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满楼位于元和街中央转盘东区,与露天戏台“榕树头”呈旺角对倚,乃是一幢蛮有姑苏特色的三座式联楼。主楼与两侧水道相隔的分楼用上下四段“风雨行廊”驾空相连,廊内青藤阑栅处,巧设若干露天席座。在儒士雅客饮食之余,左可观戏听曲之乐,右有小桥流水之趣。
第二陵早从茶博士闲聊得知,两幢分楼是阊丘家族月前兼并而得,今日新装开张,必有节目助兴,请来更是姑苏评话名家,周天仕。至于曲目,看着此人暗作神秘不说,匆匆换水而去的样子,第二陵其满心好奇已然勾起。
说起周天仕,不犹要谈及其师傅,王亦宫。此人曾以曲目《欢喜龙巡记》博得南巡天子赏识,更是在苏州宫巷第一天门,创立评话弹词艺人的行会组织“光华社”。而周天仕则是其十大弟子中的佼佼者。
此时八音编钟幽荡磬空,杜鹃报春曲意饶梁,待第五梁等三人闻乐来到过道俯首而下,便见那花满楼当值掌柜,文须,在一楼扇形大堂中央,正喜眉颜笑的作开张大吉的祝白。
第二陵倒没用心听此人说什么,他仅注意到的是,此时一个身健双七,脸顽仅十的男子,正脚步轻快的溜上三楼。此人正欲转左,见及第五梁等人,便改而右行,走向与“玉泯人家”遥对过道的“海棠天地”包厢。第二陵见及其弱冠蓝衫背影,脑后所覆玉瓷脸谱,正如刚才当街丫环所形容之人,已大约断定此人是刘崇之子,刘奎。
果然只听包厢内一人说道:“奎少,吹什么风啊,跑到易家包厢来?”
“崇哥那边的人物眼生,还是跟你们近呼,容垂哥。”说到这时,转而向早就坐在过道栏杆旁,明几雅座上的一位中年人说道:“博叔,向你问安了,扰你兴,添个座,沈问津的新作,岂能不博乐!”
刘奎语带双关,提及三人,容垂哥、博叔、沈问津。前者正是“江南七豪杰”之一的易容垂;中者便是易容垂的父亲,易诚博,姑苏易家的首席持牌人;而后者就是“悲情公子”沈暮白。
而易家两父子出现于此,乃是收到风声,花满楼重金礼请周天仕所评话的曲目,正是沈暮白的新作《木鱼藏续》。自沈暮白弃武从文,以其传奇经历为背景,所书写的《江湖风月谈》、《幽州屠城》、《剑北关之变》等等书册,往往淋漓尽致的带出江湖秘辛,正邪黑白皆有之,故特受江湖中人所喜。
此时的“易诚博”身着财神百褂款服,举首投足极富商态,想当年人称“架三梁”,且精通三七二十一式“元魁三节棍”功夫的管爷风采已隐没。他向第五梁等三人扫视几眼,手指微作六数之势,对其儿子说道:“阿垂,查查是不是六条的人。”然后这才回刘奎的话道:“你个自来熟的家伙,连双亲都能称兄道姐,博叔还能赶你不成啊!”
六条,乃是江湖中人暗谓六扇门的黑话,中秋嘉年华将限,其易佰汇拍物“鲁公面具”,定受多方各界的关注,他估计六扇门也是时候追查到来,而刘崇向来与六扇门中人熟络,其包厢“玉泯人家”中那三人想必就是其中大人物。而易家也公开言明,与六扇门话事人通力合作。如此这些,易容垂亦知会明了,便立马听命吩咐而去。
刘奎听闻,露出其父般郁闷表情,给易诚博斟上刚沏好的碧螺春茶,同时满心辩解道:“崇哥梅姐十年前生我,那时他们才二十出头,嘻嘻,我这么叫法,他们还是满欢喜的。”
“嗯,云亭佬的药酒不错嘛,将你泡得如此牛精马大。”易诚博开玩笑道,内心还是蛮喜欢这个精灵的大男孩。
“你们整天拿这个取笑于我,不说了,听书!听书!”刘奎瞪圆其牛犊般晶剔的大眼睛,气鼓鼓的支开话题。
此时大厅书台上,有着“言武周”之称的周天仕正全情投入在《木鱼藏续》中,评演着那“三觉罗”檀越之的角色。
“上回说到,沈郎召伞挑濊貊乌,断剑寒犀独催群毫,,而今回话目,三绝罗‘森罗万象’若拙僧,霹雳火‘神火飞鸦’千手佛。诸位听家定然奇怪,此话目好生拗口,别急,容本天仕这厢,以此为引,一一道来。”
“大智若愚,大巧若拙,大音希声,大象无形,本来是《老子》中的话,但在江湖中却是代表四个人,清凉寺罗汉堂首副座,若愚若拙双僧;女魔头‘观世音’及枭雄‘檀越之’。”
“大家想必看过沈问津的《江湖战事--三战清凉刹》中那两个老和尚故事,就不用多言,至于白莲社的社首嘛,就此略过,本天仕就仅说说‘大象无形’,与本回主角檀越之的曲来。”
“天下江湖一向示佛道儒为三尊,而檀越之却另辟蹊径,创出修罗一帜,扬言遇佛杀佛,求道伐道,谈儒焚儒,故自号‘三绝罗’”
“要在江湖上独树一帜,立于不败,就必有绝学心法,正如魔门的‘天魔解体’、少林派的‘正眼法藏’、武当派的‘玉玄谛真’及峨嵋派的‘仙鹤神针’等等。古人云:执大象,天下往。而三绝罗的绝学正是引申于此,名曰‘森罗万象’。”
“如今在座各位应许明白,此前半话目之意正是,三绝罗对战若拙僧,森罗万象比拼正眼法藏。至于后半话目,霹雳火嘛。。。。。”
“当然是霹雳堂堂主,雷开!”台下已有人急呼而断。
周天仕作出噤声手势,继续说道:“正是江南霹雳堂的雷开,霹雳堂向来以火器雷物著称武林,那么‘神火飞鸦’会不会其秘密武器呢?那又与千手佛何关呢?还有‘霹雳火’雷开与‘三绝罗’檀越之,又到底是敌是友呢?”
周天仕三句悬问,立马引来刚之发话那桌人的疑哗骚动,而位于楼梯角柱独座,桌上放着三七双短、纹银花枪之人,一声闷哼道:“霹雳堂的诸位朋友,休得再次喧哗,不然莫怪荣某逐客!”此人说话倒也霸气,正是阊丘家族各酒家的首席镇霸保全,荣世朱。
霹雳堂那桌众人,在香主示意静下,也真没敢与其争锋相对。而台上借机呷了口茶的周天仕,便拍案折扇续道:“好!言归正传,话说沈郎召与句丽国的刺客组织‘濊貊乌’,在垂足卧佛那边激战正酣,而檀越之与同来的雷开正商议着,如何将另一尊巨石千手观音像毁于一旦,便听到空中传来一句刹言:‘
隐非现法,说是真实际,悟此隐现法,非愚亦非智。’”
此语一出,霹雳堂众人按捺不住,再三轰然起立,就连楼上的第五梁也惊诧不已。据六扇门关于三绝罗的卷宗记载,他与雷开乃为死敌,而雷开便是因此役消失江湖,生死不明。而到了沈暮白的书中,俩人却成了同谋及战友?
首先发难的却不是霹雳堂众人,却是临近偏厢一桌,此人第五梁认识,正是早早外出,不见踪影的典恺。
典恺起初听闻那差之颠覆皇室的檀越之,却成救国英雄、正面主角,本就讷闷,但出自朝廷三大密部“密枢院”沈暮白的书中,便估且忍之,只愿周天仕快快脆脆,听出个所以然。哪知周天仕深得说书之道,钓足味口,且着人再三打断,岂不怒火冲天。
于是典恺暗施百力,破桌未果,自动引发家传内劲“重楼飞血”,那张樱桃木漆面圆桌顿时暴裂下塌,青石地砖留下深深的兽脚凹印。
荣世朱提枪离座,对着典恺却是客气说道:“阁下好生重力,敢问名号是!?”
要知江湖中多喜于茶馆酒楼讲数,大排龙门茶势,谈判言和不拢,难免挥椅掀桌。为避其殃及,阊丘家族专门找来同是姑苏五大家的“梅先河”来特制酒楼的桌椅摆设。梅氏家私虽不比专制皇家龙椅的京师宜家,但有号称“家私大鲁”的章氏合壁,为花满楼所做的张张“貔貅攀架南宫桌”,却是内包玄铜,铁盘底座,非百力不能以动。而典恺一掌就将其碎败,其实荣世朱并非找场,却是有心较量了。
此时典恺正喃喃细语:“埃文基的枫桦,剑鞘刀柄首选;幽州的玄铜,武甲护腕必材,如此作桌,真是浪费!”
典恺其人,太子候执金吾,对武器构造,金属材质极度狂热,对此荣世朱当然不知,见之高手在在的样子,便怒哼道:“朋友!充高人是吧,看我三枪现真假,应招吧!”说完,手中银枪一荡,腕转生花,向典恺的手臂勾去。正是其枪技花式之“花花公子”,取于画公仔画出肠之意。
枪风掠来,典恺却漫不经心的拿起一板扇大残片,举轻若重,左挥右劈之下,带出重重的蛮力,挡住了荣世朱进击的刺骨枪劲。
“纸纤斧钧,好功夫,那阁下再接我此花式连!”荣世朱亦兴奋起来,游动枪身,灵动枪花,枪锋拙拙,顿时在典恺隔挡身前的碎板上刨花卷屑,煞是好看。那“花花公子”共分“花生——花卷——花雕”三式,由浅入深,试探出对手对武器纯熟度及心法精厚度。
典恺全身血气三幻,才未至于被荣世朱的枪劲洞穿尺厚桦板而浸肤入体。他放下手中雕花残板,左右手互搏拈联,作出宛如“刑天虚斩”之动态,全身衣发随之吐呐凝聚深重亦鼓张飘飞起来。
荣世朱观察着典恺其全身精气神盈和,已欲锋芒毕露而出,见机疾退三步,取出别在腰间的左枪,与手中右枪柄端双双旋套,佩合成其成名的“耍敌花枪”,心中默然三字,瞬间已人枪合一,抄枪遥定,喝道:“来吧!”
全楼识武之人皆不同程度感受两人战意气场,最着急的便是当值掌柜文须,被两人的气势紧迫得屏息欲言不得,不想开张之日成毁楼之灾啊!但荣世朱及典恺尽展一招定乾坤,完畏以恃,天地必动容,谁人又能收刹不住呢!?
偏就在此时峰回路转,嘀嗒一声响指交错,惊空脆彻全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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