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安越听越怒:“那就让我来杀了你!”再不说二话,寒光一闪,长剑直刺而来,纳兰沧浪见他长剑刺来竟也不躲,只是心下微凉:我一死到不怎么,让我的家人如何是好?况回想当日,纳兰国既非明月国灭,实是纳兰皇帝羡慕山林,拱手相让……这其中曲折你又怎么尽数道知?思索间,长剑已至,只听夫人一声惊呼,长剑已刺及胸前衣襟。夫人就要快步上前,纳兰沧浪回过神来,右手一挡将妻子挡在身后,左手画圆,身子微侧,顺势食中二指在剑背一弹,长剑竟被弹得脱手而去,衣服却仅仅是挑破一个孔洞。
此瞬息之间事,待易安反应过来,大声道:“我跟你拼了!”纵身上前,全攻不守,竟是不要命的打法。纳兰沧浪眉头一皱,心道与他定说不清楚,可是他这样定要自己性命却是如何是好?当下不还手,不出招,一味闪躲,已躲过数次险招。易安大怒叫道:“你为何不还手!欺我武功不如你?”说罢,手上加力,长剑嗡嗡,招式更为狠劲。
纳兰沧浪拿定主意,沉声道:“我要还手了,你注意些!”说罢,右手陡的前翻,众人都未看清这招是如何出手,易安已大叫一声倒在地上,不知死活。
“抬他出去!”
几个下人将易安抬出府外,却不知该带到何处,只觉足够远时,方放下于荒野自行回来。
纳兰沧浪本暗中跟踪,待众人离开时,出来与他解说一番,就算不信,也只交代完毕,心里也安。正要过去,却见一女子蹑脚走向易安,可不正是府中秀儿。秀儿探探易安鼻息,见有气息才舒了口气,想要抬动易安,却是力气不足。折腾了许久,易安有所醒转,不禁大喜:“你醒了?”易安点点头,但身上酸麻却是站不起来。秀儿道:“你身上有伤,还是不要乱动,我家离这里远了些,但也没法子,你去那里养伤,现在能走得动吗?”易安摇摇头:“可惜没杀了那无耻小人!”
秀儿蹙眉道:“纳兰沧浪为人正义,救济过不少难民,你这话确是很不妥!”
易安听她此言大是恼怒:“他是什么人我不清楚?他就是做些小事惠以众人,好求心安!”
沧浪听得此处,微微皱眉,他内力精深,远远听得,有马车声音向这边而来,当下不露面,只道若是歹人来害易安,他就暗中出手相救。
只听秀儿道:“好罢!你且别说其它,先养好伤再说!”
易安正值火气,哪听她的。道:“我不养伤,就此死了的好!”
秀儿道:“这是哪里话来?养好伤才能做你想做的事情。”
易安本恼她维护纳兰沧浪,听得此言倒也觉得不错,养好伤再寻他去!只见马车渐近,却是那时所见的少年公子。
秀儿上前道:“公子,你不是进宫陪皇上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少年脸色木然,似有什么不悦之事,淡然道:“皇上喜怒,此时有别彼时。”
秀儿听了不以为意,沧浪却是一惊,想必是方才的事被他听到,所谓叛国等等,在他幼小心里烙上了深痕。只听少年道:“这马车给你,你带他离开吧。”
秀儿道了声多谢公子,又嘱咐说:“公子早些回去,夜深了,不要在外面,老爷身居高位,不免有小人嫉妒。”
少年嗯了一声:“秀姑姑保重。”秀儿就要将易安抬到车上,哪知易安却道:“我不坐这马车,他是叛国之人的儿子,我不承这份情!”
沧浪听他口不择言对孩儿说这番话,深怕在孩子内心造成不好影响,就要出去辩解。却见少年踏上两步,正视易安,神色间凛然不惧,道:“我父亲为人正直,常教导我做人要仁义,这明月国全国百姓都承他照顾,你且去问问,他们那个不称赞我父亲!若有一两个倒也罢了,难道天下百姓的眼睛都不如你!我为我有这样的父亲而自豪,他更不是什么小人,只是你们不了解他!”
看那少年也不过五六岁,侃侃而谈,直叫得易安呐呐说不出话来。看少年神情仿若见到了好友沧浪小时模样,不禁泪盈双颊。少年不知他何故流泪,他虽这样说,但父亲被人说的那样不堪,心下又怎会好受,看着他哭了,自己就要忍不住流泪。但转念一想,我怎么可以在外人面前流泪,让他们更瞧不起我纳兰家。当下忍着,冷然道:“我父亲若要你死,你此刻岂能活着?他有心饶你一命,你却不解他苦心。我此刻给你送马车来,你喜欢的就尽管拿去,不喜欢的步行便是。”
易安听他一说又自愤怒,叫道:“谁要他饶!我死了与他何干!”
纳兰沧浪不忍儿子再被奚落,踏出来,向儿子走去,眼中颇有嘉许之意,转向易安道:“纳兰国事,其中隐情大矣,先皇让位之时,只有我在场,这件事纵旁人如何也讲不清楚,纳兰明月两国联姻频繁,血缘关系,两国早就名二实一,国主不愿自相残杀,这才让出位来。我今日将这一切说了,你信也罢,不信也罢,都由你去!他日若来杀我,我也还是敬候!”说罢,带着少年就离去了,也不顾易安究竟如何反应。
他说这些自然是对儿子而说,使他心里不致偏激难过。而确实,这样的关系给他纳兰府在明月国的地位,造成难处的场境,他日后坐上相国,何尝不是做给纳兰国旧属们看?又笼络人心,使他们不能反叛。
易安在秀儿家养伤,秀儿总软语商量,将纳兰家与一些道理说与他听,竟渐渐消磨了他的性情。后来二人结为夫妇,易安更是隐姓埋名取了个当地名字哈木驻扎在天山之下。一来也是念及恩人之子在天山上缘故。
匆匆十年即过,易安此年便得了个儿子,取名易山,而那明月国也正是值新历元年之际。国君老去,幼君十五岁而已。
原本那女婴应随秀儿,但是那少年公子极其喜欢个弟弟妹妹,央求母亲留下女婴。夫人素来只此一个儿子,疼爱自是不必说,这件事便在秀儿离去之时说了,秀儿当时又要照顾易安,也只得同意。但是规矩使然,少年公子也只凭年龄大些,喊她妹妹,而她也和秀儿一般,既不是主人,也不是下人,也只比普通下人高了那么些许而已。
那被送往天山的婴儿算来也当是十岁了,不知边疆老人医治的如何,他的腿疾是不是好了。易安心下牵绊,不料异变陡生,给仇家寻着,自己功夫原本不济,到头来连累的妻子也遭非命,连儿子都被抱了去。追了一阵,终究因失血过多,昏倒在地。昏沉之际只觉身体飘忽,耳边似有人声。摄起心意睁开眼来,却见一少年坐在轮椅之上,手中持有银针,正刺向自己周身穴道,旁边一白发青袍老人从旁指点。
易安啊了一声,就要坐起。那少年道:“你不动,还可以保住一命。”
声音沉嫩,却不同别的孩童,只觉他似乎懂得了很多不是这个年纪该懂得的事情。虽小小年纪,却朱椅端严,身姿若凝而重,唇红紧闭,眼中毅力随针,可见得斗志高昂,却又眸若寒星,使人一见则一生难忘。好一个少年!叹了一口气道:“我生死何足挂齿,只是我那孩子却被恶人掳去,生死不知。”
老人道:“你的孩子安然无恙,他不是在那里睡得很好?”易安侧头一看,一旁一个婴儿正睡得酣沉,翠布襁褓可不正是自己的孩子。眼泪盈眶,忽有所悟,转头对老人道:“你可是边疆老人?”
老人一捋胡须道:“正是!我也识得你。”
易安一听此人便是边疆老人,心有所动,又自动了动身子,那少年又道:“别动。”易安看了看少年,方才没有细看,此刻才见少年眉间若有若无的一点红记,心下道:难道不是那个婴儿?正欲问边疆老人,边疆老人叹了口气道:“我空负神医之名,十年来却不能治好他的腿疾,数月前带他去江南蓬莱谷期望江湖怪才能有什么救治之法,终于寻得一济,只是药材稀有,救治也颇危险。”边疆老人实有话想与易安说,但觉不便让这个少年知晓,终于忍住。易安未有觉察,但少年却略有觉察。边疆老人暗暗一叹,这孩子很是聪明,可惜了他的父亲……
听得此处,易安再度端详少年,只觉得他的眸子正和那当年的婴儿一模一样,不禁越看越像。想到他是欧阳飞鹰的儿子,竟生一丝厌恶。
边疆老人察觉他念,却立刻转眸看向少年。少年正将已取出的针,重新放回囊内。易安就算难藏心思,也不至于这少年如此敏捷。边疆老人在一霎间错过了二人的意会:当易安露出那种心思时,少年便将取出待扎的银针放回囊内。易安忽然有所觉悟,知他察觉,心中虽有不安,却不觉愧疚。
“师父,我忘记了神阙穴在何处。”
边疆老人心中一叹,他有何不知,少年虽然年幼,却天赋异禀,过耳不忘。“你真的忘记了?”
少年目光略显坚毅:“就算我记得,他也不肯让我医治。”
易安张口欲说,边疆老人制止了他。若由他说,少年恐怕将知一切。
易安证实了此少年就是当时的婴儿,他一生嫉恶如仇,鲁莽不分世事,因他的父亲,才牵连到这少年。又觉得手臂已有了力气,转念不禁越觉得少年出类拔萃,仅仅十岁就可治好自己的病,前途无量。心中一动:“边疆前辈,我本是受恩人之托,将……”正欲说出,却听耳边边疆老人以传音入密之术对他道:“这孩子尚不知情由,你且莫说。”易安当下改口:“如今恩情难报,就让我的孩儿服侍他,日后,日后代我告知恩人。”边疆老人听他口意,顿觉不妙,而那少年却听出他话中之意与自己有关。而这少年也因这先天的缺陷性格自卑,只是不说破,若换了平常孩童,怕是早问个清楚了。
边疆老人此次下江南寻古木天,不仅仅是为了寻方救人,还是想见见少年的父母,可却撞见东城乱世中的一桩大事。其中纷纷情由,后文自明,这时正是西返途中救了易安一命。
边疆老人欲待安慰,易安却安详闭目,忽然左掌一扬,打向自己天灵盖,瞪时死了。这一变,始料未及,少年显是惊到了,却不作声。边疆老人则微微一顿,叹了口气。他心知易安心思,易安妻子已死,若不是牵挂孩儿,早就没命。此刻孩子无事,心也放了大半,但这孩子跟着自己终究不如跟着边疆老人,又觉这样做太过倾向威胁,于是便说要孩子日后告知恩人,并且要服侍眼前少年,这样一来与故人有个交代,二来自己也可安心随妻子而去。
我真的令他如此厌恶吗?以至于他死也不愿我医治?
少年只微微一顿,看向师父。边疆老人道:“不怕,人死已矣,你毕竟承他大恩,在他坟前磕个头。”
少年嗯了一声道:“人死就全结束了吗?”
边疆老人知他心里压抑,不便多说,只道:“人死并不能全部结束,这世上有很多责任,不负责任而死,只能说是逃避,将一切留给活人,也算不得是英雄好汉。”
“那他呢?”少年问。
边疆老人道:“易安身无后患,于旁人没有牵连,也算得是个好汉!”
第一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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