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百草堂庭院月华如水。
一侧厢房内,白十七面色疲惫地守在自家徒弟床头,他前倾着身子,腰背已稍显佝偻,那一贯清明无畏的圆亮眸子黯淡下来,隐着无法控制的哀愁。
在他身后,宴京凡银发似雪,凛冽疏离地站着,亦是神色戚戚。那双冷眸里思绪流转,半晌,才忍不住开口询问。
“当真无法可解?”
闻言,白胡子老人面色一僵,他垂眸望着睡颜安稳的白蔻,轻轻拍了拍她苍白的手,并不理身后那人问询。
白蔻已睡了整整六个时辰,从日上三竿至如今冷月高悬。她起初睡得痛苦,眉头纠结薄汗凛凛,而后越发沉睡安稳呼吸均匀。想来,是与体内毒虫调和相容了。
只是那忽强忽弱的脉搏冲撞从未停止过,且有越发激烈的趋势,怕是不多时,人就会醒过来。白十七不敢想象白蔻醒来时的模样,却也半步不敢离开她身侧,只好握着她的手陪在一旁。
白蔻体内所埋毒虫唤作驭命蛊,本是医家大忌。蛊毒一旦发作便会控制宿主神智,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情,且这毒深入心肺,药石无医。
白十七往年曾见过驭命蛊发作时的症状,心智迷乱的宿主完全被毒虫控制的可怖模样如今想来都记忆犹新。念及此,他又深深叹了口气,沉重而又绵远。
窗外月华萦绕,整个院落似拢上薄薄轻纱。月光透过镂空木窗投射进来,与如豆红烛恍成一片。
床榻上熟睡之人眼皮微动,将将要苏醒过来。白十七圆眸大睁,向身后招了招手。
“要醒过来了。”
那声音里透着谨慎戒备,爬满细纹的手却不肯松开一毫。宴京凡自榻旁急急走过来,周身内力涌动,已做好应对准备。
白蔻苍白如纸的面上那双星眸缓缓睁开,入目便是一脸担忧的白十七,他身侧,竟是千机宫宫主。女子以为是在做梦,便晃了晃脑袋,闭眼再睁,宴京凡已不在画面里。
原来真是做梦了。
“师父……”
她顿了半晌方开口问起来,一出口便将自己惊到,她的声音怎么会这般低沉嘶哑?而且嗓子似被烈火灼伤过一般,疼痛难忍。
白十七见自家徒弟神色如常,眸光清明,不动声色地暗松口气,黯淡的眸子这才恢复光泽,眼眶通红,几乎要哭出来。
“师父?”
白蔻素手抚在咽喉处,忍着嗓子干痛,不明所以地瞧着白胡子老人。他眼泛泪意,莫不是出了什么事端?
白十七自一旁桌上端来茶水递给她,示意她莫要开口多言。待她喝完,才开口打消她的疑虑。
“你之前左腹受伤留的病根又犯了,加之深秋气凉,这才会突地昏迷。为师担忧你咳嗽睡不安稳,便给你燃了安眠香。”
白蔻若有所思地点头,抬眼望向窗外,果然已是深夜。
她抬手让白十七去休息,老人却不肯,硬是亲手热了汤药又端过来喂她,白蔻无奈,只好乖乖喝下。
白胡子老人又呆了半晌,见她已无大碍,这才放心离去。老人前脚刚走,白蔻后脚就奔至院落,将方才所喝的汤药尽数吐出。
月夜极深,勾勒着女子单薄瘦弱的身影,更显寂寞萧索。
白蔻就地而坐,身子抑制不住地发抖,却并非是出于秋夜寒意,而是源于无法控制的恐惧。
她能感觉到自己体内忽强忽弱的气流碰撞,亦知晓白十七不会无缘无故双眸泛红。她咽喉灼痛,却连最普通不过的川贝雪梨都喝不下去……
白蔻下意识揉了揉胳膊,不敢再往下想。方才,她体内冰火交加,若不是暗中将指甲戳进掌心,用那痛抵消入骨的折磨,她几乎就要当着白十七的面痛呼出声。
这一切都表明她身中剧毒,她随着师父行医这么久,又怎会不知。可白十七分明知道她中毒之事,却仍是有意相瞒,还出口安慰。
看来这毒,并不易解。
白蔻其实不怕死,然而有血海深仇未报,还不能死。她想着,只觉得似千虫万蚁撕咬般头痛欲裂,十指再次没入掌心,体内气流翻涌碰撞,似浪潮席卷而来。
白蔻瑟缩着身子强忍着,突地,眸中红芒一闪,她痛到极致,身体不自觉僵直,再次晕倒过去。
月华如织铺撒在女子身侧,宛若为她覆上一层浅纱,耀得那一身鹅黄色轻装都好似向外莹着光芒。四下寂静的院落里,只她安然地躺在那里,仿佛沉进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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