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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茂陵(1 / 2)

自钩弋夫人死后,刘彻几乎没有见过刘弗陵,他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这孩子能够触及他内心最后的柔软,让他不忍看见孩子失去母亲后的模样。他虽然不曾见刘弗陵,心中却清楚地知道,这孩子早与从前判若两人。可如今,一些事情他再不交代,就来不及了。

五柞宫皇帝寝殿,刘弗陵一袭黑袍,发束玉冠,幼而不弱。他恭敬叩拜:“臣见过陛下,陛下千秋万岁。”虽是童声清脆,但再没了飞扬跳脱,语调四平八稳,没有丝毫起伏。

这正是一个君王该有的样子,也正是刘彻一直以来对刘弗陵的期望。刘彻本该欣慰,却因着这孩子曾经的活泼,而少了几分欣慰,多了几分酸涩。

“平身罢。”

刘彻许久未见这个小儿子,而一切不出他所料,刘弗陵并未像从前一样扑过来声音软软地唤着“父亲”,只是端端正正地垂手立在一旁。

不是父与子的距离,而是君与臣的距离。

刘彻扯了扯唇角,也不点破——已经时日无多,眼下还是大事为重。或许寻常百姓家的大事便是情,可是他的大事,只有大汉,也只能是大汉:“陵儿,你可还记得朕教你的身为人君无论如何都要做到什么么?”

那几个字,刘彻未必时时做到,甚至常常做不到,可君王总是将美好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又或者说,天下为人父母者,大多如此。

刘弗陵双目微敛,面无表情,对刘彻的话却不假思索地答道:“明辨是非忠奸。”

这六个字,但凡做君王的都知道必须要做到,但往往真正做到的人寥寥无几。

“如何才能明辨是非忠奸?为人君者,又当是信人或是不信人?”刘彻眼神锐利,一个又一个问题砸向刘弗陵。这些问题本来早就超出了八岁孩子的接受范围,可是要成君王,便注定不能做普通孩子,“这些朕并未教过你,因为每个人的是非判断皆有不同,你只需说你是如何想的便是。”若这也需要教,需要跟着学父亲的那一套,学那惠帝朝的丞相萧规曹随,那他也不放心把这江山交到刘弗陵的手上!

“既要信人,也要不信人;既要相信眼中所见,也不可全信眼中所见;不可听信一面之词,也不可谁的言辞都听信。为人君者,不可多疑,也不可不疑。”刘弗陵恭谨地答道,拱手施礼,“臣暂时就明白这么多,请父亲指点。”

刘彻舒了一口气,长叹一声,笑道:“你现今这样的年岁能知道这么多,已经很好了。这几年,父亲该教你的都教了,可这些道理听起来简单,要做到却难,就看你自己日后如何去用了······咳咳咳······咳咳······”

又是一阵猛咳,自这一回大病以来,缠绵数月,他明显地感觉到,人若是开始苍老,不过是一夕之间的事,将近七十岁时,他还觉得自己仍似五十,可只不过几个月,便已苍老至此。

“父亲?”刘弗陵上前几步扶刘彻坐下,那一日他只顾着为母亲求情,并未注意,之后又两月未见刘彻,他只知道父亲病了,却未料到,父亲病得如此之重。

“咳咳······”刘彻右手撑在坐榻上,左臂被刘弗陵扶着,他缓了缓气息,方问:“陵儿,你可恨朕?”

孩子垂敛双眸,紧紧抿着薄唇,并不回答,却渐渐松开了扶着刘彻的手。

也不怪他无礼,刘彻只笑了笑,那是未经人世百般辛苦几十年浮沉的孩子看不懂的笑:“无论你如何恨朕杀你的母亲,可朕不后悔。”

有些事,既然做了,与其逃避,不如坦诚面对。事实已然血淋淋一片,与其遮掩一生不去触碰,不如一次痛个彻底,不为以后在心中留下一个不敢触碰的角落。

见孩子倏地抬头,本平静如水的目光中满是惊痛与不可置信,刘彻接着说道:“人人皆知昔年高后之事,朕今日所做,就算你如今不明白——陵儿,日后你总会明白的。”

刘弗陵再次低下头,声音不辨悲喜:“诺,臣明白。”高后之事他当然知道,可他不懂,母亲怎么会是高后?父亲他怎么能为一个尚不可知的未来便对母亲痛下杀手?

再聪明的孩子也还不懂,世间许多事,只源自人心中的疑虑。卑劣残忍,善良美好,都是心中一念之间。

“无论你如何恨朕,你都是刘家的子孙,这江山是刘家的江山,到你手中便决不可荒废。朕最后再提醒你一点,你要牢牢记住。”

“诺。父亲请讲。”

“既要为君,便该有自己足够的力量。这权力,只有握在自己手里才最可靠。”

刘弗陵是刘彻一力培养的接班人,自是熟读帝王之术,可这些似乎沉在黑暗里的东西,要一个八岁的孩子去理解,总是有些困难的。

“为人君者,当狠心时一定要更狠百倍,倘若威胁到你,便不可心慈手软。

“朕最担心的,便是你明知该如何做,却狠不下心去做。

“陵儿,记住父亲的话,该狠时一定要毫不容情,否则,你的仁慈,会害了你。”

刘彻虽是痛悔错信小人害死卫子夫和刘据,可若一切重新来过,他在不确定一切都完全安稳之时还是会做出如当初一样的选择。

可他行事虽是雷霆手段,却也并非残忍好杀。只是他看得出,或许刘弗陵日后样样比他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却有一样不好,便是心不够狠。他如此一说,刘弗陵固然不能改了他的性子,但在日后想要心慈手软时便会多思虑一层。至少,不会为人所困。

刘弗陵听懂了刘彻话中的意思,悚然心惊。从四岁起刘彻就教他帝王之术,可对这样一个孩子而言,一场顽皮的肆无忌惮的岁月漫长而盛大,帝王宝座太过遥远,他从来没有想过,真有一日,他要成为一个皇帝,用父亲所说的那么果决的手段去一个人面对一切。

“诺。儿谨记父亲教诲。”他恭声答道——这是一个十分通晓乖觉的孩子,纵然是有母亲宠着的时候,虽然顽皮淘气,却在不能出错的时候,决不让人挑出一点错。何况此时。

看着孩子木然的神色,刘彻轻叹一声,随即微笑:“朕要说的就这么多,你去罢。”

“诺。臣告退。”刘弗陵向刘彻施礼退下,却在一转身之间,忽觉什么东西在心中崩塌,他一步一步地朝殿外走去,他知道,也许今日过后,便再也见不到这个老人了。

就在跨出寝殿的刹那,刘弗陵突然回身:“父亲······”

刘彻斜倚在龙榻上,压下胸中疼痛,仍是帝王威严:“陵儿还有何事?”

“无事······”

刘弗陵双手交叠,忽而跪下,以手掩额,郑重行礼叩拜:“臣告退。”

然后,转身,再不回头。

刘彻看着他最小的儿子步履坚定地离去,尽管坚定,可那小小的身影却分明在说着,这只是个八岁的孩子。将万里江山千钧重担都压在这么小的孩子身上,终究心有不忍。当年刘彻十六岁登基,尚有母亲王太后,亲姊平阳公主及一众心腹。可如今刘弗陵什么都没有,刘彻一去,他便是父母双亡,孤身一人了。

然而刘彻那不忍只在一念之间,比他给钩弋夫人的不忍多不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戎马半生的狠心铁血——朕的儿子,岂能以常人论之!这是他刘弗陵的命,他注定便要担起这汉家天下。

春日尚寒,刘弗陵冷得缩了缩脖子,随行的宫女忙把斗篷给他披上,他伸出手下意识地抚摸着斗篷,似乎母亲不在了,他所受的关心与母亲在时全无二致,因为他是尊贵的皇子。可这斗篷,再没有母亲的温暖。

想到这里,刘弗陵自嘲地勾了勾唇角,原来自己什么都懂,只是从前被母亲宠得像是什么都不明白。八岁,寻常人家的孩子在做什么呢?他不知道,他只是忽然之间便意识到,自己原来看得如此通透——无怪父亲要将这个位子传给自己。

小小的孩子,已是心思百转。春雨洒得凄寒零落,路上泥泞,可这两个月来,刘弗陵已不再是那个会跌进泥尘中的孩子了。

刘弗陵刚跨进自己殿中,就同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撞了个满怀。

“赏?”他刚要皱眉,便看清了来人是金日磾的儿子,自己从小的玩伴,“你怎么来了?”

金赏掩不住焦急忧虑的神色,秀气的眉拧成一团,一手搭在刘弗陵肩上,盯着他像是要把他身上盯出一个洞来。

“陵······殿下,”金赏刚开口,便意识到身边有旁的人,忙改了口,“殿下,自甘泉宫后,一直没见你,这回我苦苦求了父亲,他才让我来的。殿下你······没事罢?”他一听闻钩弋夫人之死,便一直担心刘弗陵,奈何总是没有机会进宫,过了这么久,今日才得一见。

刘弗陵轻轻调转了身子挣开金赏搭在他肩上的手,淡淡笑道:“孤能有什么事?”然后又觉得不如以前亲厚,似乎不太好,又抬眼挑眉,“赏可不是这么急躁的人呀。”

金赏一愣,方苦笑:“是。”只是多年来一起长大,刘弗陵有事,他怎么能不急,如今看刘弗陵神色,似乎倒是自己多虑了。

金赏和弟弟金建常在宫中与刘弗陵作伴,几个孩子时常在钩弋宫中同起同卧,就如亲兄弟一般。臣下原不该与皇子如此亲近,不过刘彻因着金日磾也格外偏疼金赏金建两兄弟,淘气调皮的事总是刘弗陵在前面做,金赏在后面跟着。通常他总是官家公子谦逊有礼的模样,再大的事也不能让他失去优雅从容,可他总是有种感觉,刘弗陵才是那个最处变不惊的人。

就这样?母亲暴亡,他就只是这样?金赏不能相信刘弗陵可以沉着到这地步,又看向他——他变了,原本总是笑得唇角上弯似月牙的人,现今却只有浅浅的笑浮在脸上,淡漠而疏离。

金赏急欲安慰他,却未想,刘弗陵如此从容,倒教自己不知从何说起。

刘弗陵前脚刚进寝宫,就在金赏还在怔愣不知说什么时,黄门令紧跟着就传来皇帝旨意。

“朕承天序,以冲龄践位,忽忽五十有四载矣。太子之位,汉室之本也。皇六子弗陵,少而早慧,壮大多知,德茂有工,言行无亏,今乃立为皇太子。呜呼!念哉,共朕之诏。上承于宗庙,下念于庶民。惟好德以克明,天禄永终。呜呼!好忠谏,说至言。小子其戒之!”

黄门令尖锐的声音响在殿中,刘弗陵身躯笔直地跪着,身后跪着金赏,和一众祸福都系于刘弗陵身上的人。

“臣领旨谢恩。”

这是天大的喜事,毕竟天下想当皇帝的人很多,皇位却只有一个。刘弗陵面上神色却丝毫未改,按规矩叩首行礼,再接过那写着他命运的竹简。

“恭喜太子殿下。”黄门令连同刘弗陵寝宫中宫人均向他行礼恭贺。

谁都知道,皇帝病重,皇太子今日是“殿下”,也许过不了几日,便该改称“陛下”了。

刘弗陵淡淡说了几句免礼,待黄门令告退,也挥退了众人,一人往寝殿走去。

金赏虽是金日磾的儿子,却难得听父亲提起过朝中事,眼前一切来得太突然,他顾不得尊卑,拦住了刘弗陵:“殿下······”

刘弗陵轻轻打断他的话:“赏,我们可是朋友?”

“自然是。”金赏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只有下意识地这么一答。他想,你虽贵为皇子,可我们曾同起同卧,同衣同食,肆意嬉笑打闹。自然算是好朋友的了。

“那日后我若有困,需你相助,你可会推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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