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了?”
阿二知道他问的是警察,随即点点头。查主任长叹一声,半天没有言语。阿二想着火车上的情景,也不敢多问。
“我去问问医生吧,看他有什么吩咐……”
“阿二,你还是给我把医生请过来,让我来问他……”
几个来回,七拼八凑。阿二对事情的来龙去脉总算了解了一点,事情皆是因小卉而起。昨天下午,突然接到无锡辗转打到学习班来的长途电话,说是被人家的一个派出所抓了。罪名是行凶未遂,袭击当地派出所的联防队员。审了半天,啥也不肯说。时间一长,却晕倒在当堂。血流如注,居然还是一个先兆流产。法医明确诊断之后,派出所慌了神。开始只当查晓卉是一个无事生非的女流氓,或者是一个胡闯乱跑的精神病人。种种迹象表明,自有一番隐情。稍微调查一下,三个多月前的一桩轮奸案立刻浮出水面。派出所感到非常棘手,使了一点小计,方才套出了她的家庭住址,在继续立案侦查的同时,只好通知家长前来帮忙。查韧毅当即就跟学习班请了假,赶到无锡。不料气急交加,没有听完人家的情况介绍,就当场心脏病发作,幸好抢救及时。医生的诊断是急性心肌梗塞,目前还没有完全脱离危险期。
阿二听说过一些传闻,原来只知道小卉是跟李石媚的侄子有关系,怎么又爆出一场骇人听闻的轮奸案来,简直不可思议。转念一想,不由得把自己吓了一跳。他跟李石媚闲聊的时候,曾经多次讨论过这桩事情。按照李石媚的意思,绝对信任她的异姓侄子。当时阿二有点不以为然,只觉得李石媚未免有点敝帚自珍。这种人家庭观念特重,时常会影响她对一些问题的看法。譬如她三哥那种德性,还时不时为他找一些辩解的理由。现在想来,时间地点却是惊人地吻合。都是发生在太湖边上的事情,不能不叫人感到特别蹊跷。
如果真让李石媚一语成谶,查家岂不有栽赃陷害的重大嫌疑。一对年轻人的前途就此毁掉,阿二简直不敢想象下去。莫非查家也蒙在鼓里,小卉从来没有说出过事情的真相?常理推测,好象应该这样。不管怎么说,毕竟人家受害匪浅。不究不问,随意就把人家送上了断头台?大学上不了不说,还差点被绳之以法。如今负案在逃,迄今生死不明。
似乎不能光用一个成见和误会来解释,阿二禁不住检讨起查韧毅的为人来。想到李石明的遭遇,不禁不寒而栗。就算小卉有所隐瞒的话,他也不认为光是小姑娘的责任。主持大事的一向是查韧毅,他不应该感情用事。逼走了人家的孩子,到现在也下落不明。自己新婚的妻子,不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而一病不起?转七拐八一连带,无意之中也伤害到了阿二本人。再回想起昨夜那场不期而遇的闹剧,查韧毅多多少少应该算一个罪魁祸首。自己潜意识里对李石媚的那种难言的感觉,最直接的起因不正是自己的恩公,渐积渐深,已经演变成一种本能。无怪乎李家一家子要恨到那种程度,由此推算,上面的决定也肯定不是一无道理。他想到了李家那天看他的目光,正当他把查主任送的轮椅带过去的时候。不禁想起了昨夜临行时,李石媚欲言又止的情景,更加体会到了人家当时斩不断理还乱的心绪。
回头一看,却对查家怎么也恨不起来。小卉遭毁,查韧毅被贬。令人嘘唏,也令人同情。如果单从两家的角度来看,完全是一个两败俱伤的结果。争斗的任何一方,肯定都不会料想是今天的结局。情绪激昂的时候,谁也不会去考虑那么多,也许情势所迫,由不得人从容思考。查韧毅应该更加富于头脑,难道他就从来没有料想及今天?假如说从前可以凭借手中的权势,轻而易举地摆治李家,往后呢?查家又能凭藉什么?但愿他不会被人一贬到底,永无翻身之日,至少还有一个苟延残喘的机会。希望如此,真的不希望查家彻底颓倒。于人于己,都不会有什么好处。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接二连三的清算,变相的株连九族。
小卉跟华家公子谈恋爱的故事,外面多少有点传言。都说是查韧毅手里的最后一张救命牌,孤注一掷。一个遭人轮奸的女孩,再好人家自然也不会要。小卉之所以主动退避,自然是无奈的选择。双重的极度绝望,才会叫一个柔弱娇嫩的姑娘铤而走险。无非是要拼一个同归于尽,又是一个采用自决方式与命抗争的人。红颜薄命,自己生活中遇到的两个漂亮女人,一个也没有好结果,真是叫人无法想象。阿二只觉得自己的胸口一片闷重,犹如老家村头的那片大晒场,无数个沉重的碌碡在随意辗压着,一遍又一遍,连气也透不过来。
在叹息命运无常的时候,突然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危机感,占据了自己的全部身心。由查家的遭际,推及自己的命运,只觉得自己最近未免有点忘乎所以了,忘了大敌当前的形势。查家一倒台,自己将在这个世界上区失去最后一道屏障。阿二便是阿二,再也无人为他说话。怎能忘记?如他这种不入类的人,始终不能掌握的就是自己的命运。就象昨晚一样,好坏是非只能任人推断。
本来与李石媚的结合,就有委屈求全的初衷。现在居然挑剔起那些可有可无的名堂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已经委屈过了,只是能不能委屈到家的问题。再说人家的shi身,人家的不贞,是在之前,又不是什么之后。婚姻是一张牌,查韧毅打坏了,责任应该不在他本人,变故难料。可自己手里的牌,却还完全掌握在自己的手里。既然已经打出去了,怎能随意耍赖。这不是一般意义上的作弊,这是对自己命运的不敬。既然知道命运的反复无常,唯有小心伺候才是。自恃一时牌好,一味矫情。不管自觉不自觉,到头来真正受到报复的会是谁?阿二不敢想象下去,直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当下决定,必须彻底检讨自己对李石媚的态度。一切按既定方针办,可见领袖的见识就是不同于常人。
到了上午,查韧毅的精神又恢复了许多。说是硬毛病,他不能老躺在这里。并嘱咐阿二赶快回去,担心店里没人照顾。顺便问了一下李石媚的情况,阿二便随口说了几句。人家实际上根本没有心思顾及这些,他必须赶着去处理小卉的事情。当下说定,让阿二跟晓菲先回家。晓菲在家里守电话,如果真有需要再叫阿二。目前的主要精力还是照看好饭店为要,免得人家趁机找茬。还顺便夸了阿二两句,说他的婚姻大事处理得不错。已经作为好人好事上报,也算所在地区领导的一种工作成绩。社会主义新风尚建设的年度评定中,就有好人好事报道一条。并让阿二今后不要一味地顾及自己,注意跟新领导处好关系。阿二苦笑一下,随便应承几句,好在查韧毅尚且不知昨晚的风波,这种时候啥也不便多说。
只是心里惦记着查晓卉,阿二真想见了一面再走。查韧毅见他迟疑的样子,自然猜到几分。便约略地说了两句,算是给阿二一个答复。到现在为止,查韧毅本人也没见着自己的女儿。听警察说,目前被拘押在当地一家公安系统的医院里。情况似乎没有想象之中的那么坏,身体好象已无大碍。流产成功与否尚且不知,查韧毅的意思,希望能够在这里统统了结。说这些的时候,查韧毅很是伤感。见他一副颓然不济的样子,阿二心里不免难过。只想劝慰几句,话到嘴边怎么也说不出来。
临别的时候,阿二忽然想到了李石媚的嘱托。尽管她自己还有点犹豫,至少是一种可喜的姿态。阿二真想用这些话来安慰查韧毅,心想这可能比什么甜言蜜语都管用。不管李石媚将来是不是反悔,毕竟她已经表达出这样的意思。但是念着汤招娣在场,他却又是不敢。他知道这对夫妻之间的龃龉,李石媚时常是老婆折磨丈夫的藉口。几番欲言又止,阿二只能默默地告别。似乎也为他的诚挚所感动,查韧毅在他临转身的时候禁不住拭了一下眼睛。
回到店里,已经是下午三四点钟。正好是营业的空档,福婆婆守着店门。自从李石媚无法上班以后,一直是她替阿二的班。吴阿姨喜欢斤斤计较,再加上家里的事情也确实多了一点。阿二本想寒暄几句,径去看李石媚。却叫她一把拽住,拉进了最边上的一个雅间。
“你小子,昨天晚上怎么回事?后来跑什么地方去了?怎么到现在才回来?”
“查主任生病了,我去陪他了……”阿二知道他们还不清楚查家的事情,自然要竭力遮掩一点。
“真的,要紧吗?”
“暂时没事了,我这不回来了……”
“在哪一家医院?待会儿我去看看他。要说人倒霉起来,喝凉水也嵌牙缝。是因为罢官吧?也真是作孽。人吗,全指望一个精神头了。精神不济,没有毛病,也会弄出一点毛病来,我知道。你看看人家一个威风八面的干部,说不算就不算。我们平头老百姓,除了当缩头乌龟还能指望一个啥?现在啥人都可以骂他,得过好处的人也没良心。过河拆桥,沉到河里还要掷石头。不是我说你,你老婆家里也不都是好东西。他们老三整天游手好闲,据说还在搜集查主任的黑材料。你老婆毕竟是人家帮你弄转来的盥洗,应该知足了。墙倒众人推,我老太婆就是看不惯。我就不同,平常对我老太婆还是不错。要不是他当什么伯乐,我老太婆恐怕现在还荡在家里吃闲饭呢。人,不能没有良心。在哪里,我一定要去看看他。别人想说闲话,我也封不没他们的嘴。死都在头上转的人,还怕个啥……”
“……不用,医生说他需要安静,暂时不能见人……”
“你没骗我吧?”
“真的,您不是说我啥时候也学不会说谎……”阿二知道,自从春节他专门去探望过她之后,她一直引以为傲,因为阿二忘了去看吴阿姨。只觉得阿二是对她另眼相看,心里自然要多了几分亲近。
“对对,怪我老太婆多心。对了,那你们昨天晚上怎么回事?闹天闹地闹得全世界都晓得了。今天一早,我在小菜场就听说了,把你说得好象是恶魔转世。那些话难听的程度,真是说不象话不象。好了,你自己给我好好地坦白。听人家说,夫妻生活方面好象有点不地道……”
“放心,福婆婆,大家都误会了,我是什么样一个人,您这个当长辈的还能看不出来?”
“我想也是,总想你不是那种长得象人的畜牲。要说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但你阿二,我老太婆确实不会看走眼。可别人家说得有鼻子有眼,都说看见你的老婆光屁股了,还是她嫂子当场拿住了你的手,还有什么特制的犯罪工具?”
“嘿嘿,真的,请您放心,福婆婆。我真要求您呢,反正你也不象吴阿姨家里忙。得空了,请您陪陪我家石媚,到时候,您亲自问问她不就全明白了……”
“好好,我信你。要说也是,她一个人实在有点闷。我知道,一天到晚,躺在床上不能动的滋味。小子,只是你得当心。查主任不在了,你就是光着脑壳晒毒太阳了。现在回城的人一拨接一拨,都在为工作发愁。好几年的积蓄,城里哪有这么多工作在等着人家。六零年精兵简政,不就是为了腾饭碗头。我老太婆天生不会拍马屁,头一个就被精简出来。再说一朝天子一朝臣,你又跟查主任走得那么近,我不是替你害怕,当心你的饭碗头让人夺了去也不知道……”
“……哪我大不了回去扫我的大街去……”
“胡说,做饭店毕竟是囫囵工资,扫大街就算不减你工资,不也凭空多了一张吃饭的嘴巴。现在东西比往年多了一点,但不过议价来议价去,只让你觉得铜钿不够用。好坏饭店里贴你一日三顿,也多多少少抵得上你半个月的工资。再说要是扫大街也名额满了呢?莫非你还能指望她一个瘫婆来帮你贴补家用?”
说时,福婆婆冲里面的方向努努嘴。阿二知道,她对自己的婚姻一直有点耿耿于怀。那份心思,自然是一味替阿二顾虑。“不是我老太婆多嘴多舌,你是吃孤身一个,没有啥人可以管束的亏。家有老,是个宝。要是有个老人在身边,他能让你这样没有清头?我老太婆就是憋不住,到现在我还是要想说说你,你这一个笨蛋真是孙悟空套紧箍咒,自作自受……”
看着阿二心神不宁的样子,福婆婆知道多说也无用。便冷哼一声,负气似的连连推他出来。“去吧去吧,快去见你的西施娘娘吧。我知道你老太婆的话一句也听不进去。小别胜新婚,一点也不错,只是看不惯你急出呼啦的样子,才短短一夜天的功夫,一刻也等不及了?忘了告诉你个小赤佬,她嫂子正在里面守着呢,还是熬熬吧,再急也只能到了晚上再说。真要实在熬不住,先喝一杯冷开水……”
阿二知道她误会了,只好由着她说去。到了里面,果见苏亚娟在。因为昨天的缘故,乍一见面,未免有些尴尬。阿二因为一路上盘算过了,早已成竹在胸。便主动打了一个招呼,算是有礼在先。苏亚娟只是冷冷地望了他一眼,自顾自忙活。李石媚刚才已经听到了外面的动静,早已望住门口。一脸企盼,见阿二进来眼睛不由一亮。
“回来了,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还好,都能下床走动了。嫂子,辛苦你了……”
“多亏了嫂子,阿二回来了,嫂子你就歇歇吧……”
“我也正要走了,正好……”
“吃了晚饭走吧?”
阿二竭力想主动一点,心想这是一个改善关系的契机。按照他在路上打算的计划,准备跟李石媚重新来过。苏亚娟却懒得理他,只管收拾了出去。最后撂下几句话,是冲着李石媚说的。
“你大哥要回来吃晚饭,我看辰光差不多了,再会,自己当心一点就是了……”
阿二未免有点讪然,一直僵在当场。苏亚娟走了好长一段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倒是李石媚叫了他几声,方才恢复了一点。为了掩饰自己的窘态,他开始找些事做。一摇桌上的水瓶,发现不满,便把残水倒在一个脚盆里,准备出去。
“阿二,你也歇歇吧。忙了一夜天,恐怕连眼都没合吧?”
“火车上眯了一会,现在不要紧,晚上早点睡就是了……”说着,仍要出去打水。
“阿二,不要忙,我现在不渴,不需要用水。你坐下,我想跟你好好谈一谈……”
阿二只好依言,挨到床边坐下。刚才碰了一个钉子的缘故,神色多少还有点不自然。李石媚的口气听起来十分超然,仿佛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一样。要在昨天以前,阿二肯定会恨人家这种若无其事的态度。真是这种矫饰出来的亲切,把他置身于一个难以名状的漩涡之中。这会儿,他却是另外一番心情。一路上,他一直考虑着如何跟李石媚重归于好。他自己心里都奇怪,经过昨夜一番检讨,现在听来虽然还不脱矫情的味道,却是不怎么讨厌了。只是沿袭着昨夜的情绪,一时候还有点转不过弯来。阿二尽管能够做到逆来顺受,但让他违心矫情却是不擅。
“谢谢你,阿二,刚才你对我嫂子的态度确实不错,只是她的脾气比较直,不过是一时抹不开面子而已。哥哥嫂子确实是真心待我们,真是让你受委屈了。昨天晚上,你走了之后,嫂子就过来陪我,几乎是彻夜长谈。今天还请了假,一直到你回来。我把我们的事情全部告诉给嫂子听了,她再也不会瞎想你了,阿二,说真心话,你的做法实在叫人不好理解,有时候我连自己也不敢相信。我也怀疑过你,我自己也确实怀疑过你。”
她招了招手,意思让阿二坐下。
“象我这样一个女人,除了给你添麻烦,到底能给你带来什么好处?没有好处的事情,恐怕没人会干。阿二,请你不要往心里去。原来的想法,估计你是贪图我的相貌。现在看看也不象,当然我自己最清楚。真不知道你究竟为什么,难怪大家都要猜测你。你自己也不妨想一想,照目前做人的道理,人家凭啥相信你,自然都要用怀疑的目光,来看待我们之间的一切了。都说少年夫妻老来伴,无非是年轻的时候,男欢女爱,老来的时候,相伴相顾,可我们的婚姻实在名不副实。现在,我既不能给你带来任何快乐,也不能相帮你做一点事情,将来,我也不知道我究竟能活到那一天,根本不敢去想象什么未来。说老实话,现在我已经想透彻了,我不能再拖累你,我也没有理由可以继续拖累你。你待我一场,我应该知足。阿二,你也许不相信,我确实是喜欢你,绝不仅仅因为是一点感激。慢慢跟你接触之后,我发现你有很多长处。有些地方,就是我的几个哥哥也不一定如你。别看姓查的不拿你当人,我却认为好多地方,他根本就不如你。你只不过是少一张象他那样的权力位子,不然的话,你坐得肯定要比他稳当得多。就象刚才你吃我嫂子的冷大门,我心里自然清楚。尽管大家都不拿你当一回事,实际上你的心气比啥人都高。刚才对我嫂子,你已经做到了极限。我心里感激,只是当着嫂子的面不好说。能嫁给你这种人,应该是我李石媚最大的福气。只可惜我残花败柳,一个生活都不能自理的瘫痪病人,实在不够条件,应该有自知之明。阿二,我跟嫂子商量过了。只想跟你好好谈一次,我想知道你现在的心思。我们可以重新选择,我不会让你感到为难。这并不等于说我不喜欢你,我确实想把你当成我的终身依靠。只是我太理想化了,对照我目前的条件,根本不现实。有些东西,不是光靠一个人的心气,心劲,心肠,就能随便挽回。你待我一场,我会永远牢记在心。再这样继续下去,便是我在伤害你了。书上都说,爱情是自私的,假如我是一个好手好脚的黄花闺女,我肯定会抓住你不放。现在,我必须主动退出。书上也说,真正的爱情有时候也需要牺牲。我们都算是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小人物,应该说一无所有。恐怕就这一点感情,是我们唯一可以自由支配的最起码的东西了,假如再不珍惜,随随便便,就把它们勉强浪费掉,恐怕我们真算只有一个精赤的身体了。阿二,我们现在这个样子正好。不算太晚,也来得及。彼此都还留有一个好印象,让我们就此分手了结吧……”
阿二沉默不语,心里一直在揣摩她的真正用心。假如不去顾及她一贯擅长的矫情,倒也不失为一番肺腑之言。怀疑归怀疑,心里却是大大地受到感动。如此至性至情,确实象在毫不保留地剖析自己。再想到她曾经企图死来印证,阿二实在由不得自己再多疑虑。倘若连这种生死置之度外的表白,他都怀疑,恐怕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叫人可以相信的东西了。
理想主义,确实如此。只要两个人心心相印,啥都可以无所谓。李石媚的这番话,听起来犹如天籁之音。情真意切,由不得任何亵du。正是阿二的希望所在,一路上就一直在揣摩可能的反应。原本想自己主动,没想到她先开头。来得正好,应该说已经超出自己的预期。本来是容不得半点犹豫的事情,阿二却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犹豫。
阿二忽然恨起自己来,多疑而无能,每每到了关键辰光,总是彷徨不停。除己之外,谁也不敢相信。讨厌孤独,惧怕孤独,却一味沉湎于孤独之中,迟迟不敢破除。再说这本来就是一个机会,自己一路上不就计划好了?准备找她长谈一次,重修就好。严格地说,所谓重修,不过是只要改变一下自己的态度而已,人家没有什么可检讨的。偏偏机会出现,自己却又犹豫不停。李石媚说得好,彼此都是任凭命运宰割的小人物,唯一可以折腾的东西,便是自己的感情了。可折腾来折腾去,自己最后还能剩下什么?
“阿二,你不用为难。我真的已经考虑好了,该我主动,就我应该主动,还必须我来主动。只怪我当初的想法天真了一点,害你受了不少委屈。真是对不起,阿二,再次请你原谅。今天夜里,让我好好地服侍你一场,也算你给我留一个美好的纪念,权当我是一个干净的女人。闭上眼睛,什么也不要去想。实在不行的话,你就喝一点酒。只是不要喝得太醉,我想让你知道女人会给你带来的快乐。阿二,这也算我求你了,请你无论如何答应我一次,我不敢奢求你到底有多少欢喜我,但我一直想好好地服侍你一回……”
阿二突然抽泣起来,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他想说,却又不敢说。只觉得自己的内心深处,不知要比人家的身体肮脏多少倍。不管是不是在故意矫情,毕竟人家把自己的心迹都清晰明确地表露无遗。理想主义一点,感情至上。其他的东西,都可以忽略不计。她已经把一个美好的境界展现在自己的面前,可他就是不敢再朝前一步,只需小小的一步,他们之间的一切问题都能迎刃而解。阿二不由得深恨自己,不能免俗,无法免俗,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自己的内心世界折磨自己。必然的结果,也在折磨喜欢自己的人。
“阿二,我总以为你是喜欢过我的。我感觉得到,但我总怕自己欺骗自己。从今以后,我们便成了一个朋友。你关心我,同情我,本想婚姻会是一把天下最牢靠的同心锁,把我们永远拴在一起,哪想到,反倒成了一副害人的桎梏,严重破坏了我们从前的关系,难怪都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确实也埋葬了不少真正的感情。感情是需要一定的距离,只是我们一不小心破坏了这种距离。你没错,我也没错,阿二,所以我们必须赶快结束现状。这样最好,真的,这样最好,让我们心里彼此都有一个美好的回忆……”
“不,不,石媚,你不要离开我,你千万不要离开我……”
不知什么时候,李石媚伸手轻轻地抚mo着他的手。他猛然抓过了她的手,紧紧地捂到了自己的脸上。李石媚被拽得紧了,不得不欠起身。姿势十分吃力,一会儿就有点气喘吁吁。阿二干脆把她抱了过来,紧紧搂在怀里。
“石媚,你不要离开我,真的,我真的是喜欢你,真的,我心里好后悔,我喜欢你,我要你,我再也不会嫌弃你……”
“谢谢,阿二,我总算没有骗自己,我寻找过无数种理由,想你阿二为啥要这样做,为啥要娶我,为啥非要跟我结婚。只有这条理由,我一直深信不疑。我也愿意是这么一条理由,现在我心满意足了。这是唯一的答案,我一直在心里对自己这样解说。为你肯娶我,我找了千百条理由,这是我最最相信的一条,最最喜欢的一条。今天听你亲口对我说出来,我非常知足了。谢谢,阿二。今天晚上,真的让我好好服侍你一场,你权当我是一个一直爱你的女人。你也为我证明一下,让我记住你的爱。然后我们就此悄悄地分手,让我们都珍藏这一段美好的记忆。阿二。真是谢谢你,我真的心满意足了,很快活……”
阿二感动得不能自持,禁不住放声痛哭。李石媚仰卧在他的怀里,轻轻地替他擦拭眼泪。擦着擦着,自己也禁不住痛哭起来。拥着,哭着,阿二突然感到一阵冲动,禁不住寻着她的嘴唇,紧紧地吻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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