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不知,平君将这事记了许久,多少爱意哀愁,由此而起。
平君欢喜了,阿凝却想起了那个人,不知他过得可还好······过年了,这一年,多事之秋,她清楚地记得。伸手抚摸着系在颈间的玉佩,阿凝想,那个少年,此时在做什么呢?
上元节至,自司马迁创“太初历”,这一日便被定为祭祀太一神的大日子,宫中会燃灯祭祀,从黄昏一直到第二日清晨,火光彻夜不熄。渐渐地,民间也开始在这一日点灯,热闹了些。
刘弗陵与皇后率众人在宫中祭过太一神,点上了灯,便信步走着。上官安夫人霍月君和霍光的小女儿成君都进宫来探望皇后,皇后欢喜,刘弗陵正好带了张季和顾儿四处走走散心。
“陛下对珑儿似乎比往日上心,我也就放心了。”霍月君欣慰地说着,忽然眉头一皱,咳嗽起来。
“母亲可是身子不好?要不要叫太医来瞧瞧?”珑儿执着母亲的手,担忧地问。
霍月君摆了摆手,笑道:“不碍事,在家中已叫人看过了,是前些时日偶感风寒,过几日就好。”
霍成君在一旁听着,动了动唇角,终究没有开口。
“珑儿在宫里很好,陛下也很好,母亲要保重自己,不用为女儿担心。”母女连心,珑儿虽然什么也不知道,但心中总有隐隐的不适之感。
“好。母亲还要看着珑儿长大,做个好皇后,跟陛下夫妻恩爱呐。”霍月君是个美人,即使如今年岁渐长,身体虚弱,却仍是个风华无限的美人,这温柔一笑,永远定格在珑儿的记忆之中。
珑儿还不大明白夫妻恩爱是什么,但总是知道这是希望她能够好好陪在刘弗陵身边的。她想,这位当皇帝的哥哥虽然不喜多言,终究是待她不错的,那这样也好。
霍月君与霍成君辞了皇后回府,坐在骈车中,霍成君担忧地看着霍月君:“成君听说,桑乐侯在府中······养了诸多小妾,还对大姐言语不敬,才将大姐气病的,方才为何不告诉皇后······”
霍月君盯着她,看得霍成君有些忐忑:“大姐······”霍月君收回目光,转过脸:“我知道上官家的事父亲打探得清楚,却不想这些事连你都知道。你不怕父亲知道你让我知道这些事,责罚于你么?”
“我是担心大姐······”成君眼圈都红了,“大姐在上官家受辱,何不回来,霍家的女儿几时能受这个气!”
霍月君是霍光长女,是霍光正室东闾氏唯一的女儿,东闾氏故去之后,生前侍婢显被扶正做了夫人,显无姓,便随了夫家叫做霍显,霍成君便是霍显与霍光的小女儿。两人年岁相差甚多,但霍成君是从心里爱重这位大姐的。
“当初是我非要违背父亲,嫁给上官安,如今哪还有脸面再回去。我终究是大司马大将军的女儿,上官安再厌恶我这发妻,也不能对我如何。”霍月君握着成君的手,“小妹,我只是担心,以后两家无论谁先发难,都势必连累珑儿。倘若日后上官家为父亲所灭,你替我照顾好珑儿。”
“大姐,你这是······”霍成君有种不详的预感。
“我的身子一直不好,如今调理着,倒也没有大碍,”霍月君拍拍她的手安慰,“你虽比珑儿大不了多少,但你比珑儿聪明机警,又是父亲最疼爱的女儿,我不过这么跟你一说,心里落个踏实。”
霍月君回了桑乐侯府,霍成君心中烦闷,带着几个家奴,见城中热闹,便四处游转。
忽然眼前一亮,见刘病已、许平君、陆凝在前方不远处赏灯,快步走上前去打招呼。
“竟然这么巧。”霍成君到时,正好看见许平君给刘病已小心拂去落在身上的灯灰,刘病已正冲着她笑。
“是好巧。”阿凝笑道,“霍姑娘怎么不在府中祭神。”
“才去宫中探望皇后回来。”霍成君知道陆凝不待见她,有些尴尬,“见这里热闹,便想着转一转,走回家去。”
“病已哥哥,你看那边儿!”平君扯着刘病已的袖子,不由分说,往更热闹的地方去了。然后悄悄回头看,向刘病已说道,“我看这位霍姑娘不像是坏人,又有心想跟我们交好,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阿凝姐姐总是不喜欢她,不知道她哪里得罪了阿凝姐姐,不如让她解释一下。”
刘病已看她大眼睛一眨一眨的,映着明亮灯火,也不忍心说人家是大司马的女儿,哪用得着向阿凝解释什么,只是笑道:“你看谁都不像坏人。”
“成君有心结交几位,只是不知何处得罪了陆姑娘······”成君小心开口。
阿凝倒有些尴尬了,其实见了这么多次,她不觉得霍成君让人讨厌,只是想起以后的事,想起平君,心里便过不去那道坎。只好淡淡开口:“没有,我只是不喜多言。”
多年之后,霍成君总是笑道,阿凝姐每当不喜欢一个人时,便说不喜多言。能见未来,却不能见人心,于是,谁又能比谁通透多少。
“恕成君无礼。可成君见到陆姑娘,却总有想与你交心一叙的亲切感。”霍成君笑意千千,第一次让阿凝觉得,她在史书所见之人,是会与现实有偏差的。
成君说,阿凝姐偏心,为了平君,始终容不下我,我竟不知道,我一开始的出现,就是错的。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阿凝。”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阿凝愣住,竟然不敢转头。
霍成君也觉得这声音熟悉,转头一看,一个少年,黑衣沉沉,眸色深深,可看向阿凝时,眼里却闪着光。大吃一惊,可之前有所疑惑的,比如阿凝一个孤女去往匈奴,比如皇帝对皇后的冷淡,都豁然开朗。此时的成君是聪明的,还没有被爱恨冲昏了头脑,所以,如斯机敏。
“臣女霍氏见过陛下。”
霍成君行礼,刘弗陵僵住,没有想到会真的碰见阿凝,更没有想到霍光的小女儿竟然同她在一起。
这从未捅破的身份竟然在此时被霍成君一语道出,刘弗陵还没想好怎么跟阿凝解释,而阿凝,终于忍不住对这看着不傻的姑娘默默翻了个白眼,然后装作吃惊的样子,恰到好处。
霍成君告辞之前,向刘弗陵说道:“陛······赵公子放心,今日之事,成君不会跟任何人提起。”
霍成君走后,刘弗陵尴尬转身,难得带着些不好意思的笑:“阿凝,我······”
“你怎么也在这里?”阿凝笑。
什么也不问,只有一句,你怎么也在这里。
刘弗陵松了口气,笑道:“往灯火之中寻卿,果不负我所愿。”
始元七年正月末,皇后之母桑乐侯夫人霍氏病亡于府中,追封敬夫人。
坊间流言,敬夫人病中受桑乐侯小妾折辱,因而与桑乐侯争执,受其掌掴,急怒攻心病情加重,当夜病亡。
敬夫人亡故后,霍家与上官家姻亲不再,敬夫人是霍光与原配夫人唯一的女儿,如此死去,霍光如何痛恨上官家,可想而知。
“月君被上官安迷了心智,非要嫁给他!这些年她一再求情,老夫一再容忍!如今竟搭上我女儿性命!我霍光的女儿,竟见辱于几个贱妾以致丧命!事到如今,还要我如何再忍!”霍光双目血红,被霍显劝着,为了大局,让他再忍忍。
霍成君在一旁听着,想起那一夜霍月君交代给她的话,泣不成声。
积怨多年,该来的,终归要来了。
Copyright 2021宝石小说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