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大的屋子里坐满了人，但却鸦雀无声。营队长们都低着头一言不发，陈启亮昨天在训练场发火的事都已经知道了，今天来开会都做好了挨训的思想准备。
“这次出征，乡团先战罗镜，再战博白，可以算得上屡战屡捷，在座的各位以及所有参战乡勇奋勇拼杀，功不可没。其在博白，我们以区区不足两千人，顶住了数万会匪的数番攻城，毙伤过万人，战绩之彪炳不亚于朝廷最精锐的劲旅。”开场一番论功夸赞，气氛一下子缓和下来，原本情绪压抑的众人开始兴奋起来，尤其参战的人员，更是自豪地昂头拔胸，惹得在广州留守的张元义等人眼热羡慕不已。
“咱们乡团成军晚，人数少，大家都聊聊，我们为什么能接二连三打胜仗？”见场面活跃起来，陈启亮突然甩出一个与昨天的事毫不搭界的话题。
“刘八那群狗日的，功夫差，不禁打，咱的人随便拉出一个对付他仨俩的小菜一碟。”身高粗壮的赵铁汉瓮声瓮气地说，在博白北门同刘八的人交过手，换成是他，就是一群那样的熊兵也不在话下。
“咱仗打得漂亮，那绝对是先生运筹得好，城门伏击刘千斤、打退刘八大军攻城，哪一仗不是早就安排得妥妥当当。一将无能累死千军，刘八就知道蛮攻，好象他们以前根本就没操演过啥攻城战术。”李振山老到事故地补充着，仗打得好那首先也得是主帅的功劳。
“咱们在博白有城可守，占着地利；咱的人打仗勇敢，军纪严明，当地还有不少老百姓跟着守城，咱还占者人和吧；至于天时嘛……”沈刚慢条斯理地总结着，分析得倒还有条有理，“那么多官军四面追过来，总不会守城的比攻城的还急吧。”
“咱的枪械精良，步枪没等敌人上来就一枪一个，专打当头儿的和弓箭手。飞天霹雳的zha药包，更是炸得狗日的哭爹叫娘，那才叫痛快。”刘大鹏兴奋地插进来，伏击刘千斤的场面，他在城头看得十分真切。
“没错，俺的手枪队可不赖，远了枪打，近了刀砍，侦察敌情，增援堵漏，哪一仗不顶在啃节上。”程虎和刘大鹏原来是搭档，自然要附和声援，当然好好表表自己队伍的功劳是绝对不能少的。
“去去，别站着说话不腰疼，看看你们手里使的、腰上别的都是啥家伙，俺们要是也都有那玩意儿，在北门也不至于非得玩命跟人家拼大刀，死伤了那么多弟兄。”马得功涨红了脸，神色激动地反驳着，那天晚上北门是他这个营在城上，让敌人登上城头始终是块心病，程虎非要提起来增援堵漏，正戳在他肺管上。
“马大哥，别急呀，没你们带人拼命扛着，俺们援兵去了不也得死拼吗？”程虎见明义和刘铁锁瞪着眼珠子盯着自己，也意识说话得罪人了，连忙嬉皮笑脸地往回收。
众人先是站起来当众发表见解，后来热烈起来，私下里你一言他一语，说到情急处，居然还有几个营长面红耳赤地争论开，攀比起谁的部队杀的敌人最多、功劳最大，互不服气。
陈启亮坐在前面静静听着，脸上带着微笑，虽说营队长们少了些风度和气度，但以杀敌立功为荣还是好风气。看争论得差不多了，起身示意众人安静。
“刚才大家都说了自己的意见，总结起来不外乎五方面：单兵素质高、勇敢有纪律、指挥得当、武器精良、天时地利。大家看还有什么补充吗？”
看着众人没有新的意见，陈启亮接着又说，“这五方面的确非常重要，是我们取胜的关键。但是，我们不可能总打顺风仗，天时地利不可能总在我们这边。谁都想打胜仗，都不想打败仗，敌人也是这样，矛盾呀，怎么办？”为了能让众人心悦诚服，陈启亮打算比较自然地带出要说的话题。
“关键还要我们自己强，不然纵使有了天时地利也把握不住机会。”明仁适时地接住答了一句。
“对，打铁还要自身硬。我们自身怎么才能强？刚才大家已经说了，之所以取胜，里面有单兵素质高、勇敢有纪律、指挥得当、武器精良，这四个方面都做到了，我们的战斗力才算真正强劲。”见已经步入主题，陈启亮语调一下子高了起来。
“单兵素质来自哪里？要靠我们自身天天不断的训练，平常我们说，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博白之战能以少胜多，就是我们之前刻苦训练的成果。”突然，陈启亮话锋一转，“赵铁汉，你半年不练，抡起你那大棍子来还能坚持个把时辰不歇着吗？”
“嘿嘿，那还哪能呢，别说半年，半个月不练就感觉胳膊上力气差劲了。”赵铁汉咧开大嘴憨憨地笑起来。
“我们过去能算得上精兵了，如果躺在上面歇着，恐怕用不了太久就会变成庸兵、弱兵，被打败、流血死亡的可就抡到咱们自己头上了。”陈启亮停住话头，环视下面众人，刚才还神气十足的营队长们又都耷拉下脑袋。“真正有战斗力的队伍，要象兵书上写的，疾如风，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震。平时在训练场上都畏缩不前，不听号令，在战场上面对敌人的钢刀长枪，能不能服从号令冲上去，我是心里没底儿呀。”
见火候差不多了，陈启亮当众公布了整肃部队的方案，回广州的路上就一直在琢磨，今天用了整个白天写出来的。
首先，要求各营回去统计登记，乡勇中有想退出离开的回家的，每人发十两银子作为盘缠，如果有伤病残疾在身，根据情况额外增加安置银两。选择离开的，三日后设酒宴饯行，然后立即离开大营。选择留下来的乡勇必须安心训练，坚决服从命令。
其次，对乡团重编，由于新勇正在筛选淘汰中，准备挑选出近两千名补充近来。原来每个队五十人，现在扩编到八十人，每位队长护兵一名，营长护兵两名，另有军需官、医官各一名，全营正式在编人员415人。如果在战斗中营长伤亡，由预先指定的顺序由下属队长依次代理。
从手枪队中挑选五十名身手出众、机敏灵活的队员，组成特种分队，单独训练，担负特殊任务。剩余的手枪队和铁棍队合并，新组成二百人的近卫营，担负乡团总部的警卫。特种分队一般队员的待遇相当于班长，近卫营乡勇待遇仍按照原来手枪队，高于其他部队一级。步枪队扩编成四个五十人的分队，称为步枪营，以后每人配备步枪，聘请洋教官教授，专习西洋军队的步兵战术。从全部乡勇中挑选懂得工匠手艺的，组成一百人的工兵队。按照新编制，乡团全军近四千人，统辖兵力几与一镇绿营总兵相当。
军需官是新设职位，官阶待遇等同队长，负责拟制全营后勤计划，组织全营后勤装备、物资和经费的请领。任命张元义做乡团总军需官，统管全军装备物资的供应、储存、管理和保障，原来的粮台师爷赵奂章暂时辅助张元义，赵铁汉接替张元义的营长职务。明仁为乡团团副，负责乡团日常事务，兼带管理工兵队筹建操训，明义专司管带特种分队。
听了如此任免，下面顿时热闹起来，队伍扩编，管的人多起来了，多数人欢天喜地，但也有人懊丧。中午已经找明义谈过，这小子当官的瘾不大，等听明白特种分队是干什么的，统领的都是未来的武术高手，而且黄师傅和义父亲自指点操练，正对胃口，自然没有什么意见。
“先生，我还是愿意带兵打仗，管钱粮打算盘珠子，俺怕干不来。”张元义嘴中低声嘟囔着。
赵铁汉笑得大嘴都不合拢，生怕张元义把挺好的结局搞丢了，大手如同熊掌一般沉重地拍在肩头，拍得张元义直咧嘴，“嘿嘿，老弟，打算盘珠子那是识文断字才干得了的，象俺大字识不了一箩筐，就是想干，只怕先生还信不着呢。”
“元义呀，孙子兵法里不讲嘛，军无辎重则亡，无粮食则亡，无委积则亡。军需官无论平日战时，可都是事关整个乡团几千号人的大事，信任你才让你干，不是让赵先生辅助你吗？”陈启亮耐心地劝慰，见丝毫没有松动改变的可能，张元义只好垂头丧气地坐下。
“再宣布一个决定，明天开始，所有队长以上军官，每人配发转轮手枪一只，子弹三十发。”配发手枪，一是这些军官们可以增强自卫能力，另外也能让他们更熟悉火器枪械使用，为以后大规模换装洋枪做思想准备。
轰的一声，下面热烈的就象开了锅。过去只能眼瞅着手枪队神气活现别着家伙，现在自己也能有上一只怎么能不高兴，兴奋地相互间交头接耳，屋子里顿时一片喧嚣嘈杂。
看着大家高兴劲宣泄的差不离了，陈启亮挥手示意安静下来，他要宣布新制定的军纪条令制度。
第一项制度，特别明确了乡团内务风气的要求：服从命令，听从指挥；官兵一致，尊官爱兵；严格要求，赏罚严明；公道正派，不分亲疏；艰苦朴素，廉洁奉公；军官带头，以身作则；团结紧张，严肃活泼。这是陈启亮参照现代军队的规范制定的，虽然是笼统的原则，但要是上下都能真正能理解做到，部队的战斗力、凝聚力可就不同凡响了。看着下面众人一头雾水的模样，提高军官素质的路看来还长着，只能慢慢解释渗透这些理念了。
第二项制度，规定乡勇加入乡团，宣誓必须进行乡勇宣誓，承诺和保证自己肩负的职责的。乡勇誓词是：“我是乡团乡勇，我宣誓：服从命令，严守纪律，英勇战斗，不怕牺牲，忠于职守，刻苦训练，坚决完成任务，绝不背叛乡团。”宣誓后，宣誓人在所在营的宣誓名册上签名，宣誓名册存档。以后是要造反的，所以乡团必须成为一个铁桶一般的严密组织，成为只服从陈启亮一人的私军。
本来还担心可能会有人不愿意宣誓，出乎意料，竟然没人提出任何异议。看来这些流落四方的少年，现在就跟他们讲要揭竿造反，恐怕也不会有太多人坚决抵制。
第三项制度，宣布乡团的奖励制度，这是以前没有明文规定的。对个人的奖励有通令嘉奖、赏银、银质和金质勋章、荣誉称号，依次以通令嘉奖为最低奖励，荣誉称号为最高奖励，对获得勋章以上奖励的士兵和军官可酌情提前晋衔并晋升薪金档次。对单位的奖励有嘉奖、锦旗、荣誉称号，也是以嘉奖为最低奖励，荣誉称号为最高奖励。规定对有下列表现的乡勇和单位给予奖励：执行军令突出的；执行作战或保其他任务突出的；军事训练成绩突出的；学习文化、技术成绩突出的；爱护装备和公共财物突出的；预防和避免事故，使乡团免受损失的；保守军事秘密突出的；提出合理建议取得明显效益的；制止违纪违规行为突出的。
戚继光在《练兵实纪》就讲过，“夫赏不专在金帛之惠，罚不专在斧钺之威。有赏千金而不劝者，有不费数金而感深挟纩者，有赏一人而万人喜者，有斩首于前而不畏于后者，有言语之威而畏如刀锯，罚止数人而万人知惧者，此盖有机。”荣誉上的奖赏，有时候比花费金钱更有效果，就连欧美军人不也以区区勋章念念不忘。
“先生，勋章是啥东西？有啥用呀？”身材不高但很敦实的张猛，突然插话发问。刚才他一直默不作声，昨天被明仁拉出去打板子的两个乡勇，就是他们营的，因此一直觉得脸上挂不住。
在古代中国只有徽章的雏形，象虎符、鱼符、腰牌等，勋章虽然在欧美军队已经盛行，但在此时的清代还少有人知晓。看着其他人也满脸困惑，陈启亮只得停下来解释，“勋章是一种漂亮装饰小牌，用金子或银子打造，是的对军功卓著的一种奖赏，带上它，其他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一位战功显赫的勇士。”
“荣誉称号也是这个道理，如果赵铁汉打仗特别勇敢，就授予他类似‘勇士’的称号，如果他们营打仗都特别勇敢，也授予个类似的称号，让所有的人都尊敬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陈启亮打算先把这些东西在乡团里推出来，让所有的人逐渐对荣誉的概念有了理解，不过暂时还要以赏银为主，现在就大规模搞这些荣誉性的东西容易引起朝廷猜忌。
陈启亮宣布的第四项制度，是对违纪乡勇的处分制度。乡勇的处分有警告、禁闭、杖责、降职或降衔、开除，以警告为最低处分，开除为最高处分。对违反纪律情节特别恶劣，屡教不改，给予开除处分。战时对严重违反军纪，造成重大损失的执行战场纪律，可以当即处死。此前乡团已经有改编自朝廷军队的十五条禁律五十杖责的纪律，因此稍加改动即可。规定有下列行为的乡勇给予处分：违抗命令的；违反条令规定的；作战消极，临阵畏缩，贻误战机的；擅自行动，破坏协同，影响作战行动的；损坏装备、公物或造成责任事故的；私自出卖装备、公物；偷窃、侵吞他人或公共财物的；违反保密规定，泄露军事秘密的；失职、消极懈怠情节恶劣的；擅离部队、逾假不归的；违反军容风纪规定损害乡团声誉的；私藏枪支、弹药、其他武器的；持械威胁上级或他人的；打架斗殴、聚众闹事，酗酒滋事，扰乱正常秩序的；猥亵、调戏妇女的；赌博、吸毒的；保存、传播淫秽物品的；诬陷他人或造谣生事的；包庇、纵容坏人坏事的；拉帮结党或加入帮派会党的；利用职权谋取私利的；隐瞒军情或弄虚作假，欺骗上级的；违反规定对部属滥施奖惩的。
陈启亮特别强调了各级主官负有纪律监察的责任，所管辖部队发生严重军纪事件必须承担连带责任，也要受到处罚。这一条让在座的营队长们心惊肉跳，自己的下属真要管教不严，捅了漏子，捎带着也少不了吃上锅烙。
现代正规军队还有很多条令制度，对军人礼仪、营区卫戍、伤残抚恤、日常作息等都有明确的规定，就连明代戚继光写的《练兵实纪》和《纪效新书》中，对选兵束伍、临阵军法、紧要禁令、比武赏罚、行营操练、出征在途、旌旗金鼓、守哨等也都有细致讲述。这些一时还不可能全都灌输下去，正规军队的建设还要先从军官开始，陈启亮琢磨着下一步要在随营军校的基础上，全面系统地提高军官素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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