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夜总是来得又早又长，申时还未过日头就已经渐渐隐去，月亮缓缓升起，四野一片清寂，仅有几户未睡的人家从窗棂透出一豆昏光。明月当空，几瓣晶莹的雪花纷纷扬扬的从夜空飘落下来，没过多久，雪势由小转大，还未开化的土地上又覆盖了厚厚一层白雪。俗话说瑞雪兆丰年，看来明年又是一个好年头。
屋内，火光正旺将夜晚的寒气驱散一空。三个小别重逢的少年围着火堆畅谈正酣，不时伴有爽朗的欢笑声透过门缝传出来。
那坛从云安城带回的千日醉已经见底，大半的烧酒都是进了大虎的肚子，而求凡和二虎每人只饮了一小碗，多数情况下都是听大虎边说边喝，而他俩倒像是两个求知若渴的学生，认真聆听，偶尔提出几个问题，或是附和着发出几声大笑。
大虎醉眼朦胧，舌头都有些打了结，但是这并不妨碍他慷慨激昂，反而让他借着酒意将外面的世界描绘的不知多么的繁华多彩又是如何的风云际会，引得二虎小脸涨红，心境也随着他抑扬顿挫的语调起起伏伏。
求凡倒没有表现的像二虎那般炽热，外面的世界虽然繁华但与他何干？他想的更多的还是自己的身世。如果有朝一日他离开了这里并不是向往外面的世界，而是想找到自己的爹娘，不求相认只求能远远的看上一眼就好。
大虎倚着土墙翘起小腿，听着二虎一口一个大哥的叫着心里别提有多舒坦了，他这个弟弟只有打心眼里佩服一个人的时候嘴巴才会变得这么甜。恐怕从小到大二虎叫大哥的次数加起来都没有这半天多。看来在云安城这一年果真没有白混，这两个小子虽然嘴上不说，心里指不定如何羡慕自己呢。
“大哥，既然仙人那么厉害那我们去求仙人收我们做徒弟好不好”。二虎兴奋的道。眼下夜以入深，求凡已经打起了哈欠，他却连一丝睡意都没有。
听到二虎的话，大虎的眼底涌起一抹难以言说的黯淡，只见他摇了摇脑袋，一声长叹过后突然间变得有些沉默，“二虎，有些东西出生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我们这些普通百姓能有碗饭吃，有个地方遮风挡雨就不错了，怎么敢奢望其它的东西？”大虎见弟弟愤愤不快，他心里也不是滋味，他也曾是个骄傲的人，也立志要活出几分人样来，当初他放弃了安逸的生活不顾一切的来到云安城，不就是为了出人头地吗？在这座繁华的城镇他是开阔了眼界，增长了见识，可是他见识的越多，受到的打击也就越大，人都说宁欺白头翁莫欺少年穷，难道只凭着这一句话，一腔热血就能改变命运？想起以前的种种，大虎只能暗暗苦笑“我们只是活在底层最卑微的小人物，何德何能让那些仙人看上？等再过几年我赞了些钱就将你和娘亲接到云安城，你踏踏实实的学门手艺不愁日子过得不好。”大虎的话虽然难听却是道破了世道的艰难和沧桑，他在云安城这段时间真正体会到了什么是人上人，天外天，有些达官显贵只要动动眼色就能让人人头落地，他们的一餐饭能够一户普通人家一年的开销，他们初入青楼娼馆往往一掷千金，那些是寻常百姓拼死拼活一辈子都积攒不到的数目。大虎心中感叹这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或许早在娘胎里就已经注定了吧。
二虎的热情被大虎一盆冷水浇了个熄灭，肉也不吃了，酒也不喝了，坐在那里闷闷不乐，刚才还热闹的气氛一时变得有些沉闷。
大虎摇了摇酒坛，里面最后一滴酒也被他喝干了，酒坛借着力道滚到了桌角“时辰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二虎坐着不动，手中的木棍继续挑动着火苗，头也不抬的道：“你自己回去吧，今晚我就在这里睡了，求凡犯了厥心痛我有些放心不下”。
大虎伸手点了点二虎，笑骂道：“我还不知道你的心思？你是怕娘亲闻到酒气责罚于你，好好好，就让我一个人回去挨骂吧，你留下来陪求凡”。
二虎也不反驳，抿着嘴角装作没有听见。
二人将大虎送到门外，推开木门顿觉到一股寒气扑面而来将他们的酒意吹走了大半，求凡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身跑回了屋里，出来的时候手中多了一只山鸡，他将鸡塞到大虎手中。道：“这是我早上特意从山里给刘婶抓的，鸡肉温补正好可以给她补补身子”。
大虎点了点头，兄弟之间无须客套，他拍了拍求凡和二虎的肩膀，叮嘱他俩早些休息独自迈着碎步，一步一晃的离开了。
目送着大虎离开的背影，求凡的脸上突然露出一个幸灾乐祸的表情，他扳着二虎的肩膀问道：“你猜一会儿大虎能发出几声惨叫？”
二虎认真的想了想，道：“一般的小事娘亲都只打他三下，累娘亲动气的才会打他五下，大哥这次被咱俩灌了这么多的酒娘亲一定不会轻饶，没有个六七竹鞭子是下不来的”。
“好，今天高兴，就让你有两个答案”求凡笑道：“我猜刘婶只打他一鞭子”
二虎撇了撇嘴显然不相信。求凡则是一副信心十足的样子。
“谁输了谁就负责打这一冬的柴”二虎试探道。
“一言为定”求凡毫不犹豫的应下了。
其实求凡心中早已有了计较，刘婶虽然一向对这两兄弟严刻，但大虎常年在外，好不容易才回来一次，想来不会忍心打他，不过大虎背着她喝了那么多的酒，她要是不严加管教，日后免不了会得寸进尺，所以刘婶只会略施惩戒，一鞭子也就够了，不过今日这一鞭子可要比往日疼上许多。这其中的关窍求凡是断断不会告诉二虎的。
求凡，二虎洗漱完毕，和衣躺在木床上，均是一副聚精会神的模样。
不多时，安静的夜色下终于传来了大虎犀利的惨叫声，求凡和二虎捂嘴偷笑，二虎特意支起身子，可是一声过后空气又变得寂静无声，二虎约摸等了一炷香的时辰也不见第二声。
看着求凡得意的样子，二虎嘟囔了一句“又输给这小子了”只好翻身睡觉。
第二天一早，屋外准时传来了嘹亮的鸡叫声，看来昨日求凡的恫吓果真有效，那只又馋又懒的公鸡早早的就扯着脖子一个劲的叫唤，生怕求凡听不到。
求凡睁开惺忪的睡眼，鼻尖泛起一阵凉意，此时火堆烧的只剩下一滩灰烬，空气中的温度明显低了下来。见二虎还在酣睡，求凡也没有叫醒他，他穿好衣服打算到外面抱些干柴引火。
推开门时，只见外面白茫茫的一片。屋舍，田野，山川披上了厚厚的一层白雪，入目之处皆是一派银装素裹的模样。
“这鬼天气”求凡掖了掖棉袍，戴上风帽，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一脚将门口那只呱噪的公鸡踢开。可怜那只敬忠职守的公鸡，本想着主人看自己勤快好给些苞谷，哪成想却换来一脚，只好哀叫一声，耸拉着脑袋跑掉了。
看着雪景，求凡突然心中一喜，回头大叫道：“二虎，二虎，快起来，外边下雪了”见二虎赖着不起，求凡又喊道：“我昨天进山的时候在一片灌木丛附近发现了獐子的踪迹，我还特意设计了几个圈套，偏巧半夜下雪没准能有所收获”。
一听有獐子可抓，二虎立时清醒了过来，胡乱穿上衣物，脸也顾不得洗，拉着求凡就要奔山里去。
秦爷爷告诉过他们，獐子性子胆怯，平日里只在熟悉的环境出没，即使被抓逃脱，过不了几天也会回到该地，秦爷爷说这叫“舍命不舍山”眼下正值冬季，又逢大雪封山，獐子没有什么食物可吃，只能去啃食灌木的树皮，要是运气好抓到一只香獐子，光是麝香和皮毛就能卖个好价钱。
二虎身材不高，步子却是很大，求凡跟在他的后面像是一路小跑，没过多久便累的气喘吁吁。
“二虎，你慢点”求凡实在跟他不上，只好放缓步子，又道：“要不我们把大虎叫上，多一个人也算多一个帮手”。
见求凡被落在后面，二虎也只好停了下来，此时二人离村子已经有一段路程，要是再去叫大虎免不了又要耗费一些时间，所以二虎决定还是不添麻烦了。“我们两个足够了，大虎昨晚一定将咱俩喝酒的事情一并说出去了，现在回去免不了受责罚，但我们要是能抓到一只獐子没准就能将功赎罪”。
求凡想想也是，刘婶的鞭子他也是尝过的，“那我们快些走吧，如果时间来的及或许还能赶上午饭”。趁着二虎不备，求凡将揉好的雪球塞到二虎的脖颈里，这是他们从小玩到大的把戏，看着二虎呲牙咧嘴的样子，求凡哈哈大笑，见二虎正要拾雪打他，求凡拔腿开溜。
二人你追我赶，打打闹闹，下雪的山路虽然比平时更加难走，但二人一边玩乐一边赶路倒也不觉得辛苦。等到了求凡说的那片灌木林时已经是日上三竿了。
二人弯身寻找，果然在雪地上发现了好几排新鲜的蹄印。求凡和二虎顺着獐子留下的足迹，走了两三里都没发现獐子的影子，眼看就要出林子了，二虎不禁有些失望“求凡，你下的圈套还剩下几个？”
“一个”求凡也隐隐有些着急，难道让这狡猾的畜生溜走了不成？
两人抱着仅剩的一线希望，一前一后，艰难行走。
就在灌木丛的尽头两人终于发现了一头被困在地的獐子。这是一头雌獐，身材明显比雄獐小一圈，但是目测也有七八十斤重，它身下的雪已经被晕开，上面满是凌乱的蹄印，看来被困的时间不短，旁边灌木的树皮也被它啃了个干净。
獐子视觉极为灵敏，见到有人，立马想要站起来着逃跑，奈何前蹄上的粗绳越扯越紧，无论怎么挣扎都逃脱不掉。
求凡，二虎高兴的手舞足蹈，急忙拿起腰间的绳子去捆猎物。雌獐温顺，并不像雄獐生有獠牙，遇到危险也不嘶叫，只是从鼻孔喷出白气，所以不难对付。獐子挣扎了一晚，力气也耗了干净，求凡和二虎轻松就抓住了它的蹄子，两两而捆，轻松捆了个结实。
轻轻摩挲着獐子的脖颈，据说这样能让它安静下来，求凡心中已经有了计划，这獐子的皮毛柔软正好可以给刘婶做一件皮袄，獐骨有强筋健体的功效可以给秦爷爷送去泡酒或是熬汤，新鲜的獐子肉可以让刘婶做成肉饼，剩下的肉晾干，到时候拿着和野菜一炖那叫一个美味。求凡忍不住咽下一口馋涎，觉得腹中更加饥饿，忙催促二虎赶紧抬起獐子回家。
二人哼着小调，一路说笑，终于在晌午的时候赶回了村口。眼看就要到家了，求凡和二虎停下来稍作休息也好喘口气，天气虽然寒冷，但是他二人一路走来早已是大汗淋漓。
求凡茫然四顾，觉得村子似乎与往日有些不同，按理说晌午正是做饭的时候却看不到半点炊烟，而且在回来的路上更是冷冷清清的一个人影都没碰到。
忽然，求凡目光一紧，拉起二虎翻进了一旁的沟渠里。这沟渠是村里人合伙挖掘的，用来在夏季引水灌地之用。沟渠不算太深，求凡和二虎蹲下正好可以将他们的身形隐掉。
二虎本以为是求凡的恶作剧，刚想发作但看他一脸严肃又不像，便顺着他的目光向村里看去。
这一看，让二虎的目光好像定住了一般，再也移不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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