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晚间,梁佑辅本想去陈显房中探视,但当他行于陈显房门外,却听见内里陈显夫人的啼哭声,陈显则在一旁劝慰,心想自己也不便进内,徒增伤感而已,于是只好折道回去。次日早晨再去访时,却听说昨晚夜间陈显的夫人因为伤心过度,以至旧病复发,一家人已经连夜赶回修水县去了,不由长叹聚少散多,却也无可奈何。回到自己房中,梁佑辅只得读一读书,或是与吴监院等谈道论德。本还可去找那周安继续闲聊,却不知怎么已经不见他人,有道士说看到周安往后山去了,一直没有回来,兴许已经离开龙虎山,云游别处。梁佑辅听了便也去走了走龙虎后山,并不曾碰见周安,也没有什么别的奇遇。又一日后,朝廷赏赐的大批辎重终于抵达了天师府,光礼单便有十多折厚,大大小小的箱子由推车推了连绵送到山上,场面甚是壮观。梁佑辅于众道士宣授封赏,一应繁文缛节不作细表。
宣赏完毕后,梁佑辅心道:“我本想待三日后天师回到龙虎山,那时一睹其真颜再行离开。但此时封赏已经完毕,若再拖延旷久,恐惹得圣上不乐。”只能暗叹无缘,命杨正章收束兵士,打点行装,午时辞谢了吴监院,一众人马出了龙虎山境地,当日晚间抵达了章州歇息。梁佑辅对前几日晚间在地宫山内的那番遭遇仍心有余悸,又被周安告知了真情,更是害怕。第二日催促士兵早早起行,过地宫山时也不敢走那平坦的大路,反而选那条崎岖小路,只惹得众兵将怨声载道,却是敢怒不敢言。过了此山后,皆是宽直官道,一路无话,不几日便回到了京畿。别了杨正章,梁佑辅着了紫金袍、佩黄带、执玉节,来到皇宫外求见仁宗。
宫外管事听他是钦差回朝复命,连忙通知内务官员,再又内务逐层通报。梁佑辅在宫外等了许久,方才一个太监出外,道:“圣上有旨,宣梁大人进宫见驾。”梁佑辅恭敬谢过,随那太监一同进了皇宫,穿过许多宫殿回廊,那路径依稀熟悉,却是去御书房的。
来到御书房,梁佑辅跪下道:“微臣梁佑辅,奉旨前去龙虎山宣诏张天师进京,不辱使命,特此回朝面圣。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仁宗道:“粱卿家快快请起!”语气很是高兴。梁佑辅道:“谢主隆恩!”站起立在一旁,只见那仁宗面色红润,比之上次见到时已判若两人。仁宗道:“天师于京内做了场祈祝天地的法事,又与朕演道说教,前几日已经回去。他道粱卿家言礼得体,于朕面前大是称赞!”梁佑辅连忙道:“此乃圣上的恩德,微臣只是代足而已,本当如此。”他却不知宫中闹鬼扰圣一节,仁宗也不愿与他说起。
仁宗见他并不居功,心中很是欢喜,点点头,说道:“粱卿家此行有功,当有赏赐。恰巧昨日那江苏府龚知府告老还乡,朕便着你上任此职。今后当须爱民如子,莫要辜负朕的一番心意才好啊!”梁佑辅初行时本来一番荣华美梦,后在山中被那小孩一首打油诗说得兴趣全无,那梦也不再做了,一心只思量着要回临县。谁料此时居然被封为知府,仅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竟是连升两级,已是五品命官。前几日在龙虎山养的道情瞬时被抛到了九宵云外,那一番抱负不由又再涌上心来,连忙跪下谢恩,仁宗当下便写了册封的圣旨。
梁佑辅拿了封旨出得皇宫,一路如行于云雾之中,只觉人生得意,实是不过如此。却不知正在此时,忽然从路旁一间酒铺走出一人,看着梁佑辅远去的身影,不住的捋须微笑。
梁佑辅纵马向前,回到官驿后将仁宗的封赏与随从说了,一众人都是欢喜雀跃。立刻命了两名轻快的随卫快马回去临县通知,教家中收拾好一切,只等梁佑辅交接安定后便一同前往。梁佑辅自己则前去禁卫军军营,他一路上与杨正章有说有笑很是投缘,已颇有交情,将升为知府之事告知后,杨正章也很是高兴。两人约好晚间于酒楼中饯行,那一夜吃喝聊叙,好不快活。
次日一早,梁佑辅别过了馆驿驿馆,骑于马上,连同五名随从出了京城,择道向江苏行去。这一路虽不比当日身为钦差时的隆重威风,但官职却是铁打实的五品知府,与那有面无里的钦差相较,梁佑辅心中更是安稳。也并不急着赶路,边走边赏四周风光。但见山河连绵,气势磅礴,两边青草翠绿,鸟语花香,好不惬意。
这一日正行至一处山路之中,那路的一旁是嶙峋山壁,另一旁则是一条湍急的河水,那水很是浑浊,其上浮了一层黄雾之气,流动时水声轰鸣震天。梁佑辅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道:“此处什么地界?怎么总感觉这一路走不完似的,这河水吵得有些烦人。”马前一随从道:“禀大人,方才我去问路,那路旁的老者说这是‘走龙道’,那河内相传有一条蛟龙,行于这河边就好象走在蛟龙身边一样,可有连绵二十多里路程。小人估算着我们已经走了七、八里,前面尚有很长一段呢。”梁佑辅叹了一声,道:“还有如此之长?虽有河水在旁,却半点不解暑意,反而觉得比别处更热,倒是奇怪。”那随从道:“那老者说了,此地有三怪。一怪是‘夜明光’,晚上常有冲天的光亮自河中闪出,有人说是那蛟龙出水上天。二怪是‘两不漂’,五行之中‘金木水火土’,凡是属木属土的都立即沉于河底,反倒属金属火的可以浮于水面。当然那河本就是水,属水的就不计起内。”
梁佑辅道:“那老者莫不是在骗你吧!金较土木不晓得要重多少分,土木尚不能漂于河上,何况金属之物?至于火就更是胡说,火遇水则熄,安能与水共存?”另一名随从道:“大人,这等传说纯当笑料,听听好玩便是,怎禁得起细想啊?”梁佑辅笑着点了点头,道:“说的也是,不晓得那第三怪是什么?”那随从继续道:“这第三怪便是这比他处更热的原由,那怪是为‘水碳炉’,据说这水本身可以发热,时热时冷,无人晓得定律,据说冬时常有周围的人来此河等候,好取回热水洗澡呢!”梁佑辅道:“这三怪倒是有趣,不过这第一怪需要夜间方能验证,我等赶路,又怎好在此等侯许多时间?至于第二怪,虽然身边有些银两、刀兵,但它们也各有用处,不好随意往那河里乱丢。我此处却有平日错书文字的宣纸几张,这纸乃木浆所制,当属木性。且丢一张到这河中,以博一戏。”说罢从包中拿出几张白纸,那纸上写了许多文字,但涂改甚多,污迹不堪。
一众都觉有趣,停下了脚步,一名随卫笑着上前接过那纸,团做一团,用力向河中丢去。但那纸过于轻弱,才一出手,便被山风吹歪,落于下首几丈处的河面上。几人连忙走过去看,却见那纸浮于河上,梁佑辅刚要说那老者骗人,其旁竟然凭空卷出一个旋涡,将那纸吸入河内,几人都瞪大了眼睛。一名随从道:“那老者所说倒真是不虚,这纸如此轻薄,居然真的不能漂于河上。”另一人却摇头道:“兴许是因为那里正好起了个旋涡才会如此,不如再试一试?”梁佑辅也有此意,又给了那随从一张纸,那随从这次也不再丢,反而轻轻放于河边,眼见了白纸被水带走,忽而也是一个旋涡,再也没有踪影。
而后又试了三、五次,每次均是如此,梁佑辅不由捋须道:“这河倒真有些怪异,天下之大,果然是无奇不有。我且试一试那第三怪‘水碳炉’又是如何。”说得翻身下马,整了整衣襟,走到那河边。本也有随卫想去探探水温,但见梁佑辅已经先行一步,自己不好抢了上峰的兴致,几人只得立于一旁观看。梁佑辅选了一处水流较为平缓之处,俯身下去,将手伸入水中,只觉水温清凉,道:“这水却是凉的。”一众随从听得,聚拢过来,一人也试了试,却道:“大人,这水是热的呀!”梁佑辅听了,又伸手入水,还是凉的。又有一人摸了摸那水,也说是热的,这人颇会溜须拍马,眼睛一转,说道:“也许大人那处水流平缓,所以才不热,不如到小人这里试试。”
梁佑辅一时玩兴大起,听了那随从的话,走到他那里,这随从站起将自己的位置让于梁佑辅。梁佑辅探手入水,果然觉得那水流温热,不由微笑点头,正想说话,忽然只觉那水中一股力道拉住自己,竟然挣脱不得,身体顿时失了重心,猛地一头扎入河中。
梁佑辅耳边只听得众随从惊呼之声,张口道:“快救……”第三字尚不曾出口,浑浊的河水便涌进嘴内,一时为之气塞。两手乱抓,却什么都抓不到,身体已全部浸入水中,四周水草渐渐缠来,心中懊悔:“想不到竟葬身于此。”口鼻内塞满了泥沙,很是难受,意识渐糊。突然间,只听耳边“呛啷”一响,那声音如同铁器交碰于一起,同时一条沉重之物套在了自己脖子上,用力一拽,整个人都被那物拽出。
梁佑辅只觉自己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双手摸地,那地阴冷滑湿。旁一人踢了他一脚,喝道:“你好大的胆子,戏耍也不瞧瞧地方,快些于我站起来!”说罢又是一脚,正踢在梁佑辅腰间。梁佑辅只觉一阵巨痛,心道:“我不是跌入了河中么?怎么来到这里?莫非……莫非……”忽然一个可怕的念头浮于心上:“莫非这里便是阴曹地府么?!”颈中铁链猛地一紧,硬生生的被人拉起。站稳身子,梁佑辅只见一个尖嘴蓝面之物正瞪着自己,心中害怕,那物又骂道:“还不快走?你道你还是人间的官老爷吗?!”梁佑辅暗道:“果然便是地府!真个是乐极生悲,一场荣华全成了泡影。”不由长叹一声,任由那鬼差拉扯。
那鬼差拖着梁佑辅向前走去,梁佑辅只见所经之处是条羊肠小道,弯弯曲曲,不知通向何方。那小道两旁一片漆黑,黑暗中好似丛丛树木之形。又觉左近有一条小河,耳中听得那水流之声从身下而过。小道上不时飘过阵阵阴雾,行入那雾中,只觉寒气刺骨,不由脚下又慢了慢。那鬼差觉察,用力扯动链条,梁佑辅踉跄几步,险些跌倒。
不晓得走出多远,来到一处空地。空地周围依旧满是黑暗,只零星闪出点点幽暗的火光,那水流声却是不断。空地周围生了许多杂草,正当中沙石板上有一张大台,台上摆满了各种水果珍馐。台旁坐了一人,身穿帝王模样的服饰,面容如何却是看不清。那人身后有两名鬼将,手执了兵器站立左右。那鬼差将梁佑辅拖上前去,一脚踢在他腿间,梁佑辅吃痛,当下跪倒在地。那鬼差单腿跪下道:“禀报大王,那冒犯大王虎威之人已由小的带到!”
那大王点了点头,缓缓地道:“我看你一身官服,当是阳间的命官。叫得什么名字啊?”梁佑辅心想此处既然是阴间,这帝王打扮的人当是阎王,忙道:“启禀阎王,下官……不不不……小人名唤梁佑辅。”阎王点了点头,忽然从桌上拿起几张纸,丢下台来,喝道:“这些东西可是你的?!”梁佑辅拿起一看,只见正是刚才自己与几名随从在岸上戏耍丢下的稿纸,不由冷汗涔涔,道:“这个……这个……的确是小人的东西。”那阎王道:“你可知此处是什么所在吗?”梁佑辅颤声道:“小人……小人听闻此处是‘走龙道’。”那阎王猛地一拍桌子,咬牙切齿道:“哼!好哇,现在居然连凡人都欺凌到本王头上了!既然知道,何以大胆在河旁高声戏谑,扰我清净?难道是故意藐视我等不成?!”
梁佑辅听得那阎王动气,连忙告饶:“小人实是没有此意,而是……而是……而是听一个老者说此河有三怪,一怪为‘夜明光’,二怪为‘两不漂’,三怪为‘水碳炉’,故而一时玩兴所致,不想惊扰了阎王的圣驾,还请阎王能枉开一面,饶恕小人罪过……”话未说完,却听那阎王冷冷长笑,只笑得梁佑辅浑身起颤。那阎王止了笑声,道:“你若是真的落在阎王手里,或许可以讨个人情。可惜……你现在却是在本王处,怪只怪你时运不高,可怨不得本王手段毒辣!”梁佑辅一听这话,心道:“难道这人并不是阎王?那么又是哪个?”还不曾等他细想,只听那大王高声道:“左右,将这胆敢犯上的孽人给我拖出去,锁于冰河洞内充作苦役,饱受阴寒之苦,教他永世不得超升!”当下身后的两名鬼将应了一声,领命踏步上前,一把拿住梁佑辅。梁佑辅只吓得魂飞魄散,口中高叫:“大王开恩!”那大王却是不理。
梁佑辅极力挣扎,无奈那两名鬼将力大无比。正推嚷间,忽然自梁佑辅袖中落出一物,正是于龙虎山上偶得的“黄神越章”印,只见那印一落地,顿时暴出通天的红光。两名鬼将与鬼差为红光所慑,连忙四下逃窜。那大王见了这红光,也是大叫一声,以袖掩面,忽而不见,平台之上只剩下梁佑辅一人,与那张为鬼将撞翻的台子。
梁佑辅坐倒在地上,半晌才回过神来,看一看落在地上的“黄神越章”印,虽然不知其中原由,却也晓得适才全赖此印威力,不然自己便要充当苦役,永远呆在此等暗无天日的所在,心道:“幸好当日周道长劝我收好,若不然今日可会如何?”赶紧将那印藏于衣袖之内,站起身来四下张望,所看见的只是一片漆黑,找不到路途出去,不由茫然失措,大是焦急。
却不知那鬼王是何人,梁佑辅究竟身在何处,他又怎样于此处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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