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宁安憋回了泪,强作欢笑。“只是有些感慨。离别家乡岁月多,近来人事半消磨。再回故园,处处都变得那么陌生,仿佛一切都与自己绝缘了一样……”
看着宁安带泪的眼睛,潘寿坤感同身受。“好吧,我答应你,以后每年我都带你回家看看。让你时时能与亲人见面,不再饱受思乡之苦。”
不知是丈夫的体贴入微让她感动,还是因为能时不时地见到她心爱的六哥而欣喜,瞬时,她热泪滚滚。“寿坤,你待我真好!皇后和周贵妃她们都说我好福气,嫁得一族君王,荣耀天下,还御夫有术,荣宠不衰。”
“想当年,你抛却中原的锦绣,愿为我赶赴蛮荒,忍受故土别离,与我这个缺少教化的粗野男人相守一生,我至今都无法报答你的这份深恩。”
“瞧你说哪的话!”宁安快些打断,紧紧地搂着他。“都老夫老妻的了,还这么见外!”
宁安心思旁落,内心激动不已。
楚王府却是冰火两重天。这边的月来轩,正沉浸在洋洋自得的喜悦之中。对面的含情殿,仍旧灯明盏亮。毓冉苍白如纸的脸上也有了绯红。“真是天助我也,老天爷公平得很,不会叫你永远得势!颜飞雪,想不到你也有今天!宁安回来了,你也该靠边站了!我得不到王爷的人,更得不到他的心,如今都失去了!你也尝尝被冷落和抛弃的滋味吧!这滋味远远要比宠爱于一身好受得多……”毓冉狰狞地笑起来。一激动,她又咳嗽了起来。
“王妃,快把窗户关上吧!”紫竹端过药来。“刚才还月光皎洁呢,这会儿月亮都隐没起来了,瞧这样子,等会儿怕是要下雨呢。此时的窗子底下,风格外的凉,别再冻着了……”
“不,今晚我还非要开着窗子呢。这都子时了,王爷仍旧未归,想必是与旧情人秉烛却话呢。哼,好啊,你们就好好聊吧,最好是日日聊,夜夜谈,谈个昏天黑地,谈个忘乎所以……”
“王妃,今晚您还没喝药呢,我都热了好几回了!快喝了吧。”紫竹端给她。
“我今晚心情特别好,觉着身子又清爽又利落,这苦药汤子不喝也罢!”她摆摆手,摇摇头,走到梳妆台前,打开搁置许久的妆奁,细心打扮起来。
紫竹看着有些神经质的毓冉,以为她是不是得了某种疯病。“王妃,这大半夜的,您不快歇着,怎么还梳妆呢?”
“你不知道,这好戏才刚刚开演,我得打扮得漂亮一点,好风风光光地接着看戏呀!”毓冉一边描眉,一边说:“紫竹,你快把那难闻的东西端下去啊,我都快吐上来了!”
紫竹轻声一叹,把药端走了。
这边的含情殿里,却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飞雪心内或如汤煮,或如雨浇,或被剑戟宰戳,或被大火焚炙,泪流不止,心力交瘁。月影西沉,子时已过。格子窗底下漏进一股风来,桌子上快要燃尽的明烛被风吹得奄奄一息,几近熄灭。她赶紧护住这微弱的火苗,留住这个凄冷之夜最后一点暖意。变天了吗?刚才还月影珊珊……她欠身向窗外望去,月亮早就躲着不见了,天已经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此语果真洞察人世百态!墙角两株娇艳欲滴的虞美人,在空冷的大殿旁若无人地尽情绽放。这鲜红的花朵据说是美人虞姬飞溅的鲜血染成,象征着虞姬对楚霸王忠贞不屈的绵绵爱意。即使是化为草胎木质,仍为霸王展颜巧笑,翩跹而舞。好一曲生离死别的千古悲歌!尽管项羽的诸多事迹被后人诟病,但在心爱女子的眼中,他却是完美无缺的。项羽虽羞于世间,却死也瞑目了。美人花只灿烂一季,终有落花流水春去也的日子。
花红易衰似郎意,水流无限似侬情。寂寞空庭春欲晚,想那宫门石阶,定是梨花满地不开门了……伤感若此!或许此刻,王爷的怀里已经换了人……生命中无数冗长的梦境,她都是依偎在他的肩头,细数岁月的斑驳与平淡……旧爱浮出,自己这算不得新欢的尴尬身份,也该全身而退了吧!
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她就这样孤零零地坐在凄冷的大殿,守到最后一寸蜡炬成灰。数点雨声风约住,朦胧淡月云来去。天快亮了……
东方映出一道朝霞,照亮了半边天。
毓冉披上金绒花色的暖袍,带上紫竹进宫了。她确实是去看好戏的。
雨后的清晨,微微沁着凉意。一夜春雨的滋润,让宫墙外的柳丝更加清亮柔软。初日照高林,林花愈繁茂。宫墙别院的羞花,仿佛少女的春愁,一夜春风细雨,催开了千树万树的花蕾。
长长的汉白玉宫街,莹莹浅浅的,一片水淋淋的亮。宁安特地起了早,随意收拾了一番,便循着旧时的记忆故地重游。一路的九曲回廊,金镂无缺,完好如初。就是在这个回廊上,宁安诀别了自己的恋人,踏上了和亲的征程。回廊两侧的杏花已经被一些叫不上名儿的阆苑仙葩所替代。斗转星移,物是人非。刚走出回廊,宁安就闻到一股再熟悉不过的味道,没错,是她最喜欢的杏花的香气。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雨后的花香格外清冽,格外醉人。她沿着花香来到一座园子前。她审视着这座院落的名字“安逝园”,明明是瑰丽无比的园子,却为何取了个晦气的名字?她猜不出,这是楚王安置落寞的精神寄托。宁安一迈进这园子,就被这里的美景惊呆了。满地是绿茵茵的灵芝仙草,漫天是白花花的轻扬雪絮。一树树白如雪,红若霞,遮天蔽日,叫人目不暇给,流连忘返。她探出手来,任盈动的杏花飘落在手心手臂。闭目陶醉在这馥郁馨香之中,她按捺不住,跳起舞来。
楚王一早就起床了,头昏昏沉沉的,脚底像踩在棉花上。他也到了安逝园,追悼他已逝去的爱情。宁安的绝美舞姿,尽数落在了楚王的眼里。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三生半落芳华尽,疑是昙花浮云间。
“六哥?”宁安的目光触及到楚王,停下了旋转的舞步。“你怎么会在这?”
“这话应该六哥问你才对,你怎么会在我的园子里跳舞呢?”楚王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这是你的园子?”宁安诧异地问。
“是。在你走后的里,我几乎天天都躲在家里,不愿出门。后来,我跟静川要了这座园子,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我花了半年的时间,四处寻访,遍种杏花,终于有了这座安逝园,也算实践了当初的诺言。我一心想着,将来的某一天,或许你会再回来,能够亲眼见到我为你栽种的杏花。今天,我这个小小的心愿算是实现了!”楚王眼里噙着一层薄薄的泪花。
“六哥,你真是太傻了!你何苦这样虐待自己?我远嫁他乡,纵使回来,也不会久居于此……更何况,我身已许,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和你在廊下品茶论诗的宁安了……”宁安抽泣着,心如刀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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