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这几天,石榴茶饭不思,时常想呕吐。榛子上山打来山鸡,给她煨汤喝,石榴滴水不进。榛子没辙了,就去向文夫人求助。文夫人感到蹊跷,亲自看望石榴,询问病况。石榴诉说恶心呕吐,嗜甜、酸,且月水未来。
文夫人笑着说:“怕是有喜了。”
石榴闻言一愣,眼泪直往下掉。
文夫人安慰说:“事已至此,还是要把心放宽些,自己身体要紧,肚子里的孩子更要紧。我已交代宗儿,过门后一定好好待你,倘若他再欺侮你,你就告诉我,我来教训他。”
榛子这才知道妹妹受到邢耀宗的欺侮,异常震怒,也不管文夫人就在面前,脱口而出:“邢耀宗这小子欺人太甚,竟敢动我妹妹,他不想活啦!”说罢,提起猎枪就往外走。
文夫人悠悠地说:“榛子贤侄,三思而行!宗儿对石榴做出了糊涂事,已经受到邢氏家法责罚,且已定下善后办法,邢家也算对得起贤侄女了。倘若仍然不依不饶,事情张扬出去,亲家做不成,贤侄女怕也没有好结果。邢氏族规写得明明白白,未出嫁女子做出此等丑事,是要沉塘的。”
榛子停住脚步,狂怒说:“就这样便宜了这小子,这世上还有公道吗?”
文夫人不停地捻掐念珠。“贤侄要想清楚,族规是祖宗传下来的,谁敢说个不字。我们邢府说话做事最讲公道、良心。贤侄女嫁进邢府,是她前世修来的福气,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若不是看在她怀了邢府骨肉的份上,我才懒得管呢!”
榛子一下泄了气,抱头蹲在地上一声不吭。
文夫人换了委婉的口气:“还是贤侄懂事识大体,退一步海阔天空。只要石榴安安稳稳嫁过来,你们兄妹俩会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邢石榴意外怀孕,邢和慎决定婚事提前办。半个月后,一顶小轿,两个邢府老妈子,没有喇叭锁呐,没有锣鼓鞭炮,邢石榴被静悄悄地抬进了邢府。邢府没有张灯结彩,没有大红花烛,只在府邸最后面的西厢房门上贴了个喜字,算是石榴的新房。邢和慎请来邢和顺、邢和正充当证婚人,说犬子婚事以一切从简为好,好钢要用在刀刃上,邢府的钱要用在山庄父老乡亲身上。
邢和顺、邢和正见惯了邢和慎的怪异行为,没有过多思索婚事办得如比简单的原由,只是顺水推舟说了几句恭喜之类客套话。
邢耀宗更没把邢石榴进府当作一回事,为石榴挨了一顿板子,他的气平不了。新婚之夜进洞房,邢耀宗见石榴对自己不理不睬,依旧自顾自抚摸卷毛狗的脑袋,便一言不发,转身就到那个叫阿翠的丫环房中过夜去了。自此以后,邢耀宗再也没进过石榴房门。
石榴由一个叫顾妈的老妈子专门侍候,给她送饭洗衣。有时候石榴觉得闷了,就牵着卷毛狗从后门出去遛达,顾妈也会寸步不离地跟着。石榴遛达时,还是穿着以前的衣服,挑没人的地方走,倘若遇到熟人,便远远地避开,实在躲避不及就低着头匆匆而过,仿佛没见到一般。山庄的人觉得奇怪,石榴进了邢府后萎靡不振,象换了个人似的,到底是怎么回事?直至过了些时日,石榴的肚子渐渐显了形,有经验的细心人给她算算日子,才恍然明白石榴被邢府少爷先斩后奏,提前下了种。
石榴进邢府的事,潇潇是在爸爸被请去当证人后才知道的。潇潇很生气,这么大的事,石榴居然瞒得密不透风,还算什么好朋友?石榴怎么会看得上邢耀宗这种淫贼?那次邢耀宗对潇潇动手动脚,石榴义愤填膺,扇了他两个耳光,难道她才过几天就变脸,看上了邢府万贯家财?
这几天山庄有人议论邢耀宗和邢石榴的事,潇潇才知道误会了石榴,开始对石榴担心起来。石榴一向心气甚高,平白无故吃了哑巴亏,今后的日子怎么过?
石头说:“我去问榛子,他怎么忍得下这口气!”
石头找到榛子时,板儿也在,跟榛子一样垂头丧气。
石头说:“以前你把石榴当作宝贝一样护着、捧着,如今石榴吃了这么大的亏,你连屁也不敢放一个?”
榛子无可奈何说:“你说我该怎么办?让石榴到祠堂受审,被装进麻袋沉塘?再说,邢耀宗那个畜牲该死,可邢老爷、文夫人待我还不薄,不看僧面看佛面,我还能有什么办法?”
板儿也说:“我看榛子哥也是走投无路才把这口气吞了下去,为今之计只有先保住石榴妹的命才是上策。”
石头愤愤不平说:“石榴的命真苦!他这一辈子毁在邢耀宗手上了。也不知哪个没脑子的人订下这种荒唐的族规,女人失去贞操要沉塘,肇事的男人打几十大板就算完事,天理何在?”
板儿气愤地说:“我就不信恶人一辈子耀武扬威。”
榛子咬牙切齿说:“我迟早有一天会好好收拾他!”
邢耀宗对石榴始乱终弃,依旧跟阿翠等丫环厮混在一起,把石榴撇在一边,似乎家里没有这个人。邢和慎以为此事传扬出去,对邢府极为不利。文夫人不以为然说,石榴原本就不配进邢府,如今让她有吃有喝,又有少奶奶名份,算是便宜她了。宗儿不愿理她,就随他好了,邢府就他一个儿子,不能委屈了他。小俩口的事轮不到外人多嘴多舌,没什么可担心的。邢和慎不再多言,他把三合子叫到书房内。
三合子恭恭敬敬说:“老爷,这几天的事有喜有忧,容卑职一一禀报。护庄队的事务进展顺利,队员们恪尽职守,山庄庄民尤其几个主要人物的动态全在我们掌控之中;队员的操练从不松懈,武艺大有长进;队员们如期领到俸银和赏钱,对老爷感恩不尽。”
邢和慎满意地点头。三合子又说:“不过,有几件事对老爷似乎不利,还请老爷定夺。听说有不少庄民私下议论少爷、少奶奶,把少爷说得下流不堪。”
邢和慎脸色微愠。“这件事果然瞒不过百姓。耀宗这孽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若不是当机立断,把邢石榴弄进府内,堵住外人的嘴,恐怕会激起更大民愤,以后你要替我多加管教。”
三合子有些为难。“少爷整天跟丫头们厮混,早晚还要出事!”
邢和慎显出无奈的神情。“夫人待他过于溺爱,唉!他在府内胡闹就随他去了,你一定要看牢,绝不能让他再在外面胡来。”
三合子说:“是,卑职遵命。另外,榛子近日情绪反常,恐怕与他妹妹石榴的事有关。”
邢和慎皱眉说:“这是意料中的事,凡是血气方刚的男人都忍不下这口气。不过,眼下已成事实,为了石榴,料想他也不敢做出过分的事来。你可对他多加安抚,去账房领些银子,说是我的意思。榛子是队长,这个角色很重要。”
三合子说:“是,卑职一定办妥。最麻烦的是邢和顺、邢和正两人。据下人报告,他们两人常在一起谋划,意欲对老爷不利,姓孙的尸体已被发现,他们已经怀疑是我们邢府所为。”
邢和慎沉思良久。“倘若他俩跟我们作对,倒是十分棘手的事。这二人在山庄颇有声望,不能轻易得罪,可是又不能放任他们为所欲为,得想个万全之策。”
第二天,邢和慎请邢和顺、邢和正跟山庄两个德高望重的老者在衙门议事。
邢和慎郑重其事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然官府对天堂山庄鞭长莫及,故有圣命让和慎代天施恩。但和慎才疏学浅,加上离乡三十余载,对天堂山庄诸事生疏,颇感力不从心。今恭请诸位大驾光临,意欲聘为衙门参事,共襄山庄大业。”
胡子老者喜形于色:“邢老爷乃当今皇上特命钦差,衣锦还乡不足一年,山庄人人沐浴浩浩荡荡之皇恩,家家蒙受锦上添花之春意。邢老爷恩德,有目共睹。山庄衙门由邢老爷独掌,实为众望所归,邢老爷不必自谦。”
白发老者微含笑意。“老朽何德何能,敢与邢老爷同理衙门公事?邢老爷美意,老朽愧不敢当。”
邢和顺看了邢和正一眼,朗声说:“狗儿老弟,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当初和睦兄移交大印时,并无共襄庄务一说。俗话说‘一山容不得二虎’,衙门公务理应由庄主作主,若狗儿老弟有难以决断之事,不耻下问即可,无须让我们担什么参事虚名。”
邢和正说:“和慎兄在京城为官多年,处置小小山庄事务轻而易举。和正乃山野之人,不登大雅之堂,所议参事,恕不从命。”
邢和慎略显尴尬说:“诸位异口同声推辞,出乎和慎意料之外,怕是未曾说得明白。和慎本意实为广纳善言,处置事务力求完美,以免给乡亲带来麻烦。和慎归乡时即立志与山庄共进退,庄民兴,我兴;庄民衰,我亡。并视诸位为同生死、共患难之至亲好友,望诸位三思,切莫有所顾忌。”
胡子老者笑言:“既然如此,在下恭敬不如从命。”
白发老者附和说:“邢老爷话已说到这个份上,老朽勉为其难吧。”
和顺、和正皆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邢和慎也不催问,命三合子摆上酒席,要和各位畅怀痛饮。三合子早有准备,让下人川流不息端上美酒佳肴。五个人杯觥交错,酒酣耳热,直至三更罢宴,邢和慎除了屡呼“酒逢知己千杯少”外,再未提到“参事”二字。
7
半月后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乡亲们在睡梦中被急剧的锣声和尖叫声惊醒:“失火了,救火啊!”
人们纷纷拿着面盆、木桶之类盛水器具冲出门,只见粮仓院子里的马料堆火焰正烈,已有数十人在泼水救火。可是,风助火势,烈火越烧越旺,不到半个时辰,草料堆成了一堆灰烬。
邢和慎脸色铁青,大声呵斥当班的护庄队员;三合子和榛子等人也在小心翼翼地扑灭余火。
邢和慎见到赶来救火的邢和正,愤慨地说:“当班队员居然打瞌睡,连大火怎么烧起来都不知道,混账东西!”
火已扑灭,人们陆续散去,粮仓慢慢恢复平静,只有空气中还弥漫一股焦烟气味。邢和正缓步走向自己的家,忽然听到邢和慎府中传来嘈杂的呼叫声。他凝神细听,却是让人心惊肉跳的呼喊:“抓贼啊,抓贼啊!”
邢和正不由自主地向邢府跑,就在离邢府二、三百米的地方,邢和正见到一个黑影慌慌张张从邢府跑出来,径直往东山坡林子里奔,后面有几个人边追边喊,那人影一闪便不见了。
第二天,邢府传出消息:昨晚来了贼,把邢府的御赐宝物偷走了。
邢和正心里疑惑,找邢和顺商议。和顺说昨晚身体不舒服没去救火,让石头去了。这场大火和邢府失窃太巧合,肯定有什么名堂。俩人正在议论,三合子过来说,邢老爷请二位过去议事。和正、和顺一起来到衙门,邢和慎及胡子老者、白发老者已在等候。
邢和慎开门见山说:“昨晚出了两件大事,山庄已尽人皆知,诸位有何见教?”
胡子老者疑惑。“怪哉!一晚上连出两事,在下活了这么多年,从未见过。”
白发老者沉思。“依老朽愚见,失火与失盗,事发两处,实为一件:冲着邢老爷宝物而来。”
邢和慎说:“老先生之意是两件事乃同一人所为?”
胡子老者说:“白发兄所言极是。放火是为转移视线、调虎离山,盗宝才是目的。”
白发老者说:“久闻邢府宝物价值连城,可惜从未见过。老朽冒昧问一句,邢老爷何物被盗?何人见过此宝?”
邢和慎扫了和正、和顺一眼说:“被盗的是圣上所赐祝允明‘钓赋’草书真迹,本府以外唯有和正、和顺兄见过。”
邢和正说:“不错。此物实是稀世珍品。”
白发老者说:“既然如此,就不难寻找。未知贵府可曾查勘?”
邢和慎苦笑说:“查无线索。”
邢和顺坦然说:“看来我跟和正兄也在嫌疑人之列,狗儿老弟大可不必忌讳,尽管彻查无妨。”
邢和慎忙说:“哪里哪里,倘若连二位兄长都信不过,还能信谁?”
邢和正也说:“和慎兄还是查一查为好。”
胡子老者嗫嚅说:“恕在下直言,昨晚粮仓失火,在下去了现场,见到和正老弟,但未见和顺老弟,可否告诉原因?”
邢和正说:“方才和顺兄跟我说过,他身体不适,未曾出门。”
白发老者摇头说:“这件事难办,丢失了御赐宝物,要杀头的!那么多巧事合在一起,太蹊跷了。”
邢和顺处之泰然。“看来和顺病得不是时候,当初也不该去邢府欣赏墨宝。狗儿老弟别再犹豫,到我家勘查一下便可释疑。”
邢和慎连连摆手:“不可,万万不可!”
白发老者说:“和顺老弟所言也是个办法,洗清嫌疑,也好对大家有个交代。”
邢和顺坚持说:“说走就走吧,免得有人疑心生暗鬼。”
邢和慎仍然不肯,白发老者、胡子老者推着他出了衙门。
来到邢和顺家,阿黄在院子里狂吠,被邢和顺喝止。
三合子问:“老爷,该如何查?”
邢和慎说:“和顺兄,事已至此,得罪了。为显示公正,三合子跟和正兄一组,二位老先生一组,分头随意查看即可。”
“各位可要搜仔细了。”邢和顺泰然自若,请邢和慎坐下。“狗儿老弟,请喝茶。”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两位老者从西厢房走出来说,没查到什么。
邢和慎说:“我早就说过,怀疑谁也不该怀疑和顺兄,我们是几十年的交情,还不知道和顺兄的为人吗?”
白发老者说:“老朽也十分钦佩和顺老弟的品德。”
正说着,三合子脸色铁青,从东厢房出来,径直走到邢和慎面前,将一幅卷轴画递上。“请老爷过目。”
邢和慎扫了三合子、邢和正一眼,缓缓打开卷轴,展现在大家面前的正是邢府失窃的那幅祝允明“钓赋”草书真迹!
邢和慎脸色突变:“和顺兄,这是怎么回事?”
邢和顺大惊失色:“这,这怎么会?不可能,不可能啊!”
两位老者面面相觑,也都愣住了。邢和正一脸迷惘,瞪着邢和慎。
三合子厉声说:“邢和顺,盗窃御赐宝物是要杀头的,你知罪吗?”
邢和顺已经平静下来:“这不是我干的,有人栽赃陷害。”
邢和正始料未及,没想到邢和慎会来这一手。“和正以人格担保,邢和顺绝不会干这种事,必定是有人蓄意栽赃,要彻查清楚。”
三合子冷哼一声说:“人赃俱获,还有什么可抵赖的?早就听说山庄有人鬼鬼祟祟的,没想到竟是谋划鸡鸣狗盗之事,白白玷污了天堂山庄好名声!”
白发老者叹息说:“人心难测,天堂山庄要大乱了,唉!”
胡子老者摇头不止。“天堂山庄百年美名毁于一旦,可惜呀可惜。”
邢和慎摆摆手说:“我看和顺兄不象干坏事的人,事情尚未查清,各位且莫声张。和顺兄要如实告诉我,你是否得罪了什么人?”
邢和顺苦笑说:“我这种老实巴交的山里人,能和什么人有仇?只怕我不把别人当仇人,别人硬要把我认作仇人。”
邢和慎连连摇头:“这就难办了,难办了啊!和慎想帮也帮不上哪。只是这两件事已闹得沸沸扬扬,让我对庄民如何交代?”
三合子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偷盗御赐宝物是大案,非同小可,不能没个说法,否则衙门以何服人?”
白发老者赞同说:“是啊,是啊。这么大的案子,除了照章办事,还能有什么好办法?”
胡子老者迟疑说:“此事或许另有隐情,可眼下的证据对和顺老弟不利,依在下愚见,只能依律而行了。”
邢和慎无可奈何的样子。“既然大家都这么说了,也只能委屈和顺兄,先在衙门待上几天,慢慢再作打算,和正兄你看如何?”
邢和顺神态异常坦然说:“人正不怕影子斜,我跟你们走。”
邢和正在一旁干着急,有劲使不上。他知道和顺外表虽很平静,但内里必定急火攻心、怒不可遏。邢和顺是个性格梗直、宁折不弯的硬汉子,如何能受得了奇耻大辱?
邢和顺被关押的时候,儿子邢石头正和潇潇在一起。
邢和正神色严竣说:“石头贤侄切莫惊慌失措,你爹决不会干出那种事,他是遭人栽赃陷害的,这件事恐怕跟流浪汉被杀有关。有人处心积虑设下陷阱,要把你爹置于死地。我和你爹都没想到对方下手这么快,这么狠毒,连申辩的路都被堵得死死的。你爹的处境非常凶险。你爹被整倒后,接下来就要轮到我了。”
石头气愤不已说:“什么人如此歹毒,要陷害我爹?我爹最恨鸡鸣狗盗的梁上君子,怎能忍受如此污言秽语?”
潇潇忧心忡忡说:“和顺叔凶多吉少,该如何救他?”
和正沉思一会说:“石头马上去见榛子,让他找到石榴,从邢府内部打探消息。另外,把姓孙的死讯传出去,看邢府有什么反应。”
石头当晚就偷偷跑去找榛子,榛子说:“我已经知道了,说你爹偷东西,打死我也不信!我心里有数,一定是有人陷害你爹。你知道吗?你们在山上发现姓孙的尸体那天,我看见三合子一直在后面鬼头鬼脑的跟踪,说不准这一回就是他搞的鬼!你放心,我明天大早就去找石榴,让她留个心眼,特别注意那个三合子。”
8
在邢和顺家搜到被盗宝物的消息当天就传遍了天堂山庄。
有的人震怒:知人知面不知心,邢和顺向来豪爽、乐于助人,居然胆大包天,干出这种坐牢杀头的事。
有的人摇头不信:做了几十年好人的仗义汉子会在几天之间变成十恶不赦的盗贼,火烧粮仓、偷盗宝物?
更有人心中嘀咕:这些日子怎么啦?山庄出了这许多稀奇古怪的事情:百年来从未见过官府人影,今日忽然皇恩浩荡,大财神从天而降;几十个壮小伙子整天不干活却有银子送上门;一晚上又是失火又是闹贼,搅得人心惶惶!
被震怒的人纷纷来到衙门,要求尽快处置害群之马,还山庄一个安宁、清白。
邢和慎久久沉思不语,被催急了,才说出一番让人感动的话:
“和顺是我几十年的好兄弟,怎能忍心处置?想必是他一时财迷心窍,才做出这种糊涂事。昨晚左思右想,实在是和慎思虑不周,对好兄弟照顾不够,听说他儿子将要办喜事,必定是手头拮据,无奈之下才出此下策。归根到底还是和慎疏失,倘若能早日出手相助,他何至于铤而走险?要办就办我吧,和慎枉为一庄之主,失职哪!”
前来陈情的庄民原本义愤填膺,指望邢老爷主持威严的大清律法,杀一儆百。没想到他如此重情重义、宽厚仁爱,竟把罪责揽到自己头上。联想起他为山庄所做的种种善事,愈发激起他们对浩荡皇恩的感恩戴德,称颂邢老爷不愧为皇帝身边的宠臣、爱民如子的好官;天堂山庄数百年才出一个的大救星、大恩人!
相比之下,这些乡亲更对邢和顺为人不齿的龌龊行为恨之入骨,争先恐后进言:“邢老爷施仁布恩,吾辈永志不忘。然而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姑息养奸,则‘庆父不死,鲁难未已。’古人云,‘锄一恶,长十善。’若邢老爷执法如山,除暴安良,则山庄长治久安,神人共悦矣!”
邢和慎默默无语,许久才长叹一声说:“诸位请回吧,容我好好想一想。”
摇头、嘀咕的人偷偷找到邢和正:“蹊跷啊,实在蹊跷!邢先生在山庄传道解惑久矣,想必能指点迷津。”
邢和正凝思片刻说:“想我区区教书先生,在天堂山这块风水宝地平平安安过了几十年,每日之乎者也,吟诗作对;三五好友,泛舟溪流;花前月下,对酒当歌;悠哉游哉,好不自在。谁会想到短短数月,变生不测。诸位已见到失火、闹贼,可知道更可怕的事已经发生?”
一个壮汉惊叫:“失火、闹贼已经闹得山庄鸡飞狗跳,难道还有杀人越货的事?”
邢和正神色凝重。“你说得不错。前些日子村里来了一个流浪汉,说是家乡遭灾,想来此地讨口饭吃,你们还记得吗?”
一个瘦子说:“记得。我还看见邢老爷的管家三合子把他领到邢府去呢。”
邢和正说:“你可知道,那个人现在何处?”
壮汉摇摇头。
邢和正说:“他当天晚上就被人装进麻袋埋到村西山上了。”
人们齐声惊呼:“死啦?”,
邢和正说:“死了。被人用刀捅死的!”
瘦子的身子哆嗦一下说:“谁干的?”
邢和正说:“不知道。”
人们悚然动容,面面相觑。好一会,瘦子颤抖说:“这几天眼皮子直跳,怕是大祸要临头了。”
邢和正神情严肃。“近来山庄怪事连连不断,如今又扯上了邢和顺,说他是盗贼,我不信!依我之见,这些怪事互相有牵连,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方有定论,绝不可轻易定邢和顺的罪。”
流浪汉被杀的消息又在天堂山庄掀起波澜,有的好事者还循迹到现场查证,看到尸体伤痕斑斑,惨不忍睹,都很气愤。庄民们将几起扑朔迷离的事件连在一起分析,形成一个共识:眼下不宜急于处置邢和顺,应该先把杀人凶手找出来。
衙门里人来人往、陆续不绝,邢老爷一再向庄民承诺尽快查找凶手,厘清案情,勿枉勿纵,公正执法。邢和顺的案子暂时搁下,待抓住凶手后另行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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