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说到庄翎与冷然一起说到黄国安谋划造反的事,庄翎疑惑,为什么黄国安会对玉虚观掌门北冥人下手,冷然一时又没有好好告诉庄翎。庄翎说道:“你就不能好好告诉我实情吗?”冷然轻轻哼了一声,“咱们这位掌门人,游戏人间,不拘礼法,平日里不理俗事,似是闲云野鹤一般,玉虚门下,加上所有的仙禽灵兽,总共也不过百来号人,看似弱不禁风,但你入门也好些年了,可曾见过有任何人敢上玉虚观来滋事?你在外游历,说出玉虚观的名号,是不是有人立刻对你青眼有加?再往前说,前几年黄河帮地皮作乱,祸害了黄河沿岸不知多少村庄,玉虚观一马当前,带领几个名门大派,一举歼灭黄河帮,这事你该听说过。玉虚观这么个人丁稀少的门派,在江湖上能有这样的影响力,除了门下弟子还算争气之外,你就没想过还有其他的因素?”庄翎点点头,“恩,不错,那么咱们的这位北冥老儿,到底是什么来头呢?”“咱们这位北冥老儿,姓李名清,乃是先皇帝的舅父,年青时也是位忠君爱国,报效君恩的好男儿,当年带兵北击蛮族,威震四海,立下了汗马功劳,且咱们这位掌门生性豁达爱交友,一时间朝野上下的重臣,草莽江湖的豪杰无不与之倾心结交,其在朝的权威直逼皇帝,在野被拥为武林盟主的声势也极其浩大。”说到这里,冷然停顿了一顿,似是有所感概的样子,看庄翎,眼巴巴地盯着冷然等他说下去,而脸上的神情,完全是悠然神往,十分仰慕的表情。“这样大的势力,即使现在归隐示弱,然对当权者或者意欲夺权的人来说,这样的人的存在毫无疑问是个极大的隐患,所以,你知道为什么黄国安那厮要派人诛杀我们了。”冷然讲述的故事情节急转直下,根本就没有后续发展了。庄翎想要追问北冥老儿后来的经历,却见冷然面色不太好的样子,便按下自己的好奇心,道:“我看你面色不太好,难道是不舒服吗?”冷然斜了庄翎一眼,没有说话,半晌,庄翎说:“你要在我这里暂住么?住的话我带你去后院房间。”“难道你不着急去通知某些人吗?”庄翎呆了一呆,心里蓦然浮现出曼娘那微妙的表情来,“没事,先将你安顿下来也无妨。”花底莺语的地方本就不大,可供居住的房间不过寥寥三间,庄翎睡眠浅,已经住了最居中隔音略好的那间,现在冷然来了,左右都得和庄翎做邻居了。安顿完冷然后,庄翎在前面知客厅里磨蹭了一阵,终于决定无视曼娘那恼人的小情绪,去找杜音希谈谈,毕竟掉脑袋的事不是好玩的。策马到达杜府门前,递上拜帖,看门的小厮进门请示主人,庄翎百无聊赖地等在门前的柳树荫下,一边打量着杜府含蓄的奢华,一边思量着杜音希在府里待着的可能性有多少。不想,片刻不到,便见杜音希清瘦的身影迎出门来,双手往前微伸,神情严肃,一副焦急的样子。看到庄翎,杜音希心里的一块石头仿佛轻轻地落了下来,在未走近庄翎的时候悄悄舒了一口气。庄翎却像没事人一样,看看杜音希,又瞅瞅杜府门内,说:“我有些要紧事要与你说,你看去哪里说比较方便吧。”听闻此语,杜音希一个侧身:“那就进府去说吧,再找个妥当的地方也费时间。”庄翎随着杜音希,一路往杜府深处趋进。杜府虽然不张扬,但毕竟是重臣世家,累积下来的家训和雍容淡然体现在府内的每一个角落,从亭台楼阁的精巧布局,到花木的合理栽培,从杜府主人的穿着,到侍女小厮的举止,都是漫长优越生活累计下体现出来的从容。即使看到杜音希身边并足而行的庄翎,众人生出的惊讶和八卦也都克制在不喧嚣的范围内。经曲径,过流水,来到竹荫笼罩下的听音堂,纤细的叶子在风中发出细碎的声音。杜音希看了庄翎一眼,见她脸上并未显出不悦的神色,心里又舒了一口气,看来庄翎还算喜欢这个地方,这样想着,将庄翎请进堂内。二人分宾主坐了,立时便有仆人端了水上来,上好的三彩陶瓷,十分美丽。庄翎按下心里对曼娘的不断联想,对上眼前这张脸,半晌,绽放出一个笑容,“黄府和你们杜家在京城的作为,我都听曼娘说了,我不知道你们对黄府的情况了解到什么程度了,所以,我这里有点情况,现在不知道该不该说。”听到曼娘的名字,杜音希脸上浮现出局促的表情,赶紧用喝水的动作掩饰过去了,随后收敛心神,听到有黄府的消息时脸上的表情已经是肃然了,“你但说无妨。”庄翎便将冷然所说的事实如实复述了一遍,杜音希在旁边边听边点头,脸上慢慢显示出肃杀的神情来。有那么一瞬间,庄翎被杜音希的表情所感染,不禁怀疑起自己的眼神来,自己与杜音希周游羌地,历时半年有余,其时杜音希清谈畅饮,十分寡淡,从未出现过现在这样浓烈的情绪。“如此说来,大哥的推断竟然一点不错,看来是该动那最后一步棋子了。”杜音希喃喃而语,完全没顾及还有庄翎这个大活人在。庄翎轻咳一声,婉转道:“在下这点消息,希望对杜府接下来的行动有所助益……”“自然,音希这里要多谢庄娘子,杜府上下可是承了娘子和冷然相公的大恩了。”杜音希感喟深重,“至于二位的师尊和同门安危,两位不必挂心,杜府会派重兵保护,必保安全无虞。”庄翎点点头,“你我有同游山水之谊,日前承您的照顾颇多,现在因机缘巧合,能为杜府和天下安危献上微薄之力,我灵虚观上下都欣然为之,不敢言谢。”杜音希目光闪了闪,正待说什么,忽听得门口有人轻咳两声,却是杜府的长公子,当下位列三相的杜音形。庄翎起身,得体地施了一礼,杜家这两兄弟,虽然面貌上有五六分相似,然二人的气韵各异,如果用书来打比方的话,那么杜音希就是一本薄薄的诗经,而杜音形更像卷帙浩繁的史记,外表沉稳,内里有内涵。杜音形还了一礼,道:“虽是无心,但我确实听到二位的谈话了,还请这位娘子不要见怪。”杜音希坐到了下首位子,“大哥,这位就是与我同游羌地的庄翎。”杜音形点点头,坐到了主人席,“舍弟与我提起过你,不过你倒是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哦?”庄翎有点好奇,“在杜丞相想象中,我应该是什么样的?”杜音形一笑,“至少不是这样柔柔弱弱的样子。”庄翎轻笑一声,“难道名扬天下的杜丞相也习惯以貌观人?”“非也。”杜音形放下手中杯盏,“所谓相由心生,人的性格必然影响长相,争强好胜的人必然长着菱角分明的脸,刁钻奸滑的人就恨不得连头都长尖了,而温文敦厚的人必然让人如沐春风,然而,作为一名有胆量独自远游的女子,我以为应该是英气勃发的,不想,竟然温文婉娈至此。”“庄翎却认为,一个人的性格应该是多方面的,有的人可能在某些方面看起来勇气可嘉,一马当先,然而,其性格的其他方面却是隐忍退让的,这不过是个人看重的东西不一样,在不同的方面有各异的表现而已。”听罢此言,杜音形抚掌轻笑,“不错,果然是外柔内刚,绵里藏针的好女子!要不是现下情况紧急,我都忍不住要与娘子秉烛夜谈了。”“杜丞相真是过誉了,待危机过后,庄翎十分乐意与丞相作君子之交。”“恩,你们的对话我都听到了,倒是舍弟,不知轻重,居然以自己微薄之力还妄图保护名震天下的灵虚满门,不过舍弟和在下的心思却是一般,惟愿灵虚观上下平安,北冥真人长乐安康。”杜音形说到此语,倒是显出难得的真挚感情。庄翎在客席颔首还礼,对杜家的真情表示感谢。“然而,接下来的路途千难万险,一步走差则全盘皆输,到时候,为了天下的安危,杜家和灵虚观上下也许就是互为助力,谈不上谁保护谁了。”庄翎心思有点飘远,她又想起了冷然对她说的北冥老儿年青时的事,真是这样的话,那现在北冥老儿在江湖上振臂一呼,倒是可以助杜家一臂之力。想到这里,庄翎露出一丝浅笑,“危难时节,自然不分你我。”话说到这里,已经将来意全部说明了,甚至得到了比想象更好的结果,庄翎小坐片刻,便起身告辞了。杜音形事务繁忙,便遣了杜音希送庄翎出去,杜音希一路小心,直送到大门外,待庄翎骑上马才急急赶回听音堂。杜音形坐在窗前,正将绢条细细卷好,放到信鸽纤细的竹信筒里去。洁白的信鸽扑腾着翅膀,悄悄地飞走了。“兄长这是召唤谁呢?”杜音形坐回座上,年青的脸庞上写满了疲惫与沧桑,他默默地闭了一会眼睛,说道:“埋下的棋子该启动一部分了。”静默半晌,“楚兄弟离京时间已经不短,北边夷狄经此一战,已经消停不少,我已向皇帝请旨,让楚兄弟回家为母做十周年祭。”“不知云飞和镇国公那边什么情况。”杜音希若有所思,“如果能得镇国公一臂之力,倒是能多积分胜算。”“镇国公确实是忠臣良将,然而,现在黄国安谋反的证据不足,要请动其出山,恐怕困难。”停了半晌,杜音形忽然问道,“镇国公去百济边疆可回来了?”“听说前几日已经回京。”“那咱们得伺机将情况告诉他。”“诶?我怎么听说,你最近与那个崇文馆的女老板走得挺近呢?”说此语时,杜音形抬头看了看弟弟的神情,一贯云淡风轻的脸上有一丝没掩饰好的羞愧。“我听说这位女老板不一般,竟然得到了镇国公高闯家的金牌,所以,你是想要利用此女?”杜音希并未做声。杜音形叹了一口气,“唉!那今天那位庄娘子怎么办?如果我没有弄错,这位庄娘子和崇文馆当家可是多年交好的朋友,你这样做,要这两人今后怎么相处?”杜音形的声音并不严厉,却字字戳在杜音希的心上,让其羞愧难当,“我也知道,你是为了保全杜府乃至天下的平稳,但是,对于女人使这样的方法,未免是不明智的,女人呐女人,那可是天下最痴情和最无情的混合体……你自己好好想想吧,今后要怎么做。”秋意日渐浓厚,冷然竟然就在花底莺语住了下来,白天出去会见江湖各方豪侠,纠集江湖势力,晚上回来与庄翎商谈灵虚观应对接下来即将到来的惊变之策,并将打探到的情报告诉庄翎,庄翎则以最快的速度传递至杜府。忙碌之间,楚云飞已带兵上了归京的路程,在拉拢援军和支持势力的日子里,庄翎和杜音希的往来日渐增多,方便起见,二人在杜府议事的时间越来越长,有一次曼娘来杜府看望杜音希,正好碰到二人在听音堂内议事,二人高谈阔论语笑嫣然,完全没有看到曼娘在门边上的身影。曼娘站在门边,傍晚的太阳斜斜照过来,将曼娘婀娜的身影投到地上,纤细而孤单。她看着门内神情紧张却神采飞扬的二人,心里那一点火苗终于一点一点地暗淡下去。然而,难道就这么放手吗?曼娘不甘心。在回崇文馆的路上,曼娘设计了无数种与杜音希决裂的场景,最终,她决定,即使得不到杜音希,她也要以行动将自己永远印刻在他心上。第二天清晨,曼娘便乘着马车感到了镇国公府。她拿着那块金牌交给看门小厮后,很快就有人迎了出来。镇国公正在后院中练习骑射,花白的胡子在马疾驰的时候迎风飘扬,映着那童颜般红润的脸上,整个人显得精神矍铄。看到曼娘,镇国公哈哈一笑,跳下马来,“李家娃娃,最近可好啊?”“拖您老的福,还过得去。”“是么?”镇国公怀疑地打量着曼娘,“那我看你怎么比之前憔悴了?”说着,将曼娘引到练武场边上的亭子里。“最近店里事务有点忙。”曼娘笑了笑,并未说实话。“呵呵,”镇国公豪爽大笑,“店里的事务再忙,也要保重自己的身体,不管别人对自己态度怎样,自己也要知道疼惜自己呀。”曼娘听罢,默默无语,这样的道理,她也并非不知道,只是知易行难,能否做到又是另外一回事了。镇国公看着明显比先前沉默的曼娘,捋了捋老须,“你们这些小年青呀,唉!说吧,你这次来找我,是想求我办点什么?”曼娘的面色沉了沉,沉默了片刻,抬眼看着镇国公道:“我恳求镇国公,在接下来的动荡中能够与杜家联手,共救天下。”“哦?”镇国公的声音里出现了些许感兴趣的意思,“接下来的动荡?你从何得知接下来会有动荡?”“黄国安狼子野心,镇国公虽然才回京不久,必然也能感受到京内的异动,还有,小女有一个朋友,前段时间在京城北郊张家山内看到了黄府秘密培养的诸多将士,这些事情都是实情,虽然没有确实的证物,但却绝对可信。”“那你求老头子我与杜府联手,你就这么肯定杜府忠心无二?你就保证其不会趁乱摸鱼,自此独大?”曼娘一怔,随即镇定下来,“杜府自本朝开国年间起,就忠心辅佐政务,几百年来忠心无二,为我朝的繁华立下了不朽功绩,要说传到这一代就忽然变成狼子野心的逆臣,这我绝对不信。况且,杜家两位兄弟在朝堂上的口碑也是有口皆知的,杜音形为国操劳,任劳任怨,杜音希洒脱放浪,寄情山水,况且这位杜家老二与曼娘也是熟识,曼娘虽不敢说能揣测出杜二的心思,但其人品如何,是否忠于国家,还是能看得出来的。”镇国公缕着胡须,淡定地听曼娘讲完,“哼哼,不管怎么说,都是揣测之词。”说到这里,一看曼娘,娇艳的脸蛋急的通红,镇国公忽地想到一个故人,心里就软了下来,“还好杜家兄弟确实对国忠诚,这么些年看下来,我这老头子对这点倒是笃定的。不过——”话锋一转,镇国公问,“曼娘,你问问你自己的内心,你就真的这么愿意帮杜音希吗?你对他的所作所为就没有一丝的不满?”曼娘垂下了头,描画精致的睫毛在脸上投射出浅浅的阴影,“不管如何,都是我自愿的。”“唉!”镇国公深深地叹了口气,“杜二这小子,这几年在京城少待,难道竟这样糊涂了么,什么时候居然也开始使用这些不入流的手段了。”听到镇国公数落杜二,曼娘也不作声,只静静坐在那里,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但那冷静决绝的眼神里,透出的却是伤透的哀情。镇国公终是不忍,一挥大手:“好了好了,这小子居然让你为他这样,算了,你回去吧。”说着把金牌又赛回到曼娘手里,“为国尽忠,这是我镇国公应尽的义务,不需要你一个小孩子恳求,你把金牌拿回去,以后确实有用得着的地方,再来找我。”渭河岸边,水阁里边,雨莳和赵东风站在床边,北冥老人坐在床前,俯身细细察看躺在床上的中毒患者的伤势。那中毒的小哥眉头深锁,眼球乱转,显然是在做梦。赵东风忍不住了,问道:“这家伙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我这都辛辛苦苦,鞍前马后地伺候了这病秧子好几个月了,居然还没醒,干脆毒死算了。”雨莳在旁边翻了翻白眼,“你可真好意思说,你说你都干些什么了,不过就是天天吃了睡睡了吃,没事还来打扰我干活,你还不如这病秧子呢。”“什么?”赵东风一下就急眼了,“你才吃了睡睡了吃呢,你们女人,睁着眼睛说瞎话也不知道害臊,难道这家伙用的草药不是我去采的!”“肃静。”北冥老人挥手制止了二人的争吵,然后俯身将耳朵贴到那人的耳朵旁边去。赵东风和雨莳都充满期待地看着那人,只见那人的眼球剧烈地滚动了几下,随后眼皮抖了几抖,随后是喉结上下移动,然后听到这人发出了一个极其沙哑的声音,“水。”雨莳和赵东风一下就崩溃了,还以为那人能说出什么惊天秘密来呢,结果就整了这么一句,两人倒是不闲着,手忙脚乱地倒水,赶紧端了过来。那人的眼睛已经微微的张开了,看着雨莳手中端着的水,露出了**的表情。雨莳往床前一靠,就要给那人喂水,赵东风赶紧将碗抢了过来,“你个疯女人,连喂个水都不会,赶紧的,给我起开。”雨莳被熊得一愣,就乖乖起开了,赵东风坐在床头,将那人扶起来靠在自己身上,然后才端起碗一口一口往那人嘴里喂,倒是十分熟练的样子。喝了几口水,那人精神缓过来了一点,说话也没有那么费劲了,雨莳又给他端来了清淡小粥,趁着赵东风勉力喂食的功夫,雨莳在旁边好奇地问:“小哥,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幅模样?是有什么人害你吗?”听闻此言,那中毒患者忽然剧烈颤抖起来,雨莳三人一下就激动了,还以为那人是想起来什么关键环节呢,结果,抖了半天,都将嘴里含的一口粥抖出来了,也没听他抖出一句什么话来。雨莳看着这情况有点奇怪,“小哥,请问您高姓大名呀?”那小哥抱着脑袋苦思冥想了一会,想得哭爹喊娘,直嗷头疼,却是什么也没想起来。赵东风一下就激动了,“我去你的,小爷我照顾你这么长时间,结果你醒来了居然连个好听的传奇故事都没有,去你娘的,这趟生意可白做了!”北冥老人在一边冷静地看着那小哥的表现,蓦地抓过他的手,扣住一号脉,踌躇半晌,脸上阴晴变化什么的,一点也看不出来,最后说:“心脉受损,神智不太清楚,以前的记忆混款,看来短时间内是想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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