游行市里,或街坐巷宿;或盛夏日中暴身,或隆冬脱衣疾奔。”
甄兄道:“高洋恣意妄行多少有些耳闻,不想如此癫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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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兄道:“这都不算什么。高洋让人制造大镬、长锯、锉、碓等刑具并放在宫庭内,每次醉酒,就以用这些刑具杀人为乐。将人杀了之后多半是肢解,剩下的不是扔进火里就是投入水中。丞相杨愔只好选些邺城死囚,放在殿下兵卫中,称做‘供御囚’。高洋想杀人时,就抓出来应命,若三个月没被杀掉,则能得到宽大处理。”
田兄道:“高洋有些夏桀商纣之虐,幸好有杨愔在旁化解。不知他对你们这些臣子如何?”
赵兄道:“杨愔是高洋的二姐夫,高洋曾用马鞭鞭其背部至流血浃袍,过几日又把他放入棺材用丧车运走。有一次高洋在宿卫军校场,持槊疾驰,三次作势要向左丞相斛律金胸口刺去,斛律金站着一动不动,高洋赏赐他一千段帛。今年秋七月,北部发生大面积蝗灾。高洋问尚书左仆射崔季舒之兄、魏郡丞崔叔瓒道:‘什么缘故招致蝗灾?’崔叔瓒答道:‘《五行志》曰:‘土功不时,蝗虫为灾。’现今外筑长城,内兴三台,大概这就是缘由吧!’高洋大怒,命左右殴打崔叔瓒,先拔其发,后用粪水浇淋其头,再拽其足拖走。”
田兄道:“原来如此,怪不得赵兄要提心吊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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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兄道:“有一次高洋酒醉发狂,娄太后举起拐杖打他,道:‘你那如此神明之父怎会生出你这如此疯癫之子!’高洋道:‘即刻把这老太太嫁与胡人。’娄太后大怒,不再言笑。高洋想让母亲笑,自己爬到榻底,以身举榻,把坐在榻上娄太后摔得不轻。高洋酒醒后,大感羞惭悔恨,让人堆起柴堆点燃,想跳进去烧死自己。娄太后听闻后又惊又怕,急忙赶来劝阻,勉强笑道:‘你的醉话,我不当真。’高洋脱了衣服,命平秦王高归彦执杖,道:‘用力打,打不出血来,我就杀了你。’娄太后上前抱着儿子不让打。高洋痛哭流涕请求责罚,舍杖背而鞭脚。行刑完毕后,高洋穿好衣服,拜谢母亲,悲不自胜。因而戒酒,仅十日,又嗜酒如初。后来高洋去李皇后家,用鸣镝箭射中李母崔氏脸颊,骂道:‘我醉酒时连太后都不认识,你这老奴才算什么!’还用马鞭打崔氏一百多鞭。”
甄兄道:“这高洋的心性、逻辑还真是异于常人。听说去年征收二千六百名寡妇婚配军人,其中十之二三是强夺有夫之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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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兄道:“使我最终下定决心离开邺城的却是另一件事,恐怕大齐朝廷不久后就要大乱。现在,高洋将三弟永安王高浚、七弟上党王高涣关在铁笼中,置于邺城北城地牢中,吃喝拉撒睡全在一处,实在是污秽不堪。这二人与高洋胞弟长广王高湛素来不睦,怕是很快就不得善终。那老九高湛之狠比之高洋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甄兄道:“愿闻其详。”
赵兄道:“今年高洋回晋阳,提及高欢当年在晋阳,有一术士言:‘灭亡高氏的是黑衣人’,此后高欢每次出行,都不愿见沙门。于是,高洋问左右:‘何物最黑?’有人答道:‘最黑者莫过于漆。’高洋想起兄弟排行第七的录尚书事、上党王高涣,派库直都督破六韩伯升去邺城征召高涣。行至紫陌桥,高涣杀破六韩伯升,跳入黄河,南游至济州,还是被人抓到,解送到邺城。”
田兄问:“这理由如此拐弯抹角,也太牵强。大概是高洋自己曾经被耻笑过肤黑。高涣有何特别之处?”
赵兄道:“高涣年二十五,母韩氏,高欢微时旧友韩轨之妹。高欢曾求婚于韩氏,韩母不允,韩氏另嫁他人,高欢方娶娄氏。其后,高欢得势,韩氏丧夫,共续前缘。这高涣天生雄杰,卓尔不群,孩童时就常以将才自居,深得高欢疼爱,常道:‘此儿像我。’长大后,力大能扛鼎,文武之才超群。天保六年,率军护送梁王萧渊明返江南,攻破东关,斩杀梁朝特进裴之横等人,于是威名大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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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兄道:“高洋一是想洗脱自己肤黑应谶之嫌,二是挟嫌报怨。高浚又是如何得罪高洋的?”
赵兄道:“高浚母王氏早亡,所幸高浚早慧,颇得高欢欢心。成年后,为人豪爽,力大,善骑射,高澄很是钟爱。高洋有些畏惧高澄,每次参见,时不时有鼻涕流出。高浚经常责骂服侍高洋之人道:‘为何不给我二哥擦鼻子?’这些年来出任青州刺史,治政聪惠明达、严肃宽厚,州内官吏百姓对他很是佩服。去年,高浚对几个亲近之人道:‘二哥原来不怎么明白事理,但自登基以来,突然变得非常有见解。近来却因嗜酒败坏道德,朝臣没人敢劝阻。大敌还未灭,我很是担忧。想去驿站骑马到邺城当面进谏,不知他是否听从我意见?’没想到有人秘告于高洋。”
田兄道:“看来高浚慧而不敏,实在是可惜。”
赵兄道:“今年,高浚到邺城朝拜,跟从高洋到东山游玩。高洋一如既往光着身子作乐。高浚劝道:“这不是国家君主所应当做的。”高浚又在一屏风处招杨愔过来,讥讽他不进谏。杨愔深知高洋不喜欢大臣与各王联系,怕有人见后告知高洋,便主动奏明高洋。高洋大怒,道:“一向都难以忍受这个小人!”于是停止酒宴,回宫。高浚不久回到青州,又上书恳切劝谏,高洋下旨征召他进京。高浚大概是听说了高涣被关一事,才意识到祸事,称病不去。高洋发怒,派人疾奔青州将高浚收押。青州前去哭泣送行之男女老幼有数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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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入神听着,徐徐拍拍我的肩,道:“想什么呢?就等着你入席了。”
我道:“隔壁在谈论高洋之事。”
大哥六岁的孙子凝儿跑来问道:“叔祖父说的可是那快刀斩乱麻的齐主高洋?”
我道:“凝儿也知道快刀斩乱麻,说来听听。”
凝儿道:“高欢曾经让他几个儿子清理乱麻,以此观察他们意志与见识。兄弟们正紧张解开一团混乱麻绳时,高洋却抽出腰刀快速把乱麻斩开。高欢问他为何如此处置。高洋道:‘乱者须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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