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五)
白楼密室
“楼主。”
“我已知晓。”
萧忆情如此只怕是早已不耐烦,但舵主还是忍不住:“楼主!不能再留了!她野心勃勃,只怕是想让整个听雪覆灭,您也应是知晓她的过去曾与那些乱党结帮企图推翻听雪楼的统治。听雪楼将这些乱党一铲除,收复各小帮派,平息此次起义又是为了什么!”他顿了顿,不敢看萧忆情:“本想她是靖姑娘,只是因某些事或是忘怀,故一而再再而三的忍让,毕竟世上又怎会有那样相像的人。可是……可是她亦不是靖姑娘,靖姑娘也不会背叛我们!”
他该知晓的,舒靖容的死对这坐拥江河三千的羸弱楼主是最忌讳的话题。
不可世揭,永封心底,最为隐晦的情感。
然而,他还是鼓起勇气,道出自己的想法。
这面临的,只怕是无比严酷的刑法!
而萧忆情面无表情,毫无喜怒。瘦弱无比的他倚在宽大的靠倚,身子深深地陷入进去,愈发清瘦,愈发孤独。
与他直面对话的舵主本是冷血无情,波澜不惊,而他看着眼前的楼主,忽然发觉茫茫红尘,权势金银都丝毫不于他相关。他只是独立活在与那个过去的记忆中,同那个死去的人。不论是困窘,矛盾,仇恨,还是执手信任,相濡以沫。
那样可悲可泣,那样高傲专制的人中之龙,在离开那人的时间里,荒废堕落毫无挂念,只是以听雪楼为借口而勉力活下去而已。
舵主泪光之中,复杂万般的情感,隐隐而出,然,他终是止住,道:“靖、靖姑娘早已逝去了,上一年楼主跋涉千里去北邙山,她的墓上……青柳应都有合包粗细了。”
“我不相信。”萧忆情沉下头去,前所未有的软弱困苦将以往的锋芒与高傲都一一敛藏。
“楼主一世英明为何执着于此事不决?不接受只会使听雪楼堕落!——她真名为采裳,世上无亲故,对听雪楼极为憎恨,我早已疑心,确不知如何当讲,就算言出,楼主又怎会听信?于是属下只好私自派人监视于她——她果然有叛之意。我那时便派下手以仅次于顶级机密的二级密事飞鸽传于楼主,而您踌躇不决——还望楼主果断决绝,不要为一个仅是长像似靖姑娘的人而让辉煌耀世、繁华历史的武林神抵般的听雪楼毁于一旦啊!”
没有人能这样与萧忆情对话,除了那个已死去的人——他是神的化身,完美得无可挑剔,沉默少言,冷漠目空一切,不可一世,英明神武的他令下属不得不俯首称臣。他的口中十有八九皆是命令,不容置喙。
——如若谁用这样微带斥责又似命令的态度同他对话,那无疑是公然的挑衅!而那人必活不过一日,这便是下场!
可是,那个带着病态却又极力苦撑的年轻领主并没有任何反应,没有反驳,没有下令——不然,舵主现在也便不会还站在他面前。
他的身上散发着一种不可言道的威严,他沉默之时,空气之中便会冥冥弥散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时间便会变得格外漫长。
空气中刹时从四面涌来强烈的威严,分分秒秒威摄着人心,又像是片片利刃,映满着肃杀之气与腥红的血污,就抵在脖上。那样具有杀气却又是极度的落寞,此间,江山霸业,金钱权势,繁华似锦,一切都仿佛死灰——
阿靖。
他不过活在与那个人死去的岁月中,自欺欺人。
也该醒了。
那样多的可疑行为,他不是不知道,她名采裳,目的是听雪楼灭亡!
忽然间,萧楼主的目光敏锐地变幻着,光芒忽闪不定,极奇复杂:“你……咳咳,你说、你说你飞鸽传书?!……为何、为何我未接到?”
舵主一脸诧异:“什、什么?可上面的字迹明明是您的,况且听雪楼的信鸽机敏灵巧,见生人必不会将信件传递,反倒会……但,但是为什么!怎么可能!”
说起这事,萧忆情倒想起那夜的火焰令,寓意便是叛者行动,而那时……
而后,自己将楼内事务交由她处理,难不成——
怎么、怎么会这样!
萧忆情仿佛已理清思绪,将前因后果串接起来。
原来……她真的……
在尚未开始时他便败了,惨得这样惨,这样惨!
仅仅因为那个人!
可是,那个女子……分分明明是她!
萧忆情忽然间爆发般的咳嗽起来,这一次分外猛烈,愈嗽愈不止。他每吸进一分空气,就似毒障侵入一分,毒障袭脑,凝血,封穴,他的脸已泛青,双脚颤抖不止,双手似痉挛般抓住脸前的衣襟,嘴角止不住沁出黑色的血沫,十分触目——
他面前的舵主不禁诧异——楼主这几年以来几乎没有发病过,虽气弱至衰,却比从前来说现在也是多少有些好转,可是,今日为何……
而萧忆情早知自己的身体——
上次事变之中,毒障大量虽已排身内,可残留毒根向未拔除体内滋生。看似风平浪静,可毒性大发也就是一时的事,再加上思虑过多,劳累成疾,并未好生调养,体内恶瘤一日受急如飞疾势如排山倒海的气血反冲,血腥味弥散在喉腔之内——
本便体虚,气衰,这样来看,怕是活不了多久。
呵,活有何用?
江河三千,宏图霸业,金钱权势——每个人最是在意的一切,包括自己从前视为一生的追求——现在看来,都早已成死灰。
明明一切握入掌心,一切如他所料,世界上,江湖中,洛阳城里,只有他想不到,没有他得不到,应有尽有,无所不有。
然而如今才懂得,误会,隔阂,猜忌……如今才化做齑粉随清风拂去,也不过是一个坟头罢了。
阿靖……阿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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