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确实就是这样一步一步的走远了,地上的确连个鬼印子都没有。那么细碎的黄沙,要留下个清晰的脚印本不容易,加上风来风去的,一路走过去没有痕迹并不稀奇。可是中原每一脚抬起来,地上都没有痕迹,这才叫人啧舌。
而且他走得还挺慢,慢慢地,一步一步地,一直回到林小绿的‘家’中。
“林小绿——”离着老远他便扯开嗓子叫。
等他到了门口林小绿才出现,他明显可以感觉得到林小绿在皱眉。
“你瞧你瞧,上好的杭绸,是我提前很多天订下的,你可以做一件外袍穿,不会沾染上风沙。”
林小绿的手上多了件软软凉凉的东西,摸起来柔滑软韧,贴着手心的冰凉却在心里引起一股暖意出来。
“这是湖水绿的,这边还有苍绿的碧绿的嫩绿的翡翠绿的,所有布匹丝绸全都是绿色的。”中原笑着,忽然神色一黯:”我知道你一定最喜欢绿色。”
林小绿将绸缎轻轻折好,轻声冲着中原说:“谢谢——”依然很慢很冷的声音,听来却多了些许柔软的腔儿。
中原立刻笑道:“那么,下次给你买回蓝色的好不好?你也该试试蓝色的,衬你的青纱,一定很美。”
“好——”
“嗯,你该休息了,我会去把碗筷洗干净。”
人已经出去,门已经被关上。
林小绿靠在门上,轻轻地,叹了口气。在这风沙又起的晚上,中原一定仍缩在柴房里,坐在他每天舞动的劈柴斧子旁睡觉。他不说话的时候似乎像个大户人家出来的贵介公子,一说话却又像个市井的小无赖,可是生活,却像个苦行的僧人。
林小绿知道,即使看不见,自己已经再也无法忽略这个人的存在。她想着,心就在寒夜的风里暖了起来。
我的心永远都是如此的山花烂漫
只为你常在我身边的守护
当山花再次开放的时候我会看见你
看见你为我辛勤的双手和身影
当我再次回忆的时候你仍在
在那凛冽的狂风中默默微笑
若我知道那是你
就一定是睁开双眼注视着
那令我砰然心动的你
转眼已经到了十二月,中原又赶着马车到了镇上。
“哈——客官,你要的粮食已经准备好了,全是黄河边的正宗大米,我每月只进这么一点货,全是给你留下的!”
“是么,多谢。”中原殊无表情,他的脸多数时候都像个冰块儿,只有在面对林小绿时才会大地回春。可惜她看不到,中原在心里叹着气想。
“公子,风沙太大,杭绸一直没有送来,这样的好不好,你看看货色……不行啊?不过三天后你会再来的对不对?那就等着公子。”
“公子,五千两现银已经兑换好了,随时可以拿去。”
“公子……”
“客官……”
似乎每次他要做的事早已成了惯例,可是这次却多少有点不同。
“公子,有位姓白的客人在小人的客栈住了很多天了,一直在等你……”
中原缓缓转头看着那人,眼中似乎有些微怒:“你,敢多嘴?”他的手似乎随时都可以摸到剑柄。
那人被他一眼看的有些哆嗦,正说不出话来时,中原却已经平静下来,缓缓道:“也罢,带我去吧。”
小白确实已经等了他很久。小白不姓白,他只是喜欢穿一件白色却已经脏得看不到白色的衣裳罢了。他喜欢人家叫他小白,久而久之,便没人想得起他原来叫什么。
中原走到小茶馆里,在小白对面默默坐下。小白抬起头来看他,他也看小白,过了很久中原才道:“你终于找到我了,出什么事么?”
小白没有立时答话,只是冷冷地环视了一下四周,店家也算见过些阵仗的,便叫了小二一起退了下去。这人是惹不得的,且不说他是来找那个危险剑客的,光看他一出手便是二十两银子做赏钱的手笔也惹草拈花不得。
店里再没别的客人,小白这才站起身来,突然单膝跪在中原的面前,道:“公子,是老爷叫你回去,我们找了你几个月,终于……”
“起来吧,”中原叹了口气,“我的事情,想必你们早就知道了,只是不敢去找我,是不是?”
“公子明查。”
“我的事你既已知道了,便该知道我若再不回去,她会着急的。”
“啊?”小白没有想到中原说出的是这样一句话,可是他还是马上反应了过来,说道:“老爷已经下令叫公子回去,否则……公子,那个女人的事情我们会教公子放心的。”
中原哑然失笑道:“她一个江南来的弱女子,连我都没有问过她住在那里的目的,你又何必多事?反正爹不过是要我回去,若我不回去,你便要动手了是不是?”
小白轻叹一声。
“你出招吧。”中原淡淡地道。
小白无奈道:”公子不过是受了她一点恩惠,也早已还了,那么年前回去,年后再来如何?“
“出招吧。”中原仍是这样淡淡道。
小白咬牙道:“如此恕属下无礼了!”
就在下一个刹那拳剑便已相交,白天云的身体蓦地像断了线的风筝般飞了出去,带着一蓬血雨,重重的摔在地上,竟连一张桌子也没有撞到。
中原抢上前去,为白天云点穴止血。
“想不到……想不到公子的武功竟然……”白天云痛苦的呻吟道:“我慕容世家……咳咳—……”
“不要说话了,我只破了你的气,没有伤你的经脉,将养成月余就没事了。你走吧。”中原淡淡道:“若我明年七月还没有回去,你便再来,安顿好她。”
白天云奇道:“她?”
“她叫林小绿,是我给她取的。”中原淡淡道:“我得回去她那里了。记着,若我明年七月还没有回家,我的牌位上定要写上我的新名字——慕容中原。”
就在小白一呆的片刻,中原已经走的远了。
“慕容中原——”白天云轻轻叹道,随即而来的疼痛叫他再也无暇想些什么。
我长久的生活在这里
只为了一个旁人不知的秘密
就像我已生根一样
可是我忽然很想离开
只因现在我的身边有了你
在那山花烂漫的时刻所有失去
现在我已得回
可是等到再次烂漫的时候
你又会不会离去
我又会不会想起你
只为了这个秘密
令你可以失去我
我可以失去你
林小绿安排地帮中原擦拭着手上血迹,腥味可以清晰地告诉她血流在那里。中原安静地坐着,她知道,那血不是他的。
她不说话,他也不说。一夜就这样过去,他坐在她对面,她倚在墙边。
后来,她睡着了,他轻轻地把她抱起来,放进被子里,落上厚厚的帘子,关上门,坐在门外的风里。
天亮以后,日子还是那样继续,林小绿在灶台前摸索着做饭,做她自己的,老马的,顺便也做些给中原。中原除了劈柴,便是想着要给林小绿买些什么。
生活似乎真的这么简单。
就这样直到大雪封山,直到新年,直到春天过去。
“小绿。”已经到了六月的末期,西风又起的时候,中原忽然对小绿这样说:“明天我要出趟远门,七天后若我还没有回来,你便要自己赶着马车去镇上买东西了,不要老是窝在家里。”
林小绿依然不说话,头轻微不可见地向左边侧了侧,
中原突然走到她面前,矮下身子,握住她纤细的肩膀,说:“小绿,你会等我回来是不是?”
林小绿的目光隔着青纱落在中原脸上,一直干涩的眼皮里突然就有潮湿的热度。她点了点头,面纱晃着拂过中原的脸,于是,中原笑了。
然后他站起身,离开。
他走了,六天以后,林小绿还是一个人,她摸索着做好的饭菜,然后披上件厚的绸衣,把老瘦的几乎已经不能再走动的白马套在马车最前面,和几匹小马一起,缓缓的到镇上去。
粮食的分量比她从前买到的大大增加了,别的东西也不再偷工减料,显然有些人已经经过了中原的特别教训,连小孩子都在大人的钳制下不再对她胡乱嚷嚷。
林小绿的唇角又向一边弯起,带着似乎讥诮的模样,心里却不期然地想到:“中原必是常常殷勤的和他们打招呼,小孩子们一定都喜欢他——”
七月的戈壁滩天气仍然如疯子般不可捉摸,就在女人的马车走出镇子的一刹那,狂风便刮了起来。所有人都要赶快回家,这条路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都和女人的方向相反。
女人叹了口气,轻轻抚摸着那根连接着白马的缰绳,她把这根缰绳系的很松,使它不用出一点力,只管带路便好,它太老了,从她出生时它便是她的玩伴,从她出生时它就已经那样老,而也许用不了多久以后就会有一天,她就是它的送葬者了。
蓦得白马轻轻嘶鸣,停止不前,前蹄轻轻敲着地面,似是在引女人的注意力。
女人步履蹒跚的下车走到前面去,蹲下身去摸索着。
“是一个人啊,呵,就像第一次遇见中原时一模一……”忽然女人停止了说话了,她的面纱如秋天的落叶飘落在脚边,苍白的绝美的容颜上面,那双经年没有睁开过的眼睛,突然像泉眼一样绽开,晶莹的水珠成串地滑进黄沙里,几乎咂出噼啪的声音。
地上躺着一个人,身上湿漉漉的,女人知道那是血,因为有血腥味。
女人也知道中原再也不会回来了,那个她一直在等待的,他的中原。
地上的人,已经没了呼吸。
“小黑,你也快要死了吧?若你死去,我该怎么办呢?”坐回车上的女人,轻轻抚摸着系着白马的缰绳,喃喃道。
风沙依然漫天的刮着,在这风沙下不知掩盖着多少生命,也不知抹去了多少故事。
这个名叫林小绿的女人的故事仅是江湖上千万个故事中的一个,毫不起眼,可是对她自己来说,这是永生都难忘的经历,直到她终于在山花烂漫的时节回到那山花烂漫的地方,她还是会情不自禁的想起,她的从不曾真正睁开的眼睛,也会溢出清洌洌的水痕。
那么我们的故事已经说完了,林小绿的故事也到了结尾的时候,江湖上的人和事总是这样黯然神伤,说个三天三夜,留下三碗三盏的清泪,仍说不完,听不尽。
你是我永世的希望
因为你也在那山花烂漫的地方
当我不再知道那秘密的时候
你就会来到我的身旁
问我是否爱你
当我回到那地方
你的身影仍在等我
痴痴的等
直到
地老天荒
我会看见你的面容
直到我睁开双眼的那个美丽晚上
我会知道
我一直爱你
直到
地老天荒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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