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和慎回到府上,对三合子说:“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看来教书先生想混水摸鱼、转移视线。”
三合子略一思索说:“此事不难,让卑职先作安排,过几天老爷向庄民宣示已有重大线索,到时便可名正言顺处置邢和顺。”
三合子在邢和慎耳边低声说了一会,邢和慎频频点头。
邢石榴进邢府后,除了顾妈尽心尽力服侍外,府内似乎没她这个人似的,谁都不来过问她。她也乐得自在,得空便牵着卷毛狗在府内各处转悠。
邢府闹贼那晚,石榴被救火锣声、嘈杂声吵得睡不着,便在府内随意遛达。她看见马夫温必成身穿一身黑衣,急匆匆从面前跑过,稍过片刻,见到三合子带了几个人尾随而去,还边跑边喊“抓贼!”
石榴好生奇怪,马夫怎么会成了盗贼?更不解的是第二天大早,温必成若无其事地在马厩喂马。
石榴上前询问,温必成慌张地向四周看了一下说:“少奶奶切莫声张,那是在演戏,专演给外人看的。邢老爷特地关照,这件事不准让外人知道,否则会要我的脑袋。”
石榴满脑子疑问,回屋见到顾妈疲倦的样子,便问是否没睡好。顾妈向门外看了一眼说,少奶奶请里面说话。
两人走进石榴的卧室,顾妈转身合上房门,把石榴拉到里屋,轻声说:“我知道少奶奶也是个苦命人,进邢府是迫不得已。有些话我不得不说了,少奶奶要心中有数,早作打算。”
石榴进府后,顾妈是她唯一朝夕相处的人,对她照顾周到,体贴入微;顾妈有心里话也都跟她说。从顾妈口中得知,邢府除老爷、夫人、少爷和三合子四个人,其余十几口都是邢老爷从京城返乡途中陆续买来的。这些人全都是从灾民中挑选的孤儿寡女,没有任何牵挂。正在吃树皮草根的时候来了救命恩人,给饭吃给衣穿,还给零花钱,他们当然对老爷夫人感激涕零,忠心耿耿。
顾妈说:“我也是夫人挑中后进邢府的,家里的人全都被大水冲得无影无踪,我别无去处,夫人也待我不薄。按理说我应该对主人忠心赤胆,不该三心二意。但做人要有良心,凭良心办事才是正理。
这几个月来,我隐隐觉得邢老爷这家人处处透着古怪,邢老爷常说皇恩浩荡,可邢府找不到一点供奉皇上的物品,每次祭祀时,也未曾听到半句称赞皇帝的好话。倒是有一次无意中听见夫人骂‘奕宁这个杀千刀的,被狐狸精迷住了,全不把我这个贵妃娘娘放在眼里!’奕宁不是当今皇上的名讳吗?我听说书人说过,记得很牢的,不会有错。夫人自称贵妃娘娘,又是怎么回事?”
石榴听得心揪紧了,她联想起马夫做的事,断定顾妈一定还见到许多怪事。果然,顾妈接下来的话更让她心惊肉跳。
“你哥哥榛子前些日子遇到一个姓孙的流浪汉,让邢和顺带回家吃了顿饭。后来三合子把他带进邢府来。少奶奶你猜,那个姓孙的后来怎样了?”
石榴焦急地问:“怎么样?”
顾妈心有余悸说:“姓孙的一进邢府,三合子和护庄队的人就把他绑到马厩拷打,问他是否从京城来的,是谁派他来的,到天堂山有什么目的,有没有跟山庄的人说什么话等等。姓孙的骨头硬、嘴巴紧,从下午拷打到半夜,一个字都没说。三合子就在姓孙的胸口捅了一刀,姓孙的哼了几声就死了。三合子让温必成把姓孙的装进麻袋,扛上山埋了。”
石榴听得心头扑通扑通乱跳,顾妈说的事肯定是真的,她跟马夫温必成早就好上了,这么大的事,马夫不会不对她说。
顾妈感慨说:“也是一条命哪,不明不白就没了,邢老爷这事做得缺德!”
石榴想了一会说:“恐怕邢老爷有什么秘密,怕别人知道。”
顾妈说:“我也是这么想的。必成跟我说,邢府早晚要出事,而且是出大事。所以我劝少奶奶当心,邢耀宗是个下流胚子,靠不住,夫人买来的丫头个个都是花枝招展,其实都是替他这个风流荡子备下的;老爷和夫人表面和善,可内心到底怎样,谁都看不透,更靠不住!”
石榴苦着脸说:“我还能怎么办?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这辈子算是完了。”
顾妈说:“那倒不一定,在我老家女人改嫁不稀奇,男人杀人放火,你也陪他?自己活得值才最要紧!少奶奶我不瞒你,我跟必成早晚要离开邢府,必成帮邢老爷做事是身不由己,但他不想害别人。”
石榴拉着顾妈的手说:“你是个好人,真不愿让你离开我。”
顾妈轻轻拍她的手。“少奶奶别担心,船到桥头自然直,到时候再商议吧。”
顾妈这番话让石榴心里直嘀咕,正在犯难时,哥哥榛子来找她,把邢和顺遭陷害的事说了。石榴说和顺叔对我们兄妹亲如一家,我们一定要帮他。她把失火、闹贼那天看到的事和顾妈说的话都对榛子说了一遍。
榛子说:“果然是三合子搞的鬼!只要温必成肯出来作证,和顺叔就有救了。”
9
榛子兴冲冲地把石榴说的事告诉邢和正,邢和正皱起眉头想了很久。“我们的猜测果然不差,邢和慎回乡后的种种举动表明他在竭力掩饰一个大秘密。邢和慎已认定姓孙的来意不善,所以才杀人灭口。他还顾忌姓孙的对和顺说了些什么,和顺因此遭受‘池鱼之殃’。”
榛子叹了口气说:“以前我以为邢老爷和夫人待人挺好,没想到会是这样!和顺叔凶多吉少了,马夫是不敢出来作证的。”
邢和正担忧说:“看来我把姓孙的被杀消息传扬出去是一着臭棋,非但救不了和顺,还会害死那个马夫!”
榛子问:“何以见得?”
邢和正若有所思说:“只怕就在这两三天了,你三天后再去邢府打探,那边肯定会有动静。”
榛子耐不住,第三天大早就从后门进邢府,见到顾妈在石榴房中哭泣。石榴告诉他,前天邢老爷让三合子给温必成一包银子,说庄民逼迫老爷追查凶手,让他到外面去躲避一段时期。马夫说,人不是我杀的,干吗要出去避风头,这不是摆明让我当替死鬼吗?三合子眼珠子一瞪说,你活得不耐烦了,敢不听老爷的话?温必成见他凶相毕露,心中发毛,只得连夜离开邢府。临走前,他把银子留给顾妈,说他这次走的是黄泉路,今生不能和顾妈结为夫妇,再等来世吧!顾妈担心三合子会杀人灭口,已两天没好好吃饭了。
榛子愣住了,和正叔算得真准。榛子问,温必成有消息吗?石榴告诉他,邢府上下都已传开,温必成是杀死流浪汉的凶手,偷了老爷的银两畏罪潜逃了。
在衙门,邢和慎召集邢和正、白发老者、胡子老者还有两位陈情请求惩办凶手的庄民代表壮汉、瘦子。
邢和慎威严地扫了大家一眼,干咳一声说:“前几天,本老爷承诺尽快找出杀害流浪汉的凶手,以告慰父老乡亲仁爱之心。《老子》云:‘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今日本老爷郑重宣布,衙门已确证凶手乃本府马夫温必成。经查实,流浪汉进本府寻求活路,本府管家当即答应他在府中打杂,管吃管住,每月有工钱纹银五两。流浪汉欣喜若狂。谁知道乐极生悲,马夫喝醉了酒和流浪汉发生口角,互不相让。马夫因前些日子纵马践踏庄稼被本老爷重责,故心浮气躁发酒疯打人,流浪汉人生地不熟,不敢还手。就这样被马夫一顿暴打,竟至一命呜呼。马夫闹出人命不敢声张,遂于当晚子时偷偷把人埋了,对府中下人谎称此人已离府。后来尸首被人发现,群情鼎沸,马夫自知败露,竟于前晚偷了府中银子后逃之夭夭。”
说到此处,邢和慎显出后悔莫及的神情。“本老爷对下人疏于管教,有失察之责,今在父老乡亲面前自请处罚。”
白发老者拱手说:“邢老爷严以律己,宽以待人,令人钦佩。不过,冤有头债有主,一人做事一人当。邢老爷不必过于自责。”
胡子老者附和说:“常言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下人暗中作奸犯科,如何怪得了老爷?为今之计,唯有派人缉拿归案才是。”
壮汉、瘦子两位代表也点头称是。邢和正心想那个马夫果然未能逃过一劫,什么畏罪潜逃,十有八九又是个埋尸天堂山的冤死鬼!没想到邢和慎轻而易举地化解了姓孙的难题,和顺的事更难办了。
邢和慎脸上露出愤愤不平的神色:“姓孙的流浪汉死得冤,躲过了天灾,没能逃脱人祸。可见当今世上虽有圣恩惠及天下,还是有少许不法之徒横行霸道祸害百姓,实在令人不安。”
壮汉说:“邢老爷所言极是,害群之马不除,山庄无安宁之日。未知老爷对盗贼如何处置?”
瘦子说:“老爷仁爱之心人人皆知,对兄弟不忍下手,也在情理之中。不过凡事大不过一个理字,当年孔明还挥泪斩马谡呢!”
邢和慎显出无可奈何的样子说:“杀人案已经水落石出,只差将凶手缉拿归案了。放火、偷盗案已到不得不处置的地步,否则难以安抚人心。和正兄,你以为如何?”
邢和正神色严竣,一字一句说:“狗儿老弟,也许你心里不是滋味,但你要明白,只有好兄弟才会念念不忘儿时小名。你离家后,我们三个常在一起念叨当年一起玩耍的时光。如今和睦兄已驾鹤西去,和顺兄却平白无故地缠上了麻烦。其实,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想狗儿老弟在朝廷为官数十年,什么样的恩怨情仇都见过,但我还是要奉劝你一句话,天理不可欺,公道在人心。该如何处置,你摸着良心办吧!”
邢和慎尴尬地笑着说:“和正兄言之有理,和慎必定谨慎从事。”
邢和正的话让邢和慎费了一番心思,他和三合子琢磨了一阵,悟出了一点:邢和正只是按常理推测,并未掌握确凿证据,没有令人信服的理由替邢和顺公开申辩。而邢和顺却是非死不可,姓孙的极有可能对他透露了什么,绝不能轻易放过。
这天,衙门贴出告示:“邢和顺身为天堂山庄头面人物之一,理应公平廉正,为庄民树立典范。未料其财迷心窍,弃数十年清白于不顾,铤而走险盗窃御赐珍宝,犯下了不可饶恕的欺君之罪。按大清律法,本应处以极刑,念其曾为山庄做过好事,且所窃之物已经追回,故本衙门从轻发落,交族长按邢氏族规议处。”
消息传出,庄民们对邢老爷的仁爱之心愈益钦佩。唯有邢和正明白,邢和慎耍的借刀杀人把戏:族长邢罡向来疾恶如仇,早就认定邢和顺偷盗罪名确凿,按族规同样难免一死。这恶人就由邢罡来做了。
榛子愤愤不平说:“护庄队长这差事我不干了,和睦叔走后,队里的事都由三合子作主,护庄队成了邢家的私人卫队。倘若当初我没让流浪汉到和顺叔家吃饭,他也不会惹祸上身,我成帮凶了。”
邢和正说:“你心里明白就行,和顺的事还得靠你的力量。”
榛子想了一会说:“我明白了。我再去向石榴打听消息。”
榛子走到邢府门前,就见顾妈从里面慌慌张张出来。“榛子兄弟来得正好,少奶奶出事了,快快进去!”
榛子心惊肉跳说:“又出了什么事?”
在厨房做事的板儿用同情的目光看他说:“榛子哥快进去吧,石榴被打了。”
榛子脸色刷白,脑子里空空的,迷迷糊糊地往后院跑去。
文夫人从石榴房中缓缓走出,双目微合,手中把持一串念珠来回捻掐,口中念念有词:“阿弥陀佛,总算醒过来了。”
文夫人回到房中,如释重负说:“肚里的孩子没指望了,能保住大人已是万幸。”
邢和慎已从下人口中了解事情原由,生气说:“这小畜生越发无法无天了,上一回吃了苦头还没长记性!”
文夫人摇头叹息:“宗儿是粗鲁些,可也不能全怪他。原本就是见惯世面的人,硬生生被我们憋在这山沟里,他怎能不闷得慌。他爱玩女人就由着他吧。”
邢和慎叹息说:“连你都如此不识时务!今非昔比,岂能再摆出以往的威风,还是不要张扬才好。”
文夫人不以为然说:“宗儿跟石榴孰轻孰重,你到现在还拎不清!石榴吃了苦头,多安慰几句,多花几两银子罢了,总不该为一个外人废了自己的儿子!再说邢府对榛子兄妹算得上恩重如山,对得起邢和睦了。”
邢和慎无奈,一言不发。
榛子几步冲进屋里,见石榴双目紧闭躺在床上,身下铺垫的被褥到处是血。有个大夫正坐在桌前开药方。卷毛狗在床前呜呜咽咽地转来转去,十分伤心的样子。
榛子心慌意乱地喊石榴妹妹怎么啦?石榴一动不动地躺着,两行热泪从眼角滚落下来。
大夫递过一张方子说,大人的命没问题,胎儿是保不住了。记住每天二次,说完便扬长而去。
榛子焦急地问顾妈到底是怎么回事,顾妈的眼泪夺眶而出,哽咽说,都怪我没保护好少奶奶,少爷是个畜牲,不是人。从顾妈断断续续的诉说中,榛子弄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一个时辰前,石榴带着卷毛狗在府内遛达,走到柴房门口,听到里面有邢耀宗说话的声音,石榴想,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他会到柴房来帮忙干活?她见柴房门虚掩着,便推开门,眼前白花花的一片让她脸红耳热:只见邢耀宗和丫环阿翠全身赤裸抱成一团,正干得火热。石榴慌忙牵着卷毛狗转身离开,身后传来阵阵骂声。
阿翠尖声喊叫:“杀千刀、没人要的骚货,败坏老娘的兴头!”
邢耀宗怒不可遏地吼叫:“贱货!不在房里老实待着,跑到这儿来挺尸,坏了老子的好事!”
话音未落,邢耀宗手持木棍,穿一条短裤冲出屋来,对着卷毛狗猛击几下,卷毛狗痛得嗷嗷惨叫;紧接着便是一顿拳打脚踢,石榴护着脑袋左躲右闪,邢耀宗骂骂咧咧不停手,突然狠狠踢出一脚,正中石榴腹部。几个家人远远地躲在一边,直到少奶奶惨叫一声倒在地上,怕闹出人命才跑过来。石榴的下身已经血流如注,很快就淌了一地。家人们慌了神,嚷嚷着抬起昏迷不醒的石榴,机灵一点的便去报信请大夫。邢耀宗若无其事地回到柴房,安抚还在嘀嘀咕咕的阿翠。
榛子听得怒火中烧,怒目横眉要去找邢和慎讨个说法。
邢和慎当着榛子的面把邢耀宗骂个狗血喷头,说混账东西想让邢家断子绝孙啊!然后又安慰榛子几句,拿出一包银子,让他消消气。还说石榴好歹是邢府少奶奶,小夫妻打打闹闹是正常的事,邢府一定会好好照顾她,让他不用过分操心。
榛子本想来个破罐子破摔大闹一场,没料到碰了个软钉子,有气无处出,心头对邢府恨之入骨。
10
邢和顺被关在衙门的偏房里,三合子派了几个护庄队员轮流看守。对邢和顺来说,这些队员都是小字辈,平日都是和顺叔长、和顺叔短的,这次让他们把和顺当作罪犯看押,面子上抹不开。加上庄民对偷画的事将信将疑,队员们守得并不认真,有的还私下把衙门里的情况透露给他听;邢和正、石头等人也常来见他,队员从不阻拦,邢和顺对外面的情况知道得一清二楚。
这一天,石头来送饭。邢和顺跟他轻声谈了很久,让他进城报信,反复叮嘱该说的话千万别搞错。石头脸色沉重,频频点头。
离开衙门后,石头对潇潇说,他要进城。潇潇不放心他一个人去,她说最近自己眼皮老是跳,不是好兆头。石头说一个人目标小,不会引起别人注意,而且他准备绕过护庄队的关卡,不会被别人发现。邢和正说,石头早去早回,免得夜长梦多。和顺的事过几天要在祠堂公议,我会想办法的。石头说,我走后你们要当心,阿黄留下来陪着潇潇,我找板儿让他的大黑狗跟我一起进城。潇潇含泪勉强答应。
邢和正笑着说,等和顺的事情解决了,就让你们俩成亲。石头见潇潇转忧为喜,取笑她“哭哭笑笑不害臊”,潇潇脸色绯红,不好意思地扭过身去。
第二天大早,天色微明,天堂山庄笼罩在薄薄的轻纱之中,空气中弥漫着湿润清新的气息;漫山遍野的桃花花团锦簇,一片烂漫。
石头带着大黑狗悄悄地上了山,看见花丛中站着似笑非笑的潇潇。石头惊讶说,潇潇你怎么来啦?潇潇颤声说,我,我来送你。石头拉着潇潇的手说,你的手冰凉冰凉的,什么时候来的?潇潇抱住石头说,我已等了好久,我想来想去,还是不放心你一个人去。石头见她又流泪了。便笑着说,傻潇潇,不是都说好了吗?我一定早去早回,你坐在花轿里等着我。边说边吻潇潇的脸颊,她的泪水温热温热的,还有点咸。潇潇闭着眼,软软的身子偎依在石头怀里。
许久,石头放开潇潇说,你回去吧,山里凉。潇潇说,你先走,我看着你。石头带着大黑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一眼,见潇潇站在原地痴痴地一动不动。石头挥挥手说,快回吧,山里凉!
石头来到县城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的傍晚。他找到春来客栈,问住在天字号客房的三位客人还在不在?掌柜的说,在。我领你进去。
进了后院上了楼,掌柜的敲了客房的门说,客官,有人找。
天字号客房的门开了,一个精壮汉子对石头说,是你找我?请进。石头进了门,精壮汉子把门关上。
石头见桌旁坐着一个彪形大汉,浓眉大眼,络腮胡子;另一个瘦骨伶仃,皮色焦黄,一付病殃殃的样子。
石头站在三人面前,拱手作揖说:“六月六,狗忽浴。”
络腮胡子忙站起身,双手抱拳说:“忽浴忽浴,活不到三十六。”
石头说:“活不到三十六,就活二十六。”
络腮胡子说:“二十六不行活十六。”
石头双手抱拳说:“墙里讲话,墙外有人听。”
络腮胡子拱手作揖说:“走路讲话,草里有人听。”
石头说:“好绳要长,好话要短。”
络腮胡子说:“满饭好吃,满话难说。”
石头笑着说:“大哥,终于找到你们了。”
络腮胡子说:“小兄弟,我们等了好久了。快请坐,看样子小兄弟还没吃饭吧!”
石头点头说:“饿得肚皮贴到背上了。”
络腮胡子吩咐精壮汉子让掌柜的上酒,精壮汉子应声下楼。不一会,热气腾腾的酒菜上了桌。石头闻着菜香咽口水,听到自己的肚子咕噜一声。
络腮胡子给石头斟酒,石头也不谦让,端起酒杯和他们三个碰了一下就一饮而尽。石头说了声好酒,挟起一片猪头肉放嘴里,嚼得满口生香,他又挟了一块,对络腮胡子笑了一下说,不好意思,我的小兄弟也饿坏了,说罢就把肉扔给大黑吃。
络腮胡子笑了。“真有趣,看得出来小兄弟也是个性情中人。”
“你们一定在等我的话吧!有好酒好菜填饥,我说话也有劲了。”石头也笑。“我要告诉你们一句话,一件事。一句话是那个孙兄弟说的,什么意思我不懂:‘要知三岔路,须问过来人。’一件事是孙兄弟已经素面朝天,长眠黄土。”
络腮胡子三人闻之色变,精壮汉子说:“老大猜测不错,孙三果然惨遭不幸。我早说过贵妃娘娘不会轻易就范!”
瘦骨伶仃皱眉说:“老大、老二,我们四人在外流离颠沛已近一年,吃尽苦头不说,能否请动贵妃更难预料。眼看限期快到,老三又命赴黄泉,我们也是危在旦夕,不如早作打算,也好有个退路!”
络腮胡子对石头说:“老三能把此事托付给你,小兄弟必是可靠之人。我也不用隐瞒了,孙三说的‘三岔路’是指贵妃娘娘、贵公公和季吉子三人,小兄弟把山庄的事跟我们详细说一遍,好吗?”
石头两眼顿时湿润起来,哽咽说:“大哥快救救我爸,我爸受人陷害,被关起来了!”
络腮胡子说:“小兄弟别急,你慢慢说,孙三怎么死的,天堂山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要陷害你爸?”
石头跟他们一起把邢府和孙三的事细细研究一番后,络腮胡子就让他回隔壁客房休息,我们兄弟明天就去天堂山救你爹。
这一晚,天字号客房整夜灯火未灭。
石头回房时满心欢喜:爹有救了!和正叔真是神机妙算,邢老爷、文夫人果真是个坏蛋,而且是人人得而诛之的乱臣贼子,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这天晚上,石头做了个梦,梦见爹已被络腮胡子救出,爹跟和正叔忙着为自己和潇潇办喜事。潇潇披红戴花、娇羞满面上了轿,和正叔笑着笑着就流下泪。板儿喊了一声“起轿”,喇叭锁呐就咪哩嘛啦响起来。花轿颤颤悠悠地抬着潇潇缓缓走来。乡亲们热热闹闹、嘻嘻哈哈地跟随花轿走着、笑着,比过大年还开心。送亲队伍中最忙碌的是阿黄,它不住地汪汪几声,忽而跳进花轿,偎依在潇潇脚下,水汪汪的眼睛看着潇潇,用温热的舌头舔她的裤腿;忽而又在队伍中跑前跑后,跟守护竹屋、竹林一般观察周围的动静,就连平时最害怕的震耳欲聋的爆竹声都不在乎。
石头还梦见自己的洞房布置得红彤彤的:门窗和墙上贴满了大红喜字;床上是崭新的大红绸面绣花被,绣着鸳鸯戏水的枕巾;梳妆台的镜子有一块红绸盖着,上面用金丝银线绣的凤凰象飞起来一样;洞房中盛满了喜气。石头记得这都是小时候“过家家”时潇潇的憧憬,她说嫁人时有了这些东西,一辈子都满足了。
石头被络腮胡子叫醒时,天色已经大亮。他匆忙起床吃过早饭就往外跑。
瘦骨伶仃一把拉住他说:“小兄弟往哪去?马上要动身了。”
石头说:“一会就回来,办件大事,天大的事!”
瘦骨伶仃黄黄的脸上露出笑容说:“什么屁大的事比天还大?该不是去会相好吧!”
精壮汉子笑骂:“你把谁都看得跟你一样!你不照照镜子,腊黄腊黄的,精气都被女人吸光了。”
瘦骨伶仃讪笑说:“哪壶不开偏提那壶。我这是精、气、神内敛,轻功天下第一。”
精壮汉子嗤笑:“你算了吧,老子才叫内功精湛,无人能敌。”说罢往自己胸膛猛击一拳,发出“嗵”的巨响,让瘦骨伶仃吓了一跳。
瘦骨伶仃一脸坏笑:“别把袋里的银票捶烂了,没人赔你。”
不多一会,石头兴冲冲地回来,手中拿了一支洞箫,边走边吹,清幽的箫声欢快、起伏,煞是好听。
精壮汉子朗声大笑:“没想到小兄弟还有这手绝活,这一路上多吹几支曲子,免得老子闷得慌。”
瘦骨伶仃歪着头说:“二哥还有郁闷的时候?没事就拿几张银票点数,保你心花怒放!”
精壮汉子“嗤”的一声。“去你的!我倒想起来了,未知小兄弟会吹那‘杨柳岸、晓风残月’否?待一会多吹几曲,保你见到四弟呜呜咽咽,黯然销魂,把他的‘雨恨云愁’都勾了起来。”
瘦骨伶仃斜着眼睛说:“我看小兄弟眉飞色舞,必有大喜在身。想必洞箫横吹并非为我们这几个孤苦伶仃的流浪汉,莫非天堂山庄有个小美人在翘首以盼?”
石头见他们说得有趣,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不瞒三位大哥,若能把我爹救出来,小弟请诸位喝喜酒。”
瘦骨伶仃得意的笑。“二哥你看如何?天底下没什么事能逃得过我的眼晴!”
络腮胡子大声说:“公事要紧,动身吧。”
一路上,石头吹箫不停,箫声明快、欢乐,时而如苍鹰鸣叫,尖锐而洪亮;时而声调园滑、婉转、悠扬,如善鸣的百灵;鸣声嘎然而止时,又响起白头翁清脆多变的叫声:忽而如连珠炮的急遽惊呼;忽而平直舒缓的吟唱。
石头吹欢快的曲调时,瘦骨伶仃对精壮汉子挤眉弄眼说:“小兄弟又在想他的小美人了。”
石头想爹时,会吹呜呜咽咽的曲调,吹得自己眼角湿湿的。精壮汉子轻轻一拳捶到瘦骨伶仃肩上,瘦骨伶仃猝不及防,打了个趔趄。
精壮汉子说:“心不在焉!又在想那个蕙兰?”
瘦骨伶仃垂头丧气说:“唉,这差事不知什么时候才是个头,蕙兰还在等我送银子去赎身呢!”
精壮汉子说:“待天堂山的事了结,你就拿我的银票去把那事办了。好歹咱俩兄弟一场,别分你我了。”
瘦骨伶仃抱拳拱手。“多谢二哥。”
一行四人紧赶慢赶三天,终于踏进天堂山庄。石头贪婪地呼吸山谷清新的春天气息,观看山坡上浓艳妖冶、娇媚可人的桃花,仿佛蒸蔚的红霞,更象一片泼天烈火。石头想起和正叔教的《诗经》“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不由得笑出声来,想不到古人千年前就为自己在桃花盛开时办喜事作了绝妙的注解。他在心里呼喊:爹、潇潇,石头回来了!
;
Copyright 2021宝石小说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