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我和韩虎正坐在草地上看球赛。班里劳动委员跑过来说:“轮到你们和其他两位同学打扫卫生了。”
“怎么这么快就到我们啦?”我们嘀咕着。
“早死早超生嘛。”生活委员笑道,“教室其他两位同学已经打扫完了,剩下你们两个去冲厕所。”
冲厕所是男女厕所都得冲的,可我和韩虎都是男的,怎么进去冲女厕呢?没办法,我们提了桶水,来到女厕门口,喊道:“有没有人啊?”没人回应,于是将水往里面一泼,水花四溅。
“啊!——”里面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叫。
我和韩虎见势不妙,脚底抹油,溜了。
我的头发已经有点长了,但我还是懒得去理。
母亲说:“小兵,是时候去理发了。”
我摸着头说:“妈,我的头发还不够长,理发店师傅不给理。再说,能省就省啦。”
“咱也不缺这几个钱,作为一个学生就要保持仪容整洁。你想省钱是吧,我来帮你理。”说完,操起剪刀就向我走来。
“别别别,我去理就是了。”
我来到经常光顾的那一家理发店门口,看到里面已经挤满了人,没办法,只得骑车沿着街下去找另外一家。
远远地就望见有一家,那招牌特别大特别醒目,心想这家肯定不错。
到了门口,我向里面一看,里面空无一人,于是心中窃喜,这下可不用排队了。
“有没有人在啊……”
这时走出来个小伙子,头发染得又红又黄的,发型也很时尚。我心想,这小伙子可能刚学成归来,所以顾客不多,说不一定还真有一手呢。
“是不是来理发的?”虽然他这句算半句废话,但语气还算亲切。
“是的。”我走了进来,坐到椅子上,说,“照我这个发型剪短一点就行。”
“那要留长一点的,还是短一点的呢?”
“短一点的吧。”
于是他便工作起来了,动作比较慢,一看就知道是个新手。
不过我心想这个小伙子倒还真的细心,也比较负责,因为一般的理发师不会问你要留长的还是留短的,他们总是给你留长的。如果你不合意,可以再剪,要是剪短了可就接不上去;如果你没意见,他们不就可以节省时间,而你理发的频率也会增加。
虽然此小伙子的动作很慢,但没过多久,他便宣告剪完了。
“怎么还不到十分钟就搞定了呢?”我面对着镜中那个已经不再熟悉的自己,惊讶地问。
“哦,这只是剪的,你要不要刮脸呢?”
“当然要啊!”
“那你要用冷水还是热水呢?”刮脸之前都要用毛巾沾水擦一下脸,冷水还是热水一般都是理发师自己决定的。
“随便啦。”我心想这理发师怎么这么啰嗦,还有点嗲里嗲气的。
“既然天气还这么热,那就用热——哦不,冷水吧。”他自言自语着。
他开始帮我刮脸了,是从后颈部位开始的,虽然动作很慢,但我不觉得他就刮得小心仔细,看来“慢工出细活”这句话不总是对的。
他每一刀下去,都刮得我好痛,好像不是在刮毛,而是在割肉,没办法,我只得忍痛挨“割”,求佛祖保佑千万别出血。
不一会儿,他停了下来,过去磨刀片。我赶紧伸手往后颈一摸,战战兢兢地伸到眼前,一看,居然没有流血,心中那块大石头才终于放下了。
他磨完刀回来,刮完了后颈,才开始刮脸。他好像跟我脸上的每一根汗毛都有仇,竟刮遍我脸上的每一个角落,而且刮完一遍又一遍。他还用两根手指撑开我的眼皮,连眼角都要刮。
我害怕极了,心里像十五个水桶打水,七上八下的。他每落一次刀,我的心就“扑通”一下,随着咽一口大大的口水。要是他一不小心,我的眼睛可就废了。
最后,他居然花了半个小时才将我的脸刮好,我付了钱,匆匆走了,差点忘记骑车,还好他提醒了我。
期中考的试卷发下来了,首先发的是历史试卷。
韩虎献殷勤地向科代表要了一大叠试卷,科代表以为韩虎想帮忙发试卷,欣然递给他一大摞,还连声说“谢谢”。
不料韩虎可不是省油的灯,他接过试卷,乱翻一通,找出自己和我的试卷,然后把其余的全扔还给科代表,一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科代表见状大骂“畜生”,然而韩虎只当耳边风,口中嘀咕着:“我本来就是虎嘛。”
我从韩虎手中接过试卷,一看,傻了眼:66分!选择题错了大半。韩虎比我幸运了点,多蒙对了两道选择题,考了70分。
试卷陆陆续续地发到大家手中,班里像煮开水一样,慢慢地沸腾起来,直到炸开了锅。大家不怨自己没复习好,倒怨起历史老师上课不务正业,讲太多故事,本末倒置云云,害得大家考砸了。
其实人总是这样的,喜欢过河骂桥。桥是渡人过河的,然而历经岁月磨洗,加上走的人多,就变得破旧了。人们走过后,总会埋怨这桥怎么这么不好走。史老师讲的故事,个个听得津津有味,现在考砸了,就都把矛头指向他了。
上课铃响了,同学们算是安静了些。史老师站在教室门口,转着眼球扫视全班,然后咳嗽两声,直到讲台上,笑着说:“同学们,这次大多数人都考砸了吧,这是我早就料到的事了。考得好的人都是相似的,考砸的人各有各的砸法。哈哈。”史老师笑了一下,接着说,“往届的学生都是这样,上课只顾听我讲故事——当然,我讲的故事比较好听。”
大家听了,都会意地笑了一下。
“但是,课后又都不自觉复习,才导致有这样的下场。我一开始不道破,是想让你们受点教训,留下个深刻的印象。不过同学们了不必太担心,只要你们适应了我的讲课方式,课后按照我说的好好复习,成绩一定会好起来的。我说的可是有历史根据的哦,往届的学生到最后都考得比其他班好。”
刚才还乱成一锅粥的,现在仿佛在黑暗之路看见了曙光,大家又都骚动起来了。
史老师顿了顿,继续说:“不过同学们这次有一道题目错得离谱了,就是有七成以上的同学将‘戊戌变法’写成‘戊戍变法’,还有‘戌戊’、‘戍戊’等等之类各种各样的变法。”
“谁叫仓颉把这三个字造得这么像呢?”韩虎发现自己也错了,倒埋怨起古人来了。
最后发的是语文试卷,我总算是走了狗屎运,以一分之差得了全班第二名。
题有一个空我填“过渡作用”不对,而韩虎填了“承上启下”却对了,于是我有点不服地跟他说:“怎么可以这样,‘过渡’跟‘承上启下’不都一样吗,怎么你对我错呢?”
“嘻嘻,明显‘承上启下’比‘过渡’有文化多啦!”韩虎有点幸灾乐祸地说。
“这江天怎么改试卷的啊,这都判我错!”
“哎呀,别计较那么多啦,都得了第二名,也就不必拘泥于这件小事啦。所谓‘大行不顾细谨,大礼不辞小让’嘛。”
“靠,这一分没了,害我只得了第二名,要不然我就可以在江天面前耀武扬威一番。”
后来我问了江天才知道,标准答案是“承上启下”,江天还理直气壮地说她这是“禀公办事”。
大多数人都是这样,总希望有一个标准,一面旗帜,来引导他们向哪走,做什么。于是,教育就变得死板了,老师只会按照一个“标准答案”来改试卷。无怪乎鲁迅先生在《灯下漫笔》写道,老百姓都希望有一个一定的主子,来统领他们,把他们当奴隶。
其实我这次语文能拿得比较高的分数,主要还是得益于作文。
韩虎看完我的作文后表示赞赏地说:“写得还不——错嘛!”他把“不”字拉得十万八千里长,继续说,“你怎么可以记得这么多名人说过的名言呢?”
“这个嘛,是有技巧的。”我故作神秘地说。
“快快招来!”
“其实我也只是记得一些名人名言而已,有一些是只记得名言忘记了名人,还有大部分名言是自己编的或者是看到过的比较有哲理性的句子,只要在这些语句前面挂个比较合适的名人就可以了。”
“哦,果然高招!”
在当今社会里,一句至理名言,总要由大人物说出来才有分量,大人物放个屁,周围也得震三震。如果是出自普通百姓之口,那充其量也只能算个屁。再好的东西也要包装,名言乃至上好东西,当然不例外。
因此,大多数学生都学会了在“名言”前加上“某某名人说”,这名人最好是外国的,而且是已故的。这其中当然有“死无对证”的道理,更重要的是人们总认为进口的比国产的好,古董的比较值钱。
诚然,这种鱼目混珠的伎俩总是屡试不爽的,因为没有人能够查出个究竟来,就来某某名人自己也不知道有没有说过这样的一句话。
这样一来,大凡科学家、思想家、政治家、文学家等等之类的什么家,虽然尸骨已化,坟冢草没,但嘴巴却还活着——不但活着,还与时俱进,名言层出不穷哩。
看来真的是“有些人死了,他还活着”。
期中考过后,学习气氛才开始紧张起来,我也学得比较认真了。每天下午放学后,我一般都会拿一些自己做不出来的题目向别人请教,和别人讨论,我发现这样挺有意思的,“真理越辩越明”——又因为“真理是赤裸裸的”,所以也就越辩越赤裸,于是很多问题都解决了。有时候还会为了某一道题而争论到老师那里去,我都被我空前的学习积极性给吓到了。
好不容易熬到了期末考结束,寒假和新年接踵而至。
母亲是个比较传统的妇女,总会告诉我说“时年八节”这东西,“时年”是指过年除夕,“八节”是指一年当中另外八个比较重要的节日。在这九天里头都要祭拜祖先,三天是在上午拜的,三天是在中午拜的,三天是在晚上拜的。
每次拜的时候,我总是说“祖先保佑祖先保佑”这样的话就完事了,而母亲总会跪在那里,口中念念有词,只见嘴唇在动,不见有声音,说了好久的话。虽然我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但我猜无外乎就是要保佑家里平安啦、保佑我这个独子单丁平安健康啦、学习进步啦之类的话,可能还有跟我先父说的悄悄话吧。
小时候我试过问了一下母亲她在说什么,然后母亲就假装很生气地说,小孩子别管那么多!
小时候我还经常跟阿姨去庙里拜神,阿姨说话就比较大声,我最常听见的一句话就是“保佑好人拨来,坏人拨开”,于是我也跟着向神祈祷“好人拨来,坏人拨开”。那时候我认为神是万能的,神通广大的,所以人总可以被他“拨”来“拨”去。
“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每逢过年,人们总要把村里各庙的神都抬出来游街,称为“游神”。游神挺好玩的,老人大人小孩都可报名参加,要穿上新衣服或者其他特制的衣服,女孩子则穿着旗袍,然后梳妆打扮一番,漂亮极了。游神队伍敲锣打鼓,扛着各色旗子,年轻小伙子则扛着神轿,神轿很重,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扛了半天下来就直喊腰酸背痛。队伍所到之处,附近的人家总会以最响亮的鞭炮声来迎接,祈求神明能够帮他们驱除邪气,带来好运。
我向来是不相信这些迷信的东西的,甚至嗤之以鼻,所以一直没为游神出过一分力。隔壁村的韩虎则扛神轿去了,说是能够给他带来好运,在今年的中考上取得好成绩。
孔子是“敬鬼神而远之”的,我虽然也远之,但还是有那么一点不尊敬,每次开鬼神的玩笑时,被母亲听到总会挨骂。然而我却是很怕鬼的,虽然我并不相信有鬼存在,但就是会害怕。比如晚上独自行走在村里黑暗的小山路时,我会小跑加唱歌,以此来分散我的注意力,以免听到诡异的声音。
我想我这种心理还是可以解释得通的:万一有鬼神存在,那即使我对神有点不尊敬,他们应该不会对我怎样的吧,毕竟神明听起来还是挺善良的。但鬼就不一样了,鬼有着恐怖的面孔,又由于我对他们不敬,所以他们肯定会吃了我。
因此每当别人告诫我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时,我就明白我是个不彻底的无神论者!
游神结束后,各位神就会被摆放在广场前面,接受村民的朝供和祭拜,晚上还会请戏班来唱大戏给神看。唱大戏这东西,如果不看字幕还真不知道他们在唱些啥,一般也只有老人们比较爱看,小孩们只是来凑热闹闲逛买东西吃。
戏台底下是架空的,小时候我们很喜欢躲在下面玩耍,有时候爬上戏台偷看演员们化妆,心想唱戏一定很好玩。
一年到头,最热闹最折腾的也就是这个时候了,接下来又是平平淡淡、忙忙碌碌的一整年了。农村里是这样,我便以为全世界都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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