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州府衙大堂前喧嚣热闹,仿佛一下子变成了高朋满座的露天聚会,本地有头有脸的士绅乡宦、富户商人云集于此。他们都是昨天晚上本府主事的陈大人下请柬请来的,请柬上言辞客气得很,请求务必光临。
堂前摆了十几桌酒席,席上虽无山珍海味、烹龙煮凤,却也菜蔬丰盛,更有新鲜的应季水果。来这里的人物能有百十号,自有府内差役引进照应,大家相互间寒暄问候,三三两两窃窃私语,谁都搞不清这新官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林老爷,您也来了。”打招呼的是本地首户莫福山莫老员外,他在本城有十几家大商铺,城内最大的醉仙居酒楼就是他的产业,在乡下还有万亩的良田,可谓家大业大。
“哎呦,是莫老员外,失敬失敬。”被称做林老爷的人连忙起身回礼,他叫林子安,年纪接近五十,曾经以拔贡入仕做过两任知县,在本地士绅中算是见过世面的。
“林老爷,就您经历过官场,今天这姓陈的大人摆的是哪门子酒宴?”莫福山挪到近前,压低声音问道。他对今天的场面满腹狐疑,当官的出钱请客恐怕没什么好酒。
“在下也是莫衷一是”林子安手拈胡须,摇头摆尾拖长了声音。附近其他几个富商也各揣疑虑,见这里说得神秘,都靠过来倾听高论。
“当官的肯于破费,我想无非仍旧为钱财。”林子安见自己成了大家关注的焦点,很感得意,神秘地笑着说,“恐怕还是惦记老员外和各位老兄的万贯家财。昨天夜里城外可到了好几千乡勇,据说都是这位陈大人的旧部,派过来是防备广西长毛南下的。”
城外来了新队伍大家也有所耳闻,不过很多人对队伍的来历和确切人数还不清楚的。
“这年月朝廷派军队打仗也不希奇,与咱们乡绅富户何干?大不了大家凑点米肉劳下军不就结了。”牵强附会,莫老员外显然对这个解释很感失望,其他人也有同感。
林子安对众人的没有见识很是无奈,冷笑了一声,“哼,各位还是有所不知,这乡勇可不是朝廷正式的军队,能够管粮管饷,乡勇诸事都要地方官自筹,几千乡勇一年的花费可就得白花花银子将近十万两,总要有个出处吧。”
众人一下子恍然大悟,接着心中就敲起鼓来,有人甚至开始盘算着是不是找借口溜掉。呆会儿不出钱吧,怕得罪了新来的大人,以后麻烦连踵;出钱吧,又着实地心痛。
“陈大人到”随着衙役的一声喊喝,满场嘈杂顿时沉寂下来,所有人都凝神静气打量着从内院步出的陈启亮。
陈启亮今天全身的官服顶带,水晶顶子孔雀花翎,补服上绣白鹇。陈启亮来得堂前台阶上,向众人抱拳拱手,“本官初来韶州,久闻这里人杰地灵。韶州自盛唐张相九龄以来,人才辈出,百业兴旺,令人仰慕。”
一番客套话恭维得本地士绅很是受用,不过莫福山却是心中暗自咒骂,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嘴上抹蜜罢了。
“本官初来乍到,各位都是本地领袖,请大家来,一是要同咱们韶州乡绅们见个面,以后少不得有事讨教;二是眼下多事之秋,韶州也是如此,只好同大家商量。”
下面众人听了冠冕堂皇的开场白,一时议论纷纷。后面边上一张桌子上有人发话,“陈大人,最近本地治安突然变坏,前天夜里,大街之上竟然有成群的歹人明火执仗当街杀人,学生不知陈大人打算如何处置?”
陈启亮循着声音望去,说话的是一位不到三十岁的中年士子,一袭藏青长袍,身材消瘦修长,满面书生意气,同周围的乡绅们显得格格不入。身边的府衙书吏连忙指点着,告诉大人这是本城举人张文津,二十刚出头便乡试中了举人,只是最近两科进京会试都名落孙山。
“原来是张孝廉”陈启亮客气地应答着,“本官刚来便遇到这等凶杀案件,实在令人痛心。凶犯被府衙巡夜的乡勇当场撞上,经过一番格斗撕杀,当即击毙凶徒一名,击伤两名。本官已经责令捕快限期破案,以安城内百姓。”
莫福山实在憋闷不住,低声怒骂,“不开眼的酸儒,没事非往治安上扯,这不是给人家找摊捐的借口嘛。”
“莫老员外消消气,俗话说是祸躲不过,人家既然下这么大气力做场面,怎么也要把正题扯出来的。”林子安一脸轻松地劝慰道,仿佛自己是个局外人似的。
“张孝廉,还有诸位士绅,有些人可能已经知道了,本官旧部乡勇奉调来韶州驻防,从今夜开始,乡勇将在城内昼夜巡查,保障百姓不为匪类所扰。”陈启亮继续侃侃而谈,今天早晨,沈刚、马得功两个营押运价值二十余万两的钱财进城,其余近三千乡勇暂且屯扎在城南早就预备好的庄院中。
莫福山转头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张文津,引鬼上门,现在人家到底把话题扯到了乡勇上。
“本官先敬大家一杯”陈启亮端起酒杯进到席间,书吏连忙跟在后面挨桌介绍众人。
莫福山稀里糊涂就干下一杯米酒,机械地随着众人落座吃菜,根本没心思品尝菜肴味道如何。
“本官有一事想同诸位商量”回到堂前的陈启亮突然拔高了声调,众人都停箸静听。莫福山的心也随着这句话揪了起来,看来还真的是祸躲不过。
“大家都清楚,现在韶州城外已经有几万从湖南逃避战乱的难民,虽说被北关挡住,但人数越集越多,而且民情也有躁动。昨天本官拜会了总兵勒福大人,他也很担心万一难民鼓噪,惟恐祸及城内。”陈启亮今天设宴就是要向本城富户劝赈募捐,不过所说的也是实情。韶州城周围九里三十步,高二丈五尺,东南六百另一丈,东北百另四丈,正北二百一十六丈,西濒无濠。城墙东有闻韶门,南有文明门,西有镇越门,北有望京门,北关设在北门外,名太平北关。由于难民云集,北关和望京门都设有兵丁盘查巡守,防范难民涌入,既有可能夹带太平军奸细入内,更担心难民入城后,造成城内混乱。
“大人,我看还是尽早驱散这些难民为妥。”这回倒是莫福山忍不住搭话,他在城北有几处庄院,最近时常被难民偷窃,照这样下去早晚得被抢了。“刚才不是说又来了几千乡勇驻防吗?再加上城里的官军兵也不少了。”
莫福山的这番话引来了共鸣,大家七嘴八舌插话进来,顿时就象开了锅似的,在座的不少人在城北都有田地产业。
陈启亮连连挥手,示意安静下来。“这些难民避难至此,多数早已用尽钱粮,武力驱散倘遇难民反抗,不但本官要被革职查问,就是勒福总兵也是吃罪不起的。如果激生民变,本官恐难活命,就是阖城百姓也是一场浩劫。”
刚才还嚷着要派兵驱散难民的士绅,现在也都缄口不语。道理就是这样的,历史上难民鼓噪破城的先例不胜枚举,在座众人想到这些,都不禁有些担忧。
“陈大人言之有理呀,难民围城是地方官员最怕遇到的,咱们还是应当善加核计。”林子安做过知县,知道其中苦衷,心中感叹陈启亮上任伊始就遇到这等麻烦情形,真是官运艰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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