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那粗人拉着禾车出了王官集后,一路狂奔。也不管路宽路窄,路平路不平,都只管拉着飞跑。若不是那老太婆用长袖将落珠母子牢牢缚在车上,不用说是跑到石将军,恐怕还不等出了集镇,就早已被掀在路上了。好在一车禾草松软,即使起伏颠簸,倒也没有咯得骨头疼。只是刚才的情形甚是吓人,王三先被人用刀砍得面目全非,随后又死在老太婆的尖禾之下。偏偏却又是老太婆把他们母子卷到车上,得以脱离险境。是以一路上母子两人兀自惊魂未定,不晓得到底发生了什么了,更不晓得还会发生些什么。
好在那粗人身强力壮,脚力也好,拉着一辆车禾车奔跑也不觉累,一口气跑出七八里路程。落珠和末单坐在车上,看那粗人一身短衣,浑身上去皆被汗水湿得透了,落珠虽然心有愧意,想让他慢一点,但到底心里害怕,也想早早回到庄里。摸了摸身上,尚有一些铜板,心想一会到了庄里,先与他几枚,也是一点心意。又看到他身的上衣服,也是很旧了,手肘处还破了两个洞。心想,这人身形和亡夫好像也差不多,家里尚有几件亡夫的衣服一直舍不得扔了,到了庄里,找上一件来给他穿上。
又奔出几里,前面不远就是岔路口,末单说道,娘,让他往石将军那边去吧。落珠怔了怔,若往石将军那条路走,禾车却是过不去。正要摇头,忽然听到后面传来一阵马蹄声,母子抬头一看,却是十几乘快马追赶而来。末单眼尖,看出马上的人都带着武器,告诉了娘。落珠听了,她虽然没有末单眼尖,但看到太阳之下的阵阵反光,是以知道是追赶之人手里刀剑发出。听声辨色,知道这些追赶他们的人并非那老太婆,虽然也非郑堂主和他的手下,但毕竟人人手持兵刃,自然来者不善。母子刚刚脱离险境,此时看到追兵,不觉大惊失色。
拉禾车的粗人此时也听到身后母子叫声惊惶,接着又听到了马蹄声疾,回头看了一眼,不禁也是脸色大变,更是埋下头奋力奔跑。但两条腿的人,再加上拉着一辆笨重的禾车,再怎么跑,也跑不过快马。眼看距离越来越近,落珠还是叫了一声,让禾车往石头阵那边走。却是情形紧急,不由得想起上次带着末单躲在石头阵里,那石将军施民法术,让他们母子得以避开那些行事乖张的女子搜寻。
这汉子虽然止是一个粗人,但看到追兵越来越近,知道两条腿到底跑不过四条腿。虽然那条石头路上,禾车通不过,但却可藏身。是以奔到了岔路口,汉子停下车来,也顾不得自己身子腌臜,一把扯断缚在落珠母子身上的那截衣袖,伸开双手,把落珠母子做一大抱抱下车来,放在路边,往那石头阵指了指,自己拉着禾车顺着原路一味跑去。却是这汉子也是个急中生智,让落珠母子去往石头阵里藏身,自己拉着车引开追赶之人。
那些人果然上当,追着那禾车去了。落珠母子既不在车上,那汉子跑着哪飞一般。这是一条官道,不时有车马经过,踩踏得一路上黄土没腕。汉子这一奔跑起来,黄尘滚滚,远远看去,犹如腾云驾雾一般,把张禾车尽皆淹没在尘土里了。
落珠拉着末单,跌跌撞撞跑进石头阵里,一直跑到两位石将军脚下,这下坐下来大口喘气。末单背着娘,吐出珠子拳在手中。故意大声说道,“石头哥哥,外面有坏人来追我和我娘,你们把他们挡住,不让进来好不好?”
落珠听到末单这般说话,倒也不疑。自己平常遇上事,也会开口求菩萨保佑。
末将军和弋将军听了,就着末单的回声“嗯“了两声。
母子俩躲在石头阵中,也不知那禾车把那些人引去了哪里。过了一会,末单爬上末将军的坐骑上,到处看了一看,远远近近一片安宁,和平日没什么两样。末单看得甚远,一直看到庄子里升起炊烟。这才溜下石头,告诉了娘。
母子俩这才慢慢走出石头阵,刚走上回庄子的路,迎面来了一个人,却正是庄子里盈月婶婶的丈夫。劈头看见落珠母子,连声说道,“嫂子嫂子,你快回去帮我看着盈月,她已经生了,我去她娘家报喜。”这地方,嫁出的女儿生娃娃前,娘家人不能来。一旦生下来,首先要去就是娘家报喜,其实也是报个平安的意思。
落珠听了,心里欢喜不尽,竟也顾不得多问,拉上末单快走。末单疑惑,问道,娘,叔叔说什么生了?落珠回答道,却是你盈月婶婶要生娃娃。一时生不下来。末单又问,娃娃?不都是从河里漂来的吗?落珠笑道,儿子,娃娃都是从娘肚子里生出来的。末单又问,那我也是从娘肚子里生出来的?落珠说是。末单说,却又怎么骗我?落珠看了末单一眼,说道,却偏偏是怕你问恁多,又要问这娃娃从哪里生得出来,所以骗你。末单听了,嘴张了一张,没出声。却是他正好要问到这娃娃又从哪里生出来。
母子俩一路无话,回到庄子,落珠顾不上回家,打发末单自己回去开门,径直向盈月婶婶家去了。
末单回到家里,这一天经了这许多事,却是累了,自己倒在床上睡着了。这一觉,末单一直睡到半夜才醒来,还是被娘唤醒的。娘给末单做了吃的,却在末单吃着的时候,一声不响收拾东西。最后,娘拿出一张图来,正是那张“清水出芙蓉,荷叶摇滚珠”的草图,末单记得,上面那几条小鱼还是他让娘画上去的。
“娘,是要出门吗?”末单看着娘收好的一个包袱,小声问道。
落珠这才回过神来,对末单点了点头。却原来,在盈月婶婶家的时候,盈月婶婶的丈夫回来告诉落珠,回庄的路上,看到一些骑马的人,身上都带着刀剑。庄里其它人也这么说,不晓得那些人是从哪里来,要干什么。却在这时,族长后来也传下话来,让庄里的男人都准备一下家伙,以防万一。
既然族长传话,大家也都做着准备。虽然末家庄享了多年的太平,但庄里的男人也都藏着可用的家伙,刀,枪,剑,戟什么都有。不过,找出来时,都已经锈迹斑斑。落珠心里再清楚不过,这些人是冲她和儿子来的。那些人本领高强,庄里人又怎么会是他们的对手。因此打算带悄悄儿子离开末家庄,不给庄里人带来杀身之祸。
看着儿子,落珠不知道该如何对末单说,末单突然问,盈月婶婶生了个男孩还是女孩?
落珠一楞,儿子竟然还着这个事。随即落珠就笑了,告诉末单,盈月婶婶果然给末单生了个妹妹。末单突然说道,能不能让他看看这个妹妹。落珠又是一楞。末单接着说道,娘,我刚才做了个梦,梦到我要离开娘,离开末家庄,而且会越走越远,以后也不晓得还能不能回末家庄来。
落珠听了,把末单抱在怀里,说道,我们只是离开末家庄,娘却不会让你离开娘的。
末单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摇得落珠心酸。东西都收拾好了。落珠带了末单,来到盈月婶婶家。落珠正要举手敲门,却突然又有一个念头,只把那张草图放在却在盈月婶婶家窗台上,拉了末单转身又长。
“娘,你答应过让我看妹妹一眼的。”末单挣脱了娘的手,说道。
“单儿,你此生一定要看妹妹一眼的么?”
“是。”末单回答得很干脆。
“单儿,娘就是要你留下这个念想,以后不管我们娘儿去到哪里,也要回到末家庄来。”落珠说着,又拉起末单的手。落珠说这话,却还有一个意思,母子这番离开末家庄,也不知道终究会去到哪里,更不知道以后又会怎样。倘若又遇到什么不测,母子都有一个末了心愿,或许,天可怜见,会助母子平安回到末家庄来。
黑暗中,末单抬眼看了看娘,明白了娘的意思,轻轻点了点了头。母子俩悄悄往村外走去。却在走过得贵家的时候,末单却又挣脱了娘的手,跑到得贵家门前,解下了系在身上的那把小弓,挂在了得贵家的门扣之上。
末单受得贵欺负最多,却是在要离庄的时候,偏又想起得贵的很多好处。譬如到村前的荷塘里采莲子,娘从不让末单下池塘,只好看着别人采。得贵采得最多,也会分几个给末单。当然,最让末单记得的是,有一次在村后的山上摘马桑果,末单吃多了中毒,走到半路就走不动了,却是得贵最先跑到庄里叫了娘去。
但是,走出几步,末单又跑了回去,把那张弓取下来。仍然拴在了自己的腰上。这让落珠很是不解,但落珠却也没有多问,娘儿俩手牵手乘夜出了末家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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