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门山巍峨峻峭，山峰高耸，与龙狗岭两山对立，险隘如门。明代徐霞客《粤西游日记》记述，“北流县西十里为鬼门关，东十里为勾漏山，二石山分支耸秀，东西对列，而鬼门颠崖遂谷，双峰夹立，路过其中，胜与勾漏实相伯仲。”
陈启亮站在山颠之上，望东西二江如玉带分列，相背奔流。南方是曾经浴血恶战过的博白之地，将近二百名年轻乡勇长眠于斯，回首他们的音容笑貌，让人揪心苦楚。博白城下近万会党遗骨荒郊，亡魂如梦魇萦绕于心，驱之不散。举目北望，圭江浩浩汤汤，奔流不息，看前路山峦叠嶂，烟云苍茫，人生何处是归途？
七月初三，他带着浴血转战两广的乡团，终于踏上了回还黄埔营地的归途。从广州出发时两千有余的队伍，战死、伤残、病故减员近四百人，另有三百多人伤病尚未痊愈。回程一直北上，从陆路取道郁林，然后在北流乘船顺圭江北去，走西江回广州。
石壁上“天门关”三个大字笔力雄劲，分外醒目，殊不知这里又是古来赫赫凶险的鬼门关，苏东坡就路经此地曾经慨叹“天涯已惯逢人间，归路犹欣过鬼门”。东汉伏波将军马援曾率兵经此征讨林邑，“汉令班南海，蛮兵避玉林，天崖柱分界，傲外贡输金，坐失奸臣意，谁明报国心，一棺忠勇骨，漂泊章烟涂。”这是唐代诗人温庭筠对马援的赞叹。马援立的是臣服异族蛮夷的不世之功，自己何时才能率劲旅平夷列强建民族之伟业，而不是同胞相残屠戮饥疲流众，让人不胜感慨。刘八逃脱了，自己过去所在世界的历史已经发生了变化，未来逐渐变得难以琢磨，在这个世界上将面临更加严峻的挑战。
冯子材投奔沈棣辉入了官军，陈启亮并不感到意外，甚至没有更多惋惜。在博白已经仔细琢磨过，此人并非实心造反的义气之人，关键时刻弃并肩战友而去，若收为己用，难保不会在困厄逆境时，背后反戈一刀。现在需要的是忠心耿耿、矢志不贰的部属，那些立场不明的人物，尽管是人才以后也需要，但要在自己成了气候以后才能放心使用。刘八在博白城下的惨败，对陈启亮印象尤为深刻，如果刘八军中有威力强大的火炮，那坚持到最后胜利的绝不会是守城一方。一定要建立可以操控的根据地，建立起能够独立运做的工业基础，制造出同时代先进的火炮和其他武器装备。这些年轻人的鲜血已经流得太多了，在没有这些武器保障下，必须想尽一切办法，绝不贸然参与任何攻城夺寨的战斗，尤其不能前往湖南湖北参加对太平军的作战。
北流因境内圭江向北流而得名，旧称“粤桂通衢”、“古铜州”，圭江河水路货运上接石碗嘴，下通梧州、广州，县城“临江税厂”年曾上解白银过千两，可见当时北流航运之繁盛。
到达当天，陈启亮就拜会了北流知县，为避免扰民，决定乡团驻扎在城外南门关厢。从郁林开始，陈启亮就派人沿途招募新勇，到了北流，打算全军休整了三天，一面四处筹备船只，一面派人在周围乡村大规模招募十六到十八岁的强壮青年。
见陈启亮自博白出发，就一直兴致不高，举人赵奂章主动巴结着陪伴四处游逛。他是广西贵县人，以前来过北流，对当地人文掌故颇有见识。圭江江水清澈见底，两岸绿树成荫，北流因是南北交通要道，却也名胜古迹众多。城东北十里处的圭江有勾漏洞，被道教列为全国三十二洞天的第“二十二洞天”，是本地出名的胜迹，传说东晋代葛洪弃官不做，求为勾漏令，在宝圭洞修炼成仙。
北流街面店铺兴旺，多为酒馆茶肆绸缎庄，售卖日用吃食，陈启亮忽然发现街角竟然有一处经营珠宝字画的店铺，门庭气派，格外与众不同。一年多来，广西历经战乱，大户多有被盗匪洗掠，散落民间的古玩字画也颇多，没准还真能淘到宝贝，于是信步走进店门。店里面摆设大方素雅，掌柜的见两个绸衫中年生人进来，门外还站着四个年轻壮实的跟班，忙上前照应。赵奂章读过一些古玩典故的书籍，书法墨画也能来得象模象样，于是近乎卖弄地讲解品评着店里的售品。
玉器还有几样别致的，这不，有一对琢雕成虎形的玉器，鳞纹玉润，古香古色的，样式很是特殊。陈启亮驻足仔细观瞧，“奂章兄，这对玉器是作什么用的？”赵奂章连忙凑上前，识得这东西叫“琥”，“启亮兄，白虎西方七宿，一向主兵，此必玉符琥也。《说文解字》云，琥，发兵瑞玉也。”说到兴致，这位举人竟然摇头晃脑，拖长声音，抑扬顿挫地吊上了书袋。陈启亮见赵奂章又犯上了酸劲，心中好笑，不过这位与自己年龄相仿的旧知识分子倒也真有些学识。
“客官好眼力，琥这玉器现在已经少有人能识得了，可是货真价实的汉代物件。”掌柜不失时机地插上一句。货是刚到手的，县里团练新来的教头，几天前拿到店里一批珠宝古玩，不知他们从什么地方竟弄来这么多上等货色，至于是不是汉玉，掌柜的心里也搞不清楚。店家张口要价二百两，一番讨价还价，最后一百两买了下来。见遇到大主顾了，掌柜忙又跑到屋里翻箱倒柜找出一轴包裹严实的字画和一包宝石珠子。
画卷是纸本，幅上自题五言诗一首：“层峦与叠壑，云深万木稠。惊泉飞岭外，猿鹤静无俦。中有幽人居，傍溪而临流。日夕潭佳語，园随鹿豕游遊。大江天一线，来往贾人舟。何如道人意，无欲自优游。癸卯秋九月，过幽闲精舍写此以志其怀焉。天壤石溪残道者。”钤“石谿”、“白秃”、“介丘”印三方。画上山峦重叠，结构饱满，一条山路顺山势自下而上蜿蜒曲折，景物繁复而不迫塞。干笔皴擦山石，浓墨点苔，气韵浑厚，用笔苍浑、老辣。赵奂章惊叫一声，“天啊，这竟是髡残的墨宝”。髡（音kun）残，陈启亮虽然不怎么懂字画古玩，但这个名字却也听说过，清初画坛上，与石涯并称“二石”，与程正揆并称“二溪”，与原济、朱耷、弘仁并称“四僧”。
花了一千多两银子，换到手了一堆珠宝古玩字画，陈启亮心满意足地往回走。刚到十字街口，前面吵闹声起，一大群人在停步围观。突然，围观的人群哄然散开，“不好了，打起来了，动刀伤人了。”有人惊恐地尖叫着，众人纷纷四处躲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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