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心地扶她上车,帮她放好行李,拐杖,然后驱车返回海港城外的小镇。
夜幕缓缓落下。
我下了车,扶着她信步而行,来到一家河边的小餐厅。小餐厅的露台外河灯璀璨。眺望远处的海港城,海港的高楼灯火灿烂,五颜六色的探照灯交织,水面富豪的游船交错,好似节日。可是,码头旁贫户的船上,水民却在艰难的从陆地用蓝色桶运净水。
我特意来袁梦兰唱歌的小店捧场,打开菜单,点了几份苗云英最喜欢吃的海鲜,有龙虾,螃蟹,牡蛎。
她也很乐意和我分享她的喜悦,给我添菜,让我品尝。
夜色如水,让我们的心,也如杯中的饮料,沉浸在蓝色的浪漫绚光中。
袁梦兰早上在快餐店帮忙,晚上便在这餐厅唱歌,赚些生活费。
我们则闲聊着。
“我还以为,今后都见不到你了。当晚,我和陈强去……”
她忽然用手捂住我的嘴。“好了,不许说这些。”
我点头。
我们开始聊些别的。快乐往事,总是聊不完。
我大口吃菜。她只是轻轻动了动筷子,随意尝了几口。
“你的手臂怎么了?怎么会有伤口?曾经的英雄,硬汉,也会被人殴打?”
“没事,被一群恶狗追逐,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我对之前枫叶山庄和鸳鸯谷的事,只字不提。苗云英看着我,嘴角一笑,继续给我倒饮料,劝我吃海鲜。
“你不是早就引退了,怎么还有恶狗追你?”
“说来话长。”
愉快的事很多,快乐的笑谈后,她的话一转。
“其实,你不必掩饰,阿美都告诉我了。”
我放下碗。站起来,走到一旁。望着河水,沉默着。
“离开海港城也不是坏事。你也知道,遍地金银的地方也是是非之地,是各方角逐的战场。那里太纷乱,自新势力崛起后,再无宁日。而且,若不是来到这儿,我也不会知道平静的珍贵。恩师离去后,过去的平静日子便很难再回到身边。而且,要不是因为我,他也不会死。”
苗云英安慰我:“唉,铁伯伯的死,本就不是你的错。以仁君的实力,要对付他老人家,哪是你们这些人的力量能抵挡的。你也明白。这其中的原委十分曲折。而且,铁伯伯也很清楚,不但你,就是大家全部出动,也无法去复仇。他之所以这么做,之所以不许你报仇,是避免让你,让大家枉送性命。因此你不必内疚。更不必在乎同门师兄弟怎么看。说实话,你离开铁山堂,离开江湖纷争,在海港城居住,我倒是很高兴呢。若不是这样,我们之间无法度过三年的平静时光。”
“曾经,我见到你去镜湖参加江湖厮杀,我就许愿说,如果上天能让我和你俩人度过三年没有江湖纷争的时光,我死也愿意。”
我打断她的话,“少胡说!”
“真的,不是胡说。当时你跟岳威保护铁先生去跟仁君的人谈判。我好担心,既担心你,也担心盘梅。担心你们再也不能回来了。或者缺胳膊少腿地回来。这样的事,我还见得少么?”
我望着远处的霓虹灯,问:“你见过铁霜么?”
我岔开话题,“我倒是有些担心她。她已经三年没有音讯了。”
“没有。好久没她的音讯了。大家也不知道她去了哪儿。”
“对了,盘梅近来如何,她这些年在干些什么?为什么一直不和大家联系?你是怎么找到她的?”
苗云英摇头。“铁山堂被毁后,妹妹去了东边谋生,过得还不错,遇到了贵人,近来平步青云了,不但报酬高,还当了头头。她之所以不与你联系,是因为不想打扰你的生活。我本也不知道她在哪儿。当晚我在海云红叶股份公司前被袭击,幸好她救了我,把我带回去。啊,不瞒你说。前些天,我遇到了杜赤焱。他向我追问铁霜姐姐的下落。”
“都怪我,不然你不会被他们袭击。”
“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和陈强丢下我,去海港城郊区干了什么?”她追问。
我沉默了。
“没什么,我们去救东叔,但失败了。”
她拉我返回坐席,立即倒饮料,岔开了话题,说些异地的新鲜见闻。
坐到打烊,袁梦兰除了唱歌之外的洗碗刷盘的工作也准备收工了。
一个敞着衣领,拿着烟斗的地痞带着分醉意,摇摇晃晃地走过来,强行要拉袁梦兰陪他喝酒。
我跟着站起来,说她是自己的朋友,请他放尊重些。
对方威胁说自己是太子的手下,就要动手打人。
苗云英走过来,希望拦住我。
我突然举起手,抓住他的衣领,将他重重摔在地上。
“哼,要不是我心情好,你就不能双腿走着离开。”
那人酒醒了七分,急忙连滚带爬地逃走了。“哼,谁不认识我旱鳖。小子,你等着。”
我回到自己的位子,请袁梦兰坐下,递给她筷子。
袁梦兰很斯文的吃起来,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事。
袁梦兰说:“原来,是云英姐姐。你不怕被这个人遗弃?还敢回来。他们这种人,可是□□。”
我脸一红。
苗云英说:“梦兰,你怎么在这儿上班了。”
袁梦兰看看我。“说来话长。因为东叔的事,我没法在海港城呆了。而且,我的家在棚户区。海边棚户区被拆掉建剧场了。我也没地方可去了。只好在这郊外小镇安身。这儿有铁成哥,可以关照我。”
邵劲收了工,也来了。
他只是喝酒,吃花生米,很少说话,就算旁人问起,才懒散地回答几个字。
“嗯,是,不。”来回就这几个字。
袁梦兰已经习惯了,也懒得问他话。
“这几年,我除了周末去郊外的海边小店,都是在海港城过。还真是怀念那儿的时光。——不过奇怪了,这儿向来很少帮会的人来。他们大多在帝国□□附近消遣。怎么会在小镇的夜市出现?”
苗云英说:“这有什么稀奇,他们吃腻了山珍海味了,喜欢来吃吃农家饭菜呢。况且,还有这位美人儿在。那些人怎会不慕名而来。可惜了梦兰小妹,人美歌喉更美,却被埋没在这儿,当刷碗工。”
“您过奖了。我只是个不入流的歌者。唱的不好,只会吓跑人。多亏了阿成哥,我才有饭吃。谢谢,我……”她刚才被恶棍欺负,想起自己的身世,一激动,就要落泪,赶紧用手帕擦试眼角,“我从小孤苦,婆婆去世,便成了孤儿。是东叔一力接济,保护,才活到今天。——能在这儿寄居,我已经很满足。对不起,我失态了。”她微笑着,自嘲着。
“别伤心。如果你没有原则,怎么会没饭吃?我见过许多论姿容歌声,无论哪一点都比不上你的女歌者,都跟有权势的人走了。许多人都倾慕你的容颜,本来女人靠脸蛋吃饭很正常。只不过,你是不甘堕落的人。所以,你的歌声也是独特的。是他们不懂欣赏。”我说。
“是啊。这个世界就这样。你不肯顺从一些人的非分要求,任凭你拥有百灵鸟的歌喉,也是没用的。”苗云英说。
“不,过奖了。”
她看着我,“只有铁成,是真正来听我唱歌的。这些日子来,都是他,一直在保护我。没有他的地方,我反而无法自主。”
我立刻接过话头:“嗯,所以,我喜欢这个餐厅。恰是因为这儿有一个不甘堕落,追求理想的女歌者。”
我们说着,苗云英看我们互相呼应的神态,却有些不耐烦。
“我还有事,咱们回去吧。”
袁梦兰鞠躬道谢后,也告辞回去了。
我不放心,怕那些人闹事,让邵劲送她回去。他回答:“嗯。”
我结账,和苗云英走在返程的路上,夜风吹拂,十分惬意。
她挽着挎包,借着拐杖,缓缓迈步。
我望着远处的高楼灯火,轻轻叹气,“当晚他们竟然袭击了海云红叶股份公司的总部。我离开海港城那一晚,你孤身一人,为了去找股份公司的人来帮我,也受连累,受了伤。难为你了。”
我望着夜色中的江河,一江融融春水在灿烂的夜灯照耀中,缓缓流向朦胧的大海。
水面平静了,渔民安睡了。
零星的警笛,在远处响起。
这儿的生活,平静,闲适。
岁月静静流淌着年华。
“就怕,人如落叶,落入水中,就像昨日一样,再一次地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只能随波逐流。”
我感慨着,扶着她,顺着长长的阑干,走入夜幕中。
当晚返回居所,袁梦兰收拾了自己的房间,与苗云英共住。
我们终于重逢,又像往日一样,重温一段,继续一段快乐的时光。
日光半明半暗。云半开半阖。
苗云英一大早就起来,跟袁梦兰在快餐店帮忙。袁梦兰因为昨晚的事,被宵夜店老板劝退。
不知道为什么,苗云英故意耍性子,跟我吵架。吵架后,始终不肯和我说话。虽然见面了,但内心对我参加对付黑龙堂的厮杀,留下了伤疤,和袁梦兰关系亲密,十分不满。而我,总是不肯认错道歉。所以,我们两人依然处在冷战阶段。
日色和暖。
一辆车停了下来。一位戴墨镜的女子独自下了车。
老板如往常一样,去查看车辆,准备通知庄园,看看是否放对方上山。
他看到那是大志开的车,却没见到司机,立刻愣住了。
回头一看,一个少女已经进入小店。
“洪小姐。您,您。”
他看到洪可馨,更是无比惊讶。一般庄园的头子出行,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和对手的偷袭,上班都直接用直升机。比如去海港城,就直接飞到公司楼顶。出远门就送到私人机场。就算驱车路过,也是跑车穿行,眨眼功夫。一般像老板这样低层级的成员,除了在照片里,极少有机会亲眼见到帮会头目,特别是继任者。
“不许告诉他们我来过,知道么?”
老板不敢答应,立刻朝门外左右一望,看看有没有人跟踪。
“出了事,我和周喜儿解释。”
洪可馨来了,她竟然避开监视的保镖,私自离开了庄园。
她丢下这句,迈步向小店后面走来。
店铺之后是个小院子。她转出半月门,忽然看到我在忙碌,而苗云英拿着肥皂,帮我洗衣服。
袁梦兰则在旁练发音。
我听到身后有脚步声,放下手中的水桶,回头一看,好像见到刻板的“山主大人”,立刻浑身不自在。
她见到我,有些羞涩,不好意思,望着一旁的石榴花。
“铁成,这些日子,你都上哪去了?”她瞥见我身边的女子,冷冷地问,“她是谁?”这里的她,自然指的是苗云英。
“我能上哪儿去?庄园的钱还没赔足。只能天天在这儿干活罢了。而且,我要自食其力。哪有你命好,天天坐着,有人把三餐送到嘴旁。”
“我可是从小就受恩师教导,知道吃饭靠双手,走路靠双腿。”
她垂眉不语。
我坐在石桌旁的椅子上,擦拭双手。
“倒是你,你没有告知周喜儿,独自来到这儿,不怕被责罚么?”
她犹豫一会,才回答:“我只是办完事路过,顺便来看看。”
我瞥眼看看她,想想之前的事,手心有些冒汗,提紧了心。
“你还是不要久留,否则周喜儿又要借机为难你。对了,这位是我的挚友。”
苗云英看看她,打个招呼。
洪可馨走向一旁,没有回话。
老板急忙矮身,提着椅子跟随在后,看到她想坐下了,轻轻把椅子送到她身后,然后用毛巾一阵猛擦,伸手请她坐下。
看到她坐下,立刻垂手躬身,站在她身后,不敢吭声。
“为什么你这些天每到下午,总是不见踪影?也有好些日子没回庄园了?——你知不知道,对手还在找你?”
“知道,当然知道。可是,我没时间。你看,我还要干活呢?”
她转头看看老板,眼神似有责备之意。
老板十分畏惧,腿有些发抖,压根不敢和她眼神交汇,低头,声音颤抖:“我不知道他是您的客人。我还以为,他,他是陈强的朋友,刚好这儿缺人手,我就,就。——这都是何总管吩咐的。”
洪可馨看看苗云英。“你也是这儿的帮手么?”
我摇头:“阿英是来看我的。她就是我的未婚妻。阿英,这位是海云红叶股份公司的董事。”
苗云英内心不忿,说:“哼,什么董事,难道我不知道?帮会的人就帮会的人么。我对你的这些道上朋友没兴趣。”
我讪讪。“她说话就这样。我们吵架了,还没和好。她是气我,不是气你。”
“谁和你是我们。你是你,我是我。对了,你们要去打去杀,就去吧。”
苗云英抛下餐盘,生气地走了。
袁梦兰忙追上去劝她。
我十分尴尬。
洪可馨神色如常,示意有话要与我私下说。老板慑于她的威信,忙退开了。
她站起来,来到后院的墙边,望着墙外的花农和花田。
“本来,庄园根本不必让外人帮忙,都是喜儿姐姐逼迫自己人出走,才搞成这样。如今她联合太子,就是希望利用他来保护自己。可是,这样做无异于引狼入室。”
我说:“这就是她把那两个杀手带入庄园的原因?”
“是的。他们就是喜儿姐雇佣的。——她不能利用你们,就要赶走你们。甚至除掉你们。”
“你在这小店,过得还好么?”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问这一句。
“还不错,日子平静。老板也算和善。”
洪可馨点头,说:“那就好。”
“你怎么会到这儿来?如果你私自离开庄园,还是赶紧回去吧。否则他们又要打你了。”
她缓缓地说:“我只是路过,本来,我出门办事,刚从山下的私人机场回来,顺便,顺便来看看。”
她有些不好意思,转过头,走几步:“其实,嗯,其实,我来找你,是有一件事。过几天,有一个典礼活动。我也不知道该不该去。本来,我与他们不是一路人。而且,现在喜儿姐姐掌权,一切都变了。她竟然和那些人勾结起来。我讨厌那些人,可是,我是继承人,堂口未来的头头,又不能不去出席。……还有,我想,你老是四处躲藏,也不是个办法。”
“你是堂口的红棍,我可以去让喜儿姐姐以堂口的名义,去跟太子说一声,由太子的管家出面,去找全半山,叫他不要追究了。太子的父亲,是大有来头的人。大家都要在他地盘谋生。不怕全半山和清龙会不肯。这么一来,化解了你们之间的矛盾,让你可以安心过日子。所以,我希望你作为当事人,也去出席。”
我摇头。“哼,我们之间的仇,不能这么算了。”
“你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别人想想。你不能这么自私,不顾旁人。现在堂口缺乏人手。你在身边,我出席活动,也比较放心。对了,有些事,你不明就里,可不要胡乱听人说。不论什么事,都要以亲眼所见为准。”
小店外,一辆车突然停在路旁。
没等司机开门,何媤琪便气冲冲的自己开门下车来了,“你们见到小姐么,她私自下山,失踪几天了。”
一群保镖向小店冲来。
老板害怕受责罚,虽然点头答应洪可馨,但还是悄悄打了电话。
看到洪可馨,程俊等人松口气。
大志已经在门外的车旁等着了。
洪可馨倒是双颊发红。原来她私自下山,想来找我,但又觉得不好意思,找不到好借口。就在小镇附近徘徊。后来看到我去机场,便悄悄跟着。然后也在远处看飞机起降。我这几天和苗云英的事,她都看在眼里。她徘徊几次,躲开找寻她的人,终于鼓起勇气,找个借口,来到小店问个究竟。
大志找了她几天,一宵没睡觉。
“小姐,请!”大志伸手。他身后四个保镖分列两侧。隔开我,送洪可馨上车。
凉风宜人,春的脚步早已在两行树木间的草地留下脚印。
这小镇的日子虽然不如海港城繁华多彩,但宁静平和,清闲得很。
我和邵劲时常去听袁梦兰练习唱歌。我希望邵劲能放松心情。后来,邵劲不知道为什么,自嘲不懂音乐,再也不去听了。听众只剩下我一个。苗云英又不想理会我。平时,我只好和袁梦兰在一起。
一日,我们在小河绿地见面。依然是老样子,她唱歌,我当听众。她唱了一曲,正在休息,一旁走来几个醉汉。一人朝他打量,说:“小妹,长得还不赖。你认识我么?大爷是太子的手下,这儿的大哥,外号叫旱鳖。”他伸出手,想掐袁梦兰的脸。
我站起来,拦住他。他的手下把我围住。我一拳打翻一个对手。
袁梦兰怕我惹事,忙拉我走了。
春的日光,总是十分刺眼。太阳暗藏了许久的能量,突然穿破寒冷,照向大地,仿佛要夺回被寒冷占据的世界。
一辆汽车,在小店外停下。
我刚回到小店,向外一看,是何媤琪来了。她穿着干净的工作制服,从海港城公司返回。身后,跟着吕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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