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士祸
蝉翼刀迎头砍落。方璘本能地向一旁翻滚闪了开来——紫桐派武功素来讲究敏捷,若换成是别的路数,此时多半已人头落地了。可即便如此,也被不过稍安一瞬,凌骑又追杀过来,一刀直斩向他的脖颈,这一次,他是再无能力躲避了……
却听一声铿锵。
有人从凌骑身后出剑,逼得那净族回刀自救,于千钧一发之间挡开了偷袭。此后又有连绵不绝的进攻,迫使凌骑无暇他顾。
越过凌骑的肩膀,方璘能看见救自己一命的恩人——是个穿青色束紧长袍的中年有须男子。其面相很难看清,因为无论那人还是凌骑,交手中的身形都快得叫人目不暇接。他只能勉强认出对方也是他在城墙上所望见的、正在逃跑的“难民”中的一个,而他跳下城墙的初衷,就是要来救这个人——当然眼下角色已经反过来了。
双方交战越发激烈。方璘在一旁看着,却根本没有机会插手。
那青袍男子使用的是一把玄铁文剑,相比于凌骑的蝉翼刀,这兵器既钝且重,可说是占尽了劣势。但挥舞在此人手里,却另有一番巧妙悍劲。他的招式平直疏朗,大开大阖,和武器一样有种愚蠢、不切实际的感觉,但细细查看,又不难发觉其中精妙之处——平直所以劲力十足,疏朗所以简单熟练,大开大阖所以令对方欲防而不不能防、欲避而不及避。几招下来,净军凌骑非但未占上风,却反有落败之势。
就在他犹豫还要不要上前相帮之时——虽然他经验不足,也知道若将两种风格迥然相异的剑法强行配合,只会成为彼此的拖累,故而稍有犹豫——忽地,局势又有变化。
青袍客递出风驰电掣的一剑刺向对方要害,却因动作太大、牵扯到了伤口,以致剑势稍有迟疑——势均力敌的较量中,胜负生死往往只在这一迟疑之间。凌骑趁机右腕翻转,蝉翼刀绕过玄铁剑,一刀切在了受伤男子的肋下。男子发出低呼,鲜血飞溅,染红了地上皑皑的白雪。然而就在同一瞬间,他也拍出了左掌,势如雷霆,重重击在凌骑的胸口上。
两人同时跌倒在地,同时血如泉涌,区别只在于一个受的是外伤,另一个则是内伤。
方璘本能地想要冲上前去、给净军补上一刀,可潜意识里又觉得乘人之危令人不齿,步调就慢了片刻。结果,凌骑察觉到了他的威胁,因痛苦而眯成一条线的双眼透出锋锐的杀气。
“快逃……”受伤男子挣扎着说了一句。起初方璘以为是对他说的,目光迎过去,才发现那人正望向自己身后。
方瑢不知何时已经跟来,正为眼前景象瞠目结舌。
耳边传来“呜呜”一阵哀鸣。血滴子凌空旋转,已经脱离了凌骑之手,正朝方瑢的方向疾速飞去。
方璘急忙起跃,挡在了暗器的轨道正中。
铿锵刺耳,疼痛贯胸。
方璘凌空横剑,虽然挡住了血滴子,却也被冲击力推得血气翻涌,向后仰躺着跌了下去。幸好方瑢就在不远,伸手接了一把;也幸好自己的剑奇迹般不偏不倚,刚好挡住了暗器利刃,否则哪怕只是差出半寸,他的胸膛也免不了被血滴子外缘的刃横向剖开。
同一瞬间,排除了方璘干扰,净军凌骑又取出蜂弩企图射杀受伤男子;却不料对方早有防备,未等他扣动机簧,已将一发甩手箭掷了出去,恰插在他额头头带正中、一张漆黑方旗之上——这是阴帜卫凌骑的身份标志。
阉人是当即断气的,但方璘还是盯着他看了很久,才确信此人已死。他生平第一次如此近距地见证杀戮,虽是敌人,却也令他深感震撼;倒是方瑢更担心哥哥是否受伤,没去多看那尸体一眼。
两人跑向那位手刃了净军的受伤男子。
就近看来,此人不过三十四五岁年纪,身材高大而清瘦,穿一件石青色儒士袍服,袖口由束腕缚紧;头发乌黑,须髯利落,遍身的流血伤口在寒冷空气里不停冒着热气。方瑢读书很多,甚至对医书也有涉猎,因此首先想到救人。他抓住这人衣角,打算撕下来作为绷带。但对方却先攥住了他的手腕,力道非常之大,完全不像个垂死之人,吓得他不禁惊慌失措。
方璘挑起眉毛,正要防备,却听这男子以极虚弱的声音、挣扎着说道:“不管你是谁,听好……”话语被带血的咳嗽打断,显然他身上也不只是外伤。
见此状况,方瑢又急忙劝阻道:“前辈先别说话,否则很难止血的——还是让晚生先给您包扎伤口吧!”
对方却摇了摇头。“我……没时间了……这几句话,你们听好……听好……”他顿了顿,“‘江山’……‘如梦’……世代传……传承……其信念,尽在……两首宫词……之中……”对方声音中透露出了太多的痛苦,让方瑢无法冷下心来把遗言听完,正要再劝,却被方璘按住肩膀默然制止。
“忆中金戈骢戎……总使旌旗……蔽空……晓寒落……昔日流洪……如梦……随风……莫失莫忘……拿走……我的……石佩……”
垂死的中年人断断续续地吐出这些字句,听得方璘方瑢一头雾水。二人正要问是什么意思,突然,攥着方瑢手腕的力道松了开来。
男子的手垂在地上,软绵绵的,仿佛泥土捏成的死物。方璘将之抓起,才发现已经没了脉搏。
近处死一般寂静。依稀间,似乎远处的喊杀声也接近止息了。
方瑢抿了抿嘴,一时还不敢相信:就在离他这么近的面前,有个人就这样死掉了。他迷乱地伸出手,试图整理死者的姿势,却在男子曾握剑的另一只手中触到了一块坚硬的东西。
是枚蛇纹石雕成的佩饰。
“‘拿走我的石佩’,”他低语,“莫非是指这个?”
“别碰!”方璘见弟弟伸手要拿,急忙制止,“娘不是说过吗,蛇纹石最易附加密咒,这一件搞不好也是沾着东西的!”
“娘还说过,咒术有好有坏,不是每样都带着邪气,”方瑢了解哥哥脾性,尽管极少害怕什么,但方璘对咒术却格外忌惮,这大概与小时候曾遇“夜魅”之祸有关系,“况且咱们总得知道这位前辈是什么人,也好为他料理后事。”说着,已将蛇纹石佩拿在了手中。
此时已近黄昏,又层云密布,光线并不分明,但玉佩自身便有淡蓝磷光,就着这磷光,兄弟俩亦可分辨其上所刻之字:正面是“如影”,反面是“杨新冉”。五个字皆是小篆书成,雕工令人赞叹。
“‘杨新冉’,”方瑢喃喃读道,“莫非就是这位前辈的姓名?”
“好像在哪儿听过。”方璘紧皱起眉头,细细思索却终究徒劳无获。
“我也听过,记得似乎是某个武林门派,”方瑢道,“对了!哥,你还记得吧,这位杨前辈仙逝前提到过什么‘江山如梦’……”
话音刚落,突然一道亮光从蛇纹石中迸发出来,刺得兄弟两人张不开眼。好不容易习惯光线,眼前所见却又让他们惊愕。
只见蓝色光柱打在洁白的雪地上,竟然形成了几行文字:
洗尽残阳,看孤峰依旧,雁过九曲回肠。秋风剑,明月霜,只影欲何往?岁岁南北双飞客,独穿青云自成伤。千里寒江,多少泪,向苍茫。
玉笛声中,碧波千万重,杯酒以祭清风。尘埃路上几相逢,不忍又相送。春夏花飞秋叶落,叶落花塚掩残红。蓦然回首,看江山,皆如梦。
方璘一脸沉静,却因眨眼暴露了头脑中的迷茫。“这不是宫词吗?说的什么意思?”
“我也不清楚,”方瑢一手高举石佩,一手支撑身体趴在雪地上,细细品读,“应该是首情词,而且是很悲凉的那种。杨前辈说‘信念’尽在其中,难道词中另有深意?不,不对,这和他临去世前念的不是同一首词,那么……”
“这是一首‘江山词’,另有一首‘如梦令’,凑成一对‘江山如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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