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朋友中,欧阳亮是个火爆脾气做事神速的直性子。白天登瀛坊那边出了事,夜里他这边就煮肝火,早晨起来,人已变得极不耐烦。木板屋墙上擂了一阵粗拳,就把电话打给阿络子,以不容置疑的口气约他走一趟旧货市场。欧阳亮义愤贲张,阿络子也跟着热血沸腾。这二人从城东出来,坐车直达仁德街,摸入仁德旧货市场。在一块写着“刘荣旧货店”的木牌下面,见到了刘小顺和荣欣正开店门进入,随后开始收拾卫生。清晨一排柔和的阳光均匀地洒在一楼的空旷场地上,几部车子横七竖八地随意停着,顺着车子的后尾过去,欧阳亮发现有个破了门的脏厕所,门外胡乱丢了些饮料瓶子。欧阳亮支开阿络子,去厕所里掏了一瓶子屎尿,走去刘荣旧货店。刘小顺手握一块抹布,一抬头,就见了一瓶屎尿照他头上泼来,登时连眼也睁不开了,一动不动的站着,嘴里叭叭地乱响。事情发生不过一瞬之间,等店里的荣欣见到时,欧阳亮早已身退门外。荣欣闻了一股恶臭,趴了桌面哭喊起来,脑子里有声音在嗡嗡的叫,面色乌青得吓人。欧阳亮就一字一顿说:“今天泼你,那是救你一家。”荣欣几乎要赖到地上,吐不成一串话说:“咱们走着瞧。”欧阳亮叉一个肢体在门前,怒不可遏斥她:“你还敢跟我说走着瞧!今天这个警告是最小的,以后要玩咱们玩大的!”
迈了大步伐从旧货市场出来,见阿络子窝在一个转角处,手里捏着两块冰激凌,一块正吃。欧阳亮抢过一块,当了洗手的水狠命搓了几下,说声:“走!”
阿络子赶紧跟上,说:“你身上怎么有臭味?”
欧阳亮没回头,却笑出一股疯劲:“我把一瓶屎尿全泼他头上了。”
子山这两天喉咙里像卡一块发烧的木炭,往外直冒烟,几次去登瀛坊看大家,登瀛坊的人差点没向他唾口水。晚上喝闷酒,连着几夜阿娇都过来陪他。阿娇说:“刘小顺不是人,他现在是人人恨他。但发生这样的事情,登瀛坊那些人也太没有人情味了,铁锅炒豆大家吃,锅子打了你一个人的事,全怪到你头上来了。你这事办得窝囊了,好心没好报。子山,你也别痛苦,我们得想点办法,看怎么去把那些人的火气给解开了。”
子山说:“要解开火气,除非赔钱。”
阿娇说:“赔钱就赔钱。”
便把身边的几点钱尽数取出,让梆子头把各户的损失估出来赔上,把十多台电器也送与梆子头。梆子头到了此时不想收也收了,他承的是子山的仗义,倒不是区区十多件电器。这梆子头也不是一个不仗义的人,他倒从这一事里看明白子山,觉得要交交这样的人,从此把子山看得更重了。这一事又影响了欧阳亮,因他住小木屋离梆子头近,倒常过来看梆子头,这一个星期天,欧阳亮做东要请子山阿络子梆子头三人吃酒,自然还有阿娇。打电话对子山说,子山哥你仗义,未来的阿娇嫂子还没见过面的,也该让我认认吧。说约了酒店在哪里哪里。子山说,你想认认阿娇,我却想念你的那个小木屋,不如就在你的小木屋里我们五个好好喝两杯。阿络子和梆子头也骂欧阳亮是败家子,动不动就酒店去吃酒,你小子的那点工资谁不知道有多少呀。欧阳亮听了大家骂他,改为在自家小木屋里请客。因选在中午时间,欧阳亮外头打包些好菜,自家中再做上了几道。这天喝酒欧阳亮一上来就非常凶猛,喝得醉醺醺的,拉了子山躲到外头厕所里。对子山说,林哥,我想带几个厂里的兄弟收拾一顿刘小顺,为林哥出这口恶气。子山见他拉扯,早已明白他的意思。便告诉他这事不能做。子山指着厕所里的东西说,那天你是不是用这个泼了刘小顺?你当我不知道呀?欧阳亮哑笑一声问他,是阿络子告诉了你呀?
子山说:“你甭管谁告诉我,欧阳兄弟,你想收拾他,我更想收拾他,我收拾他的办法是不收拾。”
欧阳亮从外屋进来,自己就红着眼睛,一杯接一杯的喝,酒倒进嘴里甚至连舌头都不经过,直接从喉咙流入胃中。欧阳亮说:“你们能受窝囊气,我却受不了。”他就从一次自己得了重感冒说起,说自己那次病得不轻,这么大的一个块头竟然叫一个小小的感冒给折腾得死去活来。然后子山哥知道了情况,只去了一次山上抓一把草药让他熬汤喝下,自己的病就好了。到这时候自己才知道原来子山哥手上有偏方,也因此知道了以前子山哥曾经治过刘小顺的唇疮。欧阳亮就开始骂姓刘的,说姓刘的得的疮疔,那其实是天在惩他。子山哥把疮治好那是逆了天意。说疮疔是多难治的东西,连正规的医院都没得办法的烂事,子山哥硬给收拾了。姓刘的猪狗人,疮怎么就没生在他心肝上了,生了心肝烂了他全身才好。
欧阳亮嘴骂着,桌面也擂起来。阿络子说:“欧阳亮,你清雅一点,阿娇姐在这里。”阿娇就夺了他的杯子说:“我倒不忌他说什么,擂桌就擂桌。只是大家吃酒,说什么不行,你偏说那恶心的,坏了大家的胃口。”
子山也说:“欧阳亮,你是练武的人,我子山认你时是先看了你有武功我才认你的。你现在去打一个二皮脸,你就把自己降格了,这顿酒也喝不起气氛了。”
慌得欧阳亮去瞪梆子头,梆子头肚里没有多少墨水,却也凡事不往肚里去,在几个朋友中他最好说话。欧阳亮是生怕酒吃一半大家不高兴,说了许多与吃酒无关的事,这会直后悔,这种气氛下唯有梆子头能够滋润。梆子头忙说:“子山虽不尽人情,但话说得很强势,我觉得这话也不是讲给欧阳亮一个人听的。讲到这里,我吃了酒也发一通感慨,我们这几个都是从外地来这里找生活的,本来自己就活得不容易。像收拾别人的这种事,不干也罢,干了鸡飞狗跳。我倒很理解子山的想法,我就解一解大家看我解得对不对。理想是一种态度,如果我眼睛进了沙子,我下一次就吃一颗秤砣,我的肚量就大了,我就犯不着和沙子作对了,理想就高一等了。如果有人让我钻裤裆,我连他全家的裤裆也钻了,看是你量大还是我量大。话虽糙理在那儿,无非讲得是一种境界,一种态度。”
欧阳亮问:“那退也是一种境界?”
梆子头说:“退也是一种境界,以退为进,先把自己壮大了,活好了,真到了活好的那一天,我想我们可能早就把刘小顺这种人忘得一干二净了。”说毕就举了杯子笑向子山,“林哥,我也认你做大哥了。”自己先饮了,身子立了朝众位一抱手,又取了空杯子,反面朝下往前一努,“那天你把钱交给我的时候,正好南州的李元打电话给我,我向他说了你,说你玉会看,人更仗义。他听了你的事,你瞧他说什么了?他说,梆子头呀,你一定跟紧林子山,以后有什么事,他一定会帮你的,这人是条汉子,是及时雨,是宋江。子山哥,以后你就是我的大哥了。”
梆子头说的话发自内心,但他的动作挺滑稽的,有点类似旧时社会结党拉帮的作派。大家听了还是挺激动的,都笑着把手边的酒端起来全喝了。
子山说:“今天这场面大家高兴,却是少了一个人哪。”
大家问:“少了谁?”
子山说:“徐恩凡,我的朋友,江流镇的。这人江湖义气很重,他才是及时雨。”
梆子头说:“林哥,那这样的人咱得认识,你约一约他我们一起吃酒。”
子山说:“他现在不在闽榕市,在广东,具体什么地方现在连电话都变了。我现在很想他——”
阿娇装着取酒暗中蹬子山一脚说:“徐恩凡算是我地道的老乡,子山你想他,我做老乡的也希望他混得好。子山,说点高兴的话,徐恩凡以后总会见面的。”原来阿娇怕子山酒喝多了话就顺嘴了,担心他把以前的事说了出来,于是去蹬他的脚。又把话岔开,“我说梆子头,你刚才说你要认子山为大哥,但我觉得不对,子山比你年小吧?”
梆子头问:“子山你多大了?”
子山报岁数,说自己三十二了。
梆子头连忙摆手说:“那就是了。我整三十,看着比他大,其实还小二年。我一脸瘦皮,脸部没有皱巴,眼上皱巴多,在乡下时人就称我是梆子头。”
大家便笑起来,又各报了年岁。阿娇二十七岁,阿络子二十二。那欧阳亮也亮了自家年岁却是二十七岁,与那阿娇是同一年的。
梆子头说:“我们乡下那里,奔三十的人是不喊杀喊打的。以前人说,少年不看水浒老成不看三国。你欧阳兄弟还处在低级阶段,你快奔三十的人了,还天天这么喊打叫杀的,还在学那水浒呢,可不是还处在低级阶段?”
子山说:“这话也有失偏颇,但用来劝人还是可以的。”子山虽然如此说了,几个还是被梆子头的话弄笑了。大家笑,唯欧阳亮不笑,瞪了半天墙壁,张了张口没说出话来。
阿娇就问:“欧阳亮也该有女朋友了吧?”
欧阳亮说:“往事不堪回首。”
这当儿阿娇就见梆子头目光一闪一闪的,问着他:“梆子头,你又在想什么?”梆子头手去上衣口袋里翻,翻出一张照片。阿娇取过来看,彩色照片上照着三个人,一个妇女抱着小孩子,认得那是梆子头的老婆和儿子。老婆肩旁被一个大姑娘搭了一只手在那里,有很大的眼睛,像是出奇地看着前方,自然是不认得。阿娇说:“这好像是新照的照片?”梆子头说:“我老婆刚回去,在乡下照了这么一张,说是最好看的,从家中寄了许多土特产过来就夹在里面给我看。”
阿娇问:“这姑娘是谁?”
梆子头说:“是我的一个堂侄女,我想介绍给欧阳亮,她过阵子随我老婆过来。”
阿娇哈哈大笑起来,连忙去拉起欧阳亮说:“快站起来看看。”
欧阳亮说完往事不堪回首后,将头沉到和酒瓶子一样高,哪里注意阿娇在看到照片,更不知道梆子头突然做出这个举动,被阿娇一叫傻乎乎地站了起来。阿娇招手说:“你过来这边呀。”欧阳亮半清醒了,走过去说:“梆子头,你可是我的再生父母哩,你乍想起给我介绍女朋友了?是知道了我那厂里泡妞好难了吧?”这当儿话还没说尽,眼睛却就直了,半会里没再说话。阿娇叫他站直了去比照片里的人,欧阳亮果然一动不动。他说:“梆子头,你不是耍我吧?”
梆子头心中有数,笑笑说:“你不乐意我就当没这事了。”
那张照片说话间早又从阿娇手中传到阿络子手中,阿络子张了一下嘴巴,又从他的手中传到了子山的手中。子山就说了一句:“行呀欧阳亮。”
欧阳亮笑说:“我哪知道这事呀?”
梆子头这才说:“他是不知道,他没有瞒大家,我是第一次说这事的。”
欧阳亮尽管没说同意照片上的人,但大家眼睛明着,全看出来他喜欢上了。大伙问什么时候见面?梆子头立即拨电话,问老婆何时回来?津娘说家里凉快,怎么得过了热天吧?随后津娘问房子找好了没有?二人电话中拉了几句家常话。电话挂后梆子头说,得过一个月时间老婆才过来。因方才老婆问租房的事,梆子头又说他得去看房子了。原来,前几天他在附近找了一间民房,只是没有最后确定。
送走梆子头后,子山就建议大家上菊峰岭。又吃了几口酒,趁着酒兴出来木屋子,趟过一片草地,越了撞鹿坡,望菊峰岭一径而去。吃过酒的人个个赛过神仙,此时四人八手将那江山指指点点,嬉笑怒骂直玩到岭的终顶,只差云端里没有伸下一张梯子,不然还会往上爬去。这当儿只听得当当当寺院的晚钟响彻云霄,那天西边也出来了金碧辉煌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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