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武林盟主求医,枫林分舵约定
江湖这样的地方,总是你无意踏入,却最终只能身不由己。
“江湖风云动荡,有大厦颓倾之势。”
“师父。”
“古木天制作刀剑之初,引天地至刚祭刀,人间至柔奠剑。阴阳二气至纯,逼煞万物生死。至柔者必与至刚互补,而如今刀剑分各两方,阴阳不聚相生之气,使得生灵蒙冤,江湖涂炭。而刚者易折,持刀者必身在迷途之中。必与持剑者相逢,才能化解这一场恩怨。否极泰来,阴阳互通,本是天地常轮,奈何都身在迷途,不知自已。”
“师父是要我下山?去东国,阻止这一场混乱?”
“不止如此,师父第二次下山之时,从古木天处得知了一个药引。但是这个药引十分难得,对你却至关紧要。”
群星璀璨下,那个灰衣长者对着那个坐在椅上的人道;
“为师毕生所学已倾囊相授,明日,你资质极佳,师父实在不忍看你……”
“师父……你既然愿意放弟子东去,是不是该告诉我我的身世?”
长衫灰衣老者忽然沉默,那个叫明日的弟子打断了他的话,却只问自己的身世。
“师父,若弟子取不到药引,您却要弟子带恨入土吗!”
“明日!”
“师父,我知道,我这天生腿疾,就是他们抛弃我的借口,是吗!”
“明日,你看这天下,江湖。这一场动乱,你看得透,为师看得透,却这诸多迷子看不透。尽管与你身世有关,但只因你已在当局之外,这世上,除了你,谁去解除这一场荒唐的恩怨?”
灰衣老者让他仰望苍穹,那满天的群星,只落入他一个人眼中。
他的弟子,今夜虽然从未俯仰,但他的眼,要比这天上的苍星还要明亮。
“师父,我明白。”
“当你需要向众人解开一切答案的时候,记得,为师会帮你。”
师父,我明白。
你第二次下山之时,就去为我讨要药引,可是那药引的主人,也需要冰蚕续命。
怎么可以,让一个人放弃自己的生命,而来挽救一个和他毫不相干的人。
他穿行在人流中,回想往事,不能集中精神。
这个市井人们或喜或怒,或站或坐,行走在这世间的,都一般般的各怀心事。
莫说江湖风雨,只要有心,生起了波澜,就会无意间闯入江湖。
繁华的四方城,穿行的人群,一个江湖人的心。
“为师曾将一柄断剑重铸,名为无我。”
龙魂凤血,刀剑本是一对。他师父为他讨药未成时,遇上了龙魂刀,那个孩子比他小两三岁,却在杀人的时候毫不犹豫。师父不忍见龙魂刀走入邪途,夺刀后却逢古木天忽然阻止,又将刀送还。古木天的凤血剑,传与了唯一的女徒。他这人年轻时就生性邪怪,这回纵虎归山,不知又打什么主意。
古木天打什么主意,他的师父岂有不知,不过是又和自己较劲,证明什么刀剑有情,和他无我无情剑一较高下。
也因为那时,女神龙为了安慰使天弃能够有活下去的信心,与天弃定下十五年之约,边疆老人有意撮合二人,古木天却心下不乐,于是在第二次边疆老人到访之后,古木天避谈他徒弟一事,等女神龙问及,古木天随口道:那个娃娃早死了。女神龙信以为真,是以才认不出天弃。
十五年前,天弃十岁。
那是边疆老人第一次带他下山,他目睹了东城的三把大火。那个时候五岁的上官燕,七岁的司马长风都在那场大火之中转变了命运的方向。
当时,他和师父就借住在四义楼,也就是现在的江湖客栈。
当夜人心难定,边疆老人奔赴火场,独留天弃隔墙听得那欧阳飞鹰和拜月教主的计划。
他们争吵的内容,尽数被天弃听去,欧阳飞鹰口中还提到的一个人,丁雪莲。
争执激烈,却浑然察觉不到隔壁的天弃。
欧阳飞鹰,没想到,当初的你,竟然是我的父亲。
他的心太乱,浑然发现不了街道上或行或坐的人当中,有数十双眼睛盯着他。
不过也不需要察觉,只因今日本就是他入城以来所求的结果。
复姓独孤,双名天弃,乃是被天抛弃之意。
可不是吗,他的父亲可不就是四方城的天?
他下山来有三个目的,找冰蚕,解恩仇,寻父母。
一双可以在他未满月,就将他抛弃在冰天雪地的父母。
“公子。”
易山叫他回神,却见前面轿子中下来一人,直直走到天弃面前。
抱拳呵斥身后,身后那五人俱都上前来,忽然跪下,齐声道:“那日是我们错了,还望赛华佗海涵。”
天弃唇角冷笑,那从轿子上下来的人向他一抱拳道:“在下俞七敏,奉盟主之命来请赛华佗到枫林山庄为少庄主治病,还望少侠海涵,肯移步前往。”
他取出一袋钱道:“这是一千两,事后还有重谢。”
天弃哈哈一笑,直弄得俞七敏拿着这些银两感到尴尬。
“武林盟主?俞七敏,你号称神偷圣手,却敢依附正道之首石破天?我不知你是洗心革面,还是另有所图,不过你当真能改了你的偷盗本性?一个偷人家的姑娘,一个偷人家的钱财,这一千两来路不明,收了怕是成了祸端。”
他顿了顿,道:“我赛华佗不受威胁,不倾权势,若要想治好他儿子的病,最好莫摆架子。而且我这三条规矩一条也不可破。”
“赛华佗,你不要敬酒不吃!”赛华佗这番话,却是让俞七敏心中一惊的,这个人不同凡响,难道他仅仅凭借自己在江湖的名号就能揣摩自己的意向?
公子手一抬,易山便知他何意,握着椅背,绕过这群人离开。
其实,天弃所料不错,武林的盟主,枫林的庄主石破天还不知晓求医被拒的事。
此次再请不到赛华佗,他们便不得不如实相告了。就在赛华佗侧过他的身边时,那俞七敏忽然出手,他即被称为神偷圣手,出手那是极快的。
但天弃动也未动,只是易山与他接了一掌。
朱椅因此微微一顿,他道:“你们少主人的性命就掌握在你这一掌手里,若你还是不如实相告于石破天,就别怪石破天用‘家法’来处置你们了。”
朱椅再启,是那群人再如何“不服”也无可奈何的。
“公子,我们当真不去枫林?”
“石憬为恶,他父亲并不知情。经方才一事,他们请不到我,只余如实回报石破天。昨夜星象,石破天是少有知晓当年内情,却还未死在必杀令下之人。若冒然找他,恐给他带来杀身之祸,一味拒绝或可保他性命。我几向鬼见愁说龙魂刀的秘密,此事早有人回报幕后主使,实在必杀令任务未结,否则下一个接必杀令的不是你公子我,就是那石破天了。”
易山大吃一惊,问道:“那么只要上官姑娘不死,我们就还是安全的?”
“你放心,女神龙乃是江湖正道的表率,而我,未清虚实,他们都不敢妄动。只是那游梦草的毒,若再不解,恐怕那石憬就要命丧黄泉了。”
“救也不是,不救也不是。公子,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经方才一事,石破天必很快就得到消息。他若记挂儿子,不见到我,那是不甘休的。”
正如他所说,石破天正听着下属得来的汇报。
“独孤天弃,从明月国天山来,来四方城已有十四天,时日虽短,却救过鬼见愁性命。传称是神医边疆老人的徒弟,腿有疾,随从一人叫易山。西来救人无数,明月国称其为赛华佗,并未听说有三不救,据沿途而来被他医治的人说,也没有三不救,来到四方城我枫林求医时听他自说。为人自傲,常着白衣,武功深不可测。喜好吹箫,年在弱冠以上,没有兵刃,腕间缠有边疆老人所传测脉金丝。”
“他有没有说他为什么不救憬儿?”
“有。”
“说!”
属下迟疑不敢相报,原是石憬所作所为都瞒着他父亲。
石破天心下焦急,道:“算了,还是我亲自去请他。”
“庄主,他只是一个无名小辈。”
石破天系好披风,怒道:“都不死不救了,还是无名小辈?”
忽然见属下面色有异,追问道:“你老实告诉我,赛华佗为什么不肯救憬儿?”
时,天还未亮,天弃斟了茶,毫不客气的在他的枫林客厅。江湖客栈实在不是说话的地方,既然一定得见,那何防冒险。
石破天正准备动身前往客栈,却看到他要请的人正在自家客厅斟茶等候。
石破天心中一惊,这个人朱椅白衣,这份神态即便他未曾亲眼所见,亦知道了他的身份。天生腿疾,但他身边的少年,容貌却为何如此似曾相识。没有任何人通报,他是如何闯入我枫林分舵的?
解下风衣,径直走到客厅。
抱拳:“赛华佗?”
天弃抿唇一笑,手里犹自握着茶杯:“是我。”
他神态间尽是高傲,连江湖惯用的谦称“在下”二字都不肯出口。
他既然肯来,想必憬儿的病有望治好。只是看他样子,恐怕不会轻易施治。
天弃任他揣度,却道:“盟主三番两次寻我,我再若不来,未免也太不识趣。”
“少侠名讳,老夫早有耳闻。素闻少侠一路西来,救人无数,老夫佩服。但委实不知,小儿犯了何错,得罪了少侠,竟让少侠屡次拒绝,不肯为我儿治病。”
“他不是得罪了我。”天弃将茶递给易山:“我的三条规矩,其一欺善为恶不救,石憬正好犯了这一条,你的属下却仍不敢如实相告。我若救他,只怕又有多少女子糟他践踏。”
“你竟然信口雌黄!”
天弃语音不乏嘲笑:“信口雌黄?盟主,你以为你儿子的病是如何得的。若不是他欺辱的少女乃是春风得意座下,被毒尊撞见,焉有此难?”
石破天方才大惊:“什么,他竟然惹上了毒尊。”
却听天弃道:“发疯癫狂,常见幻象,甚至睡梦之中,也不得暂歇。久而少眠,甚至不眠,精力衰竭而死。”
他说的症状与石憬怪病一般无二,石破天心中又惊又怒,惊的是眼前这少年口出之言,石憬将死,怒的是石憬所作所为。
天弃仿佛已猜透他心思:“我是不死不救,却不是见死不救。”
“少侠。”石破天几欲跪下:“只要你能救得了憬儿,老朽甘愿、余生任凭差遣。”
“差遣倒不必,你贵为盟主,谁人敢差遣于你?只是盟主一定知晓些当年旧事曲隐,否则你身为盟主,焉却未为拜月教追杀。”
一说十五年前,石破天豁然省得。
因十五年前的事,还要从二十五年前说起。怪不得他身后的少年相貌如此熟悉。
“少侠可识得一个叫易名的人?”
易安为了隐瞒自身前国大将身份,当时没有说出真名。
“我的朋友确实姓易,却不叫易名,未知他是谁,不过,听这个名字,并不是他的真名。”
“是啊,二十五年前的一个老朋友。”
“既然是老朋友,为什么你连他真实名字都不知道?”
石破天笑道:“江湖之中,难言之隐者,不在少数。况行走天下,全凭一个义字,又不在于名字真假。即便生而未见,只凭侠义二字,何不可称为朋友?况如尊师,边疆老人,又有谁,知道他老人家的名讳?”
天弃点头,不错,他自己用的,便不是真名。
石破天道:“这位易少侠,当年不顾严寒,护送恩人之子,前往明月国,无奈路途之中被大雪封步,生之将息,却还全力保护他怀中婴儿,大约是天怜他忠义,我路过时,他上身赤裸,已冻得昏过去,而婴儿在他怀中还丝毫无事。唉!若不是我行镖路过,他就要冻死在那里了。这样的人怎不可成为一个好朋友!”
这气魄正是应陶渊明的《杂诗》:
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
分散逐风转,此已非常身。
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
得欢当作乐,斗酒聚比邻。
盛年不重来,一日难再晨。
及时当勉励,岁月不待人。
天弃此刻方知当年易山的父亲还如此待过他,九成自己就是那个婴儿。同时也明白石破天的用心,假如自己真是那个婴儿,那么石破天还是有恩于他的。易山则十分确定,那就是他父亲。
石破天遣开了下人,看了看易山。
天弃会意,便吩咐易山先取些药石。
这一关节却被日后石憬利用,说天弃不拿他当兄弟看待。
而此刻,天弃却对石破天道:“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二十五年前,我曾托标前往明月。那时我还不是盟主,只是枫林的一个镖师。我押的标是一个女婴,他的父亲满身是血,将这女婴托给我,指定我要送往西域明月国。我一听那是个极遥远的地方,问他是否要留下相认凭证,他却说:‘我只望我今生再也不要与她相认,却留下凭证做什么。我这一身血债,只望不要连累了我的孩儿,所以才要她远远离开。仇、恨,让我一人承担,骂、耻,我皆独自消受。绝不会,让那些自命正义的人有机可乘!’我听他言语愤恨,自言背负血海深仇,也不知他到底是善是恶,但他对女儿的一片心意,却是叫人感动。待我从天山回来,又十年之后,才再次遇到他。四义家中大火熊熊,他却在那里狂笑,我才知道,他当年说的报仇竟然是对四义四位大侠。他认出了我,我怕他杀我灭口,故意用他女儿激他,也正因此,保全了我的性命。而他也说:‘念在你当初帮过我女儿,我不杀你。’而我眼见得那熊熊大火,却不能挽救,对他道:‘我武功不如你,虽然你今日放我,但你杀了四义,此仇必报。’谁知他不为我的话而怒,反倒说:‘我欣赏你的怨气,可四义之中还有一人活着,你要杀我,就好好保命,先调查清楚我为何不去杀他!’我听了此话,才知道那大火背后还有隐情。但我与他比斗失血过多昏迷过去。醒来后竟无从得知故人之子的消息。从那尸横遍野之处,没有发现司马大侠的独子,和上官大侠的女儿。却发现上官司马二人的尸体却是互斗而亡的姿势。皇甫家更为惨烈,一院人,连家养的家禽都是中毒而亡,肤色铁青。”
十五年过去,石破天叙述当年之事仍是语音颤抖,仿如又是亲见。
而终究石破天所说,不过是江湖中传言的那样。
只是与天弃当时隔墙所听印证,便顿时明了了不少。
“那欧阳家呢?”
天弃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石破天续道:“欧阳夫人巧手花蝴蝶当时已身怀六甲,大约是因这场大难,正与欧阳飞鹰争执,她被夫君打了一掌,以至于提前诞下婴儿。也因这婴儿一声啼哭,欧阳飞鹰才没有再下毒手,而欧阳飞鹰当时也身受重伤。”
“他没有跟你说些什么?”
“我当时只在远处观望,未敢露面,只不过却让我发现四义各家墙上都绘有拜月所留的弯月图腾。
天弃听罢,一时沉默,却不能从他脸上察觉什么。须臾问道:“你想知道,我为什么打听这些。”
石破天默认。
天弃道:“龙魂凤血,关系到拜月教,和上官司马两家恩怨。我知道盟主一直暗中帮助上官燕,我也在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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