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流城关大街上熙熙攘攘,路边叫买叫卖的小贩占去了半条官道。两个年轻后生说笑着边走边看,青绸裤褂,阔襟宽袖,其中大个子左臂残缺,格外引人注目。
明仁是被明义硬拉出来逛街的,一年多来,他们一直在严酷的军营训练中度过,根本没有时间四处逛逛。营地就在县城外,把营内事务交给年纪稍长一些的营长马得功照应,想来也不会出什么大岔头。
北流县城最大的酒楼太白居总是那么红火,小哥俩挑了一张临街的桌子坐下,要了几样店里拿手的菜肴。两个人都喜欢吃肉,明义还执意要了一壶烧酒,他俩每月一二十两的饷银,多一两样菜蔬酒食是不用算计的。
“哥”明义往嘴里夹了一块肉,细细咀嚼,含混地说着,“馆子里的菜是比营里的大锅菜好吃多了。”说着又咕嘟喝了一大口酒。
“二弟,你少点喝,可别醉了”明仁一边劝着,一边用手抢过酒壶。“也不知明礼翠莲他们在家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读书呗。”明义伸手打算抢回酒壶,“你现在又不好酒,占着酒壶做甚?”不知从什么时候,这小子居然有了酒瘾。
“镗,镗”窗下传来清脆的锣声,明义毕竟少年心性,扔下抢酒壶的茬,探出身子向窗外观瞧。
楼下打把势卖艺的父女两人在吆喝开场,年纪在五十左右的灰衣老者正练着一趟少林棍法。六点半棍有一丈长,一头粗一头细,风车般舞动,呼呼挂定风声,前砸后打,闪展腾挪,却也十分好看。
看了一阵,明义不禁笑了起来,“这个老头别看棍子使得花哨,腰上的力道却不足,招式也有漏子。哥,你信不信,我要下去,用不了十招,准能打得他满地找牙。”
“人家流浪江湖也不容易,你可别没事找事。”明仁连忙出言打消兄弟无端生事的念头。
“其实打仗挺好玩的,砍杀起来惊心动魄,用刀砍人可比用手枪过瘾多了。”
明仁吃惊地瞪大眼睛看着弟弟,这小子才十六岁,怎么会觉得杀人如同儿戏。
“在船厂打李文茂,见了血,手就发抖。这几仗下来,刀噗地砍进肉里,再稍加点劲,就喀嚓两半,那手感真叫痛快。”那天夜里在博白北门,他一口气砍杀了三四个攻上来的敌兵,如果不是后来见冯子材实在厉害,过去抵挡,还不杀个尽兴。
见大哥象看怪物似地瞅着自己,明义自觉语失,于是忙岔开话题,“哥,我觉得咱们每次打完仗,父亲总看着不太高兴。”
“死的可都是人命呀,杀人真就那么让人痛快?”明仁对这个弟弟真有点糊涂了。
“镗,镗”窗下又传来锣声,那个年轻窈窕的小姑娘开始练上了刀法。白衣红穗,身形婀娜秀美;刀光飞舞,六月瑞雪绕身。
见大哥看着了迷,明义偷偷拿过酒壶,对着壶嘴咕咚咚就是几大口,又连吃了两口菜,满嘴酒气地凑到窗前。“哥,哥”,明义舌头有些不大听使唤了,“就这破功夫还值得细看?小,小姑娘练得还真挺漂亮”
“跟你说话呢”,见明仁没搭腔,明义用手摇晃着明仁的肩膀。
“听见了,你要说什么?”明仁有些不情愿地回过头。
“嘻嘻,不会是看上人家了吧,用不用兄弟下去说合说合。”明义嬉皮笑脸地挪揶着。
明仁腾一下涨红了脸,低头吭哧了一会儿,嘴中喃喃嘟囔着,“人家只不过在想,如果没有父亲收留咱们,恐怕现在还不及这父女俩能够卖艺为生呢。”
就在这当口,楼下却发生了剧变。
从大街的另一头,走过来一群青衫皂裤的彪形大汉,当中簇拥着一位衣着华丽的中年汉子。华服汉子手摇描金纸扇,面皮苍白中隐隐透着淡淡青色,眼袋松弛,带着过度酒色的痕迹。
路边的商贩行人纷纷躲让,此人乃本县首户周家的公子周世铨,是北流出了名的一霸。这周家在北流根深蒂固,祖上中过进士,做过朝廷命官,至今宗祠门前还立着官府准制的府第牌匾。周家通着府县官府,有百万家财,良田万顷,光在县城就有店铺数十间。周世铨是周老太爷的独生儿子,从小就喜欢舞刀弄枪,书却是一点也读不进去。周老太爷没办法,出银子请了郁林出名的武师教头,传授儿子武艺,十八般武艺也都练过。前年广西匪乱猖獗,县里操办团练防范匪盗,周家是出资的大户,周世铨又有功夫在身,自然成了团总的不贰人选。
今天周大少爷带着保镖扈从,正要去太白居吃酒找乐子,见到酒楼附近竟然有人敢聚众卖艺,不禁勃然大怒。这太白居酒楼是周家的产业,就连这条街大部分店铺周家也都做东有股,这不是搅闹生意吗?怒气冲冲,领着打手直奔过来。
围着看热闹的人,见这位太岁一脸凶像过来,吓得急忙闪到两旁。
灰衣老者正巧端着盘子四下收钱,来到跟前,“嘟,你个老不死的,谁让你在这儿摆场子”,周大少抬脚将盘子踢飞,铜钱叮叮当当洒了一地。
老汉见对面这伙人来势汹汹,绝非良善,忍住胸中怒火,连连作揖行礼,“各位大爷,小老儿路过宝地,只想讨个盘缠钱,哪儿有不周不到的,大爷们就看在小老儿可怜的份上,高高手饶过吧。”
“鬼知道你们是那里来的强徒,没准还是被打散了的长毛发匪,要不就是土匪进城的眼线。”周大少正要吩咐手下拿人,抬头看见那边俊俏的白衣女子满脸怒容,不禁立时两眼放光,活生生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这女子的确漂亮,年纪也就在十六七岁,一双含怒冷若秋霜的杏眼,桃腮带靥,耳边带着两个硬红坠子,越发显得红白分明。
“嘻嘻嘻,好标致的女孩”,周世铨脸上涎着笑,“怎么样,到大爷家里练上两趟,让大爷我好好瞧瞧,爷给的可是白花花的银子。大爷一高兴,没准还能指点你两手。”说着凑上前就要动手动脚。
“小姑娘,我们家爷有的是银子,白天指点你使刀耍剑,晚上还能在床上教你贴身肉搏,哈哈”,身后一个打手怪声怪气地附和着,其他打手哄地发出一片淫笑。
那姑娘正要发作,灰衣老者连忙上前拦住,“凤儿,快去收拾东西。各位大爷,我们这就离开还不成吗?”
见到嘴边的肥肉要溜,周世铨那肯放过,“站住,大爷是本城的团练总办,负责缉捕盗匪,你们两个来路不明。来人,先给我押回去,审结清楚交官惩办。”
灰衣老者见这场祸事是躲不过去了,转身就要抄家伙以死相拼。周世铨身后转出两位教头,麻脸教头身高体壮,直扑老者而去,矮个教头窜身兜头截住白衣女子。灰衣老者转身抡棍猛地砸了过来,麻脸教头身形敏捷,待招式将老,一闪身躲过,反手抓住棍头,抬脚飞踢。这一脚,力道十足,灰衣老者被当胸踢中,倒飞出两三丈外,口吐鲜血,倒地不起。矮个教头手下也很麻利,两三个照面就打掉白衣女子手中的单刀,众打手一涌而上,扭住姑娘。
周世铨得意地咧嘴嘿嘿狞笑,上前用手捏住姑娘下巴,仔细端详,“好好的敬酒不吃,非要吃罚酒,今天晚上大爷我可要好好审审你了。”回身对打手们吩咐,“小的们干得不错,走,把人带回去。”
“慢着”,周世铨正要领人往回走,身后传来一声暴喝。
什么人这么大胆子,在北流居然敢挡周大少的好事,周世铨回头看去。就这么不起眼的两个年轻后生,其中一个还少了半条胳膊,莫非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哪里来的黄毛小子?想找死吗?”麻脸、矮个两位教头一脸凶相逼了过来,他俩是新请来的教头,急着要在东家面前露脸扬腕。
“光天化日,你们居然敢在县城里强抢民女,还有王法吗?”明仁厉声质问。
“王法,这儿爷我就是王法,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兔崽子,来人把这两个匪人同党一块拿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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