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边的天际,蓝黑色的天空包裹着一抹狭长的云霞,又红又亮,好象是从大地上血泊赤泽中浸泡过的一样。夕阳已经完全没在隆起的山脊之后,只余最后一丝血红的残晖了。随着红霞的逐渐减退,黑底透亮的苍穹则在渐渐扩大,渐渐覆盖了整个天地。
发布星宿烁闪,新月如钩,柔和的银辉轻纱般笼罩着苍茫的草原,将远处的山峦、临近的城池都勾勒出黝黑深邃的轮廓。白日间的喧哗嘶叫都沉寂下来了,幽幽掠过的风,挟走了空气中的血腥,却带来炊烟中的肉膻奶香气息。
发布那是北方的山冈之上,点点篝火上烧烤的伙食。也许,那不断晃动跳跃的火光中,伴着风中隐约传来的哽咽呜啼,一同化为灰烬的还有白日间尚且生龙活虎的乌桓男人们。
发布每日的日落前半个时辰左右,乌桓人就会停止持续一天的猛烈攻势,派出几小队赤手空拳的老弱族人,赶着平板牛车来到汉军营地一里外,收敛战死的族人尸体。
发布汉军也会很默契地将营寨附近的乌桓人尸身收拾,拖到营寨外的第一重壕堑外堆集起来,让乌桓人将这些尸体驾车拉走。
发布现在,已是乌桓人攻寨的第七个夜晚。傍晚时,乌桓人的收尸队赶着整整三十多辆大车,离开了护乌桓大营外围。他们又载走了七百多具族人尸体。
发布而这一天,护乌桓营的汉军将士,也阵亡了九十六人。其中就有与我一同阻击乌桓骑兵队的十一个弟兄。
发布战死或许反而是一种解脱。至少他们不必再烦恼那持续得永无止境的喋血厮杀,就如眼前的战局。
发布乌桓人已经骑虎难下了,乌桓大人难楼王聚集了他麾下所有的成年男丁,拼凑出三万余骑的控弦之士。这股本可以席卷上谷、代等北疆诸郡的胡骑大军,在坚若磐石的护乌桓营面前磕得头破血流,伤亡过万,除了攻陷了广宁城的外廓,烧了我们护乌桓营的三个偏寨,却没有虏获到一匹布帛、一粒米粟,根本是毫无所获。这等羞辱,怎是乌桓人甘愿忍受的?
发布乌桓人不会善罢甘休,我们也杀红了眼。
发布七天鏖战,连辎兵在内近五千的护乌桓汉军战死重伤逾两千,不少屯队全员尽没,连曲长都战死两人。剩下的将士,早已没了开战前忐忑不安的心理,一门心思地要尽力多拉几个乌桓人垫背。
发布人死鸟朝天。都是七尺多高的血性汉子,谁也不愿到了地下没脸见袍泽弟兄。没几个人对能抵抗住乌桓人的进攻到底抱有希望。那剩下的近两万乌桓人就是十个换一个,我们这两千汉军也撑不住。
发布何况,乌桓人还有十来万的老弱妇孺作为预备队。在北疆这地方,就是六十老翁、七八岁的毛孩也能骑马射箭,挥起马刀来的乌桓妇女并不比她们的男人容易对付多少。小看这些老弱妇孺的,迟早会把命丢掉。
发布没人能想到,转折战局的战机竟会在第七天夜间突然降临。
发布月中天,夜已深,护乌桓营中鼾声一片,只有壁垒上的警卫仍尽职地哨望着北疆的黑夜。忽然,他们发现北方的乌桓营地竟陆续燃起大片的火把,无数人影晃动其间,空中隐约传来嘈杂的喊杀声。
发布汉军营地也骚动起来,中军营地聚将升帐,一队队侦骑冒险出营,靠近乌桓人的营地去进行侦察。
发布很快就有侦骑回报,说是乌桓各部之间开始了厮杀,刀刀要命;营寨北方漫山遍野都是逃难的乌桓老弱妇孺,胆大的侦骑还靠近砍了两颗首级回来为证。
发布大营之中,军鼓隆隆。各部军士都整装束甲,随时候命出击;而屯长以上的军官都到中军大帐处集合。
发布中军帐内,吕清校尉踞几端坐,捻须不语,而帐下的军将们却就要趁势出袭之事,争执的沸沸扬扬。但说来说去,所有人的争执不过是就出击军力的多寡,以费叙为首的一线将领都力主以精锐骑队全力杀出,后队步兵随时接应;而中军的幕僚参佐却希望慎重些,先派小股部队试探进攻,待摸清虚实后再做计较。
发布双方争执不下,最终结果还是要校尉头子来做决定。众将的目光或希冀、或狐疑都投向文弱儒雅的吕清身上。
发布校尉头子微微犹豫一下,随即斩钉截铁下达将令,以骑督费叙为主将,以其所部四百骑队为主力,再抽调中军直辖的两百骑卫,另有装备擘张弩的一百弩手,人皆骑马持刀,合八百骑,袭击乌桓营地。这乌桓营中的将士都是从北地戍军中精挑细选出的,就是徒兵也擅马术,倒不虞那一百弩手会扯骑兵队的后腿。
发布这将令一出,听命的众将都倒吸一口冷气,校尉头子虽是文人,但胆量却比众多武将也不稍逊。苦战七日,满员四千余人的护乌桓营军除却中军的四百亲卫一直未曾出动,其余将士都历经连番恶战,现下间连轻伤人马在内,也不过骑兵八九百、步卒千余人。眼前敌情未明,头子竟敢孤注一掷地派出几乎所有主力骑兵,连中军亲卫也首次动用,其所担干系并不比冲锋陷阵的费叙稍轻。
发布费老大面色沉凝,也不多言,深深望了一眼那军帐正中高坐帅位的文人校尉,沉声应道:
发布“末将遵命!”
发布说罢转身就走,他身后自有其麾下的军侯屯长紧紧跟上。其他各部曲军将,都受命整备队伍,随时出战,但我们屯的骑兵,却又被临时抽到中军,充当护卫。
发布盏茶功夫,中营壁垒的大门嘎然动开,费老大跃马横矛冲在最前,甲叶兵刃铿然做响,紧随其后的,人如虎马如龙的八百精骑鱼贯而出,一条条精壮彪悍的汉家儿郎煞气腾腾地冲入深沉的夜幕中。
发布所有留在营中的将佐都聚集到中营壁垒的望楼上,远远眺望,费老大他们这一支人马人皆高举火把,蜿蜒若矫跃火龙,毫无避人耳目之意冲杀向北。汉军营寨间,三十六面牛皮军鼓擂得震天做响,连大地都微微震颤,而火光冲天的乌桓人营地间只是隐约可见人影晃动,却没有一支人马出来迎战。
发布望楼上观战的步军牙将张广达眉头一皱,向校尉吕清进言:
发布“大人,乌桓狗的形势太过诡异了,再是混乱也该有军马出来迎战我军。莫非……其中有诈?”
发布众人目光都投向吕清,我也望了过去,却见火光映照下,校尉头子面部肌肉抽动几下,摇头坚持道:
发布“不管他……来人,擂‘陷阵鼓’!”
发布动地鼓声立时变换,隆隆鼓点如连环惊雷,每次震响都撼人心神,却是十八通军鼓号令中“有进无退、迟疑者斩”的“陷阵鼓”!此鼓一响,前方作战的军队纵是面对刀山火海,也不得须臾迟缓,只能戮力向前!
发布奔驰行进中的汉军骑兵也定是听到了这陷阵鼓,火光映照下,只见长蛇般的骑兵队行进速度猛一加快。那当先一骑手舞长矛,正是费叙费公成。
发布“突破了!突破了!”
发布望楼上一片欢腾,人人如释重负。那乌桓军的凄凉惨状,绝不会是陷阱!
发布那冲进乌桓人营地的汉军排出的锋矢之型,中军调拨的两百骑兵分为两翼,护住中间的一百弩手,费叙亲领麾下骑兵冲做那尖顶锋芒,一路踏破乌桓人的车墙穹庐,不管是遇见什么人,无论是乌桓骑兵,还是老弱妇孺,无论是冲上前抵抗的、还是相互厮杀的,凡是挡在大军突进道路上的,皆是手起一刀、砍倒在地。
发布锋芒的费叙部赶着杀人,两翼掩护的中军亲卫却在忙着放火。那乌桓人的牛车穹庐都是皮革硝制的,汉军奔过之时,手中火把四处撩烧,顿时引起片片大火。
发布那一百弩手也没闲着,手中的四石擘张弩虽在马背上装填箭矢稍嫌麻烦,但真若遇上冲上来的乌桓骑兵,那抖手一阵密集的箭雨就能的让敌骑倒下一大片,着实省却了汉军不少气力。就是偶尔有小股乌桓骑兵拼死冲入汉军骑队中,劲弩难以施用。但这些弩手以往也是从戍边各军中选锋而来的力大过人之士,原本就刀法势大力沉再兼骑术无碍,此时擎出环首刀,对着乌桓人的散兵游勇一通乱砍,倒也似模似样。
发布一股乌桓军直冲到汉军马队前,斜斜拦住汉军的攻势。那军中树起的狼头大纛,竟是乌桓大人难楼王所部亲卫,人数约在千余骑。但费叙长矛一挥,八百骑兵未做丝毫的停顿,前队变后队,后队变前队,调头就撤。难楼部的乌桓骑兵刚刚驱马追赶过来,汉军骑兵又是一个勒马急停,一百弩手已在马背上装填好擘张弩,籍着火光月色,向奔来的乌桓军射出弩箭。星光月影中,无数乌桓军被毫无所察的箭雨射得人仰马翻,骑队乱作一团。费叙趁势回马猛冲,带领汉军尖刀一般插入乌桓阵营中。
发布亲自带队拼杀的乌桓王难楼,以为原本内讧的乌桓各部会顾全大局引兵与汉军做战。可是,等了许久,他已经亲手砍倒三四个汉军的骑兵,可自己身边的亲卫也倒下大半,却还没有看到增援的乌桓军。奋力磕开一柄砍来的环首刀,难楼回身看去,到处是火光,远处人影朦胧的正是乌桓军,但遥遥传来的厉声喊杀和哀嘶惨叫却无情地告诉他,乌桓各部仍在自相砍杀。
发布难楼看看身边越战越少的部下,悲喊一声,一拉坐骑的缰绳,带着剩余的残兵向北方草原逃去。
发布费叙也不追赶,他指挥士兵们用乌桓语纵声高喊:“难楼逃了!难楼逃了!”,转冲着乌桓人最密集的地方杀去。
发布逃跑好像瘟疫一样在乌桓骑兵中扩散开来,先是那些听到汉军呼叫、并亲眼看到难楼逃跑的各部乌桓人,接下去是那些被汉军杀得胆裂的乌桓残兵。最后,当广宁城、护乌桓营两处的汉军欢呼呐喊着倾巢杀来时,漫山遍野都是汉人的火把,整个乌桓部族都陷入恐慌之中,仓皇溃逃。
发布这是彻彻底底的一败涂地!
发布乌桓人一口气北逃数十里,茫茫北疆草原上,漫山遍野都是埋头逃命的乌桓人。心有不甘的难楼还企图整理残部再战,但是扫荡完乌桓营地、紧追而来的费叙没有给他这个机会,难楼刚让亲卫齐声呼唤族人向他靠近,身边还未聚集一千族人的时候,费叙指挥的骑兵便已徇声杀来。
发布先是骑马追击的弩手平端四石的擘张弩一阵攒射,接着费老大策马运矛,亲领骑兵冲杀过去,一阵金铁交鸣和人马悲嘶之声响过,难楼在族人的拼死掩护下,仅仅带着十多骑逃脱。
发布乌桓败了!而且是空前的惨败!三万乌桓骑兵,先后战死的就有一万三四千人,其余的也狼狈不堪,仓皇逃入北方草原之中。一切穹庐牛车、备用的战马、放牧的牛羊群,连带没有来得及上马逃脱的近万老弱妇孺,全部成为汉军的俘获。
发布但是,直到乌桓军全面崩溃,我们所有人都不清楚乌桓人是哪根筋搭错了要自相残杀。士兵之间互相低声笑语,流行着无数恶意的猜度。但校尉他们却需要严谨真实的情报,否则,不但没办法针对性地布置接下来对乌桓人的攻守措施,就是这场糊涂胜仗也难以向朝廷交代。
发布好在此次突袭,后继增援的一千多汉军步兵,足足俘虏回来了八九千乌桓人,仅是乌桓各部落的大人,就有三十四人之多,这实在是北疆自光武中兴以来从未有过的大捷。头子下令,对这些乌桓大人要严加讯问,一定要弄清乌桓各部自相残杀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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