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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同居者(1 / 1)



自从这个小孩子的不速之客来到岗泰底狱,已经快一个月了。那些老居民们充满好奇地窥探着这小子的身份、经历,通过杜米埃先生问这孩子,然后他们再向杜米埃老先生询问来达到了解对方的目的。然而得到的信息却少得可怜。原因一是杜米埃先生本身就是个视安分守己不打扰别人为最大美德的人;另外一方面,这个小孩子又执拗得别扭,很多时候杜米埃被邻居们缠得不行了终于开口问他时,他只摇摇头,就不开口,仿佛根本就没有开口的力气。他每一周总要被带出去一两次,每次回来时,基本上都是被拖回来的,浑身滴血,失去知觉。显然,那位“大人物”的保护力度不足以让他不被动一根毫毛。由于这个缘故,每次狱卒打开牢门的吱呀声总是让他浑身发抖,连派饭的时候都不例外。他凡是待在牢里时,总是瞪着眼睛愣愣地瞧着前方的空虚,好像在沉思什么似的,突然间浑身一颤。

这是个黑褐色头发的小子。他原本应是个漂亮小男孩,但此刻显然不可能保持原本的美貌了。仅仅一个月,他的脸颊像是被挖出一块肉了一样狠狠瘦了下去,变得仿佛“尖嘴猴腮”的那种模样。尖瘦的下巴上顶着干枯的一点色泽也没有的嘴唇,好像里面的水分被挤干了似的。他的脸色原本就白,在牢里则完全失去了血色,变成一片惨白,白糁糁的好像没有染色的白布。原本他的身子就才刚刚发育,经过拷打就更加显得脆弱,令人想起那种一折就断的芦苇。

他显然还没有习惯牢中的生活。最初一段时间,这个小小的孩子显得惊慌失措,不停地在牢房内小小的空间里绕圈子,时而跑到牢窗口想扒着往外看——虽然他实在够不到。他默不出声,但从那咬得死死的嘴唇还有对杜米埃老人戒备的眼神来看,他显然十分排斥这个新的环境的一切人和事,所以怎么也不肯安静下来。当精力用尽时,他就躺回稻草床,脸朝墙壁弓着身子睡了去。这种情况一直维持到过了好几天,当孩子略略习惯这个新家时,他才渐渐安定下来,也开始与自己的室友沟通了。一次他开口问杜米埃:

“是你在我每次做噩梦的时候抱着我轻轻摇晃的吗?”

这个可怜的孩子,几乎每晚都会在梦中哭喊,辗转,不能安眠。

“是的,希望这么做能够减轻你的痛苦。”杜米埃温柔地注视着这个孩子,轻轻答道。他的语气充满温情,让孩子的眼光柔化了不少:“您能告诉我您的名字吗?”略带稚嫩的声音带着微微颤抖的音调,告诉了杜米埃眼前这个孩子在充满敌意的外表下有着一颗善良的内心。

“高罗·杜米埃。作为回报,也请你告诉我你的名字吧,孩子。”

那孩子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回答道:“我叫法修,法修·德·布里克纳。”

“一个名字里带‘德’字的人,”杜米埃喃喃念道:“一个贵族。”他忧郁地注视着眼前这个孩子,这时才注意到他那身破烂不堪的衣服,质地其实是相当优秀,而且样式华贵。但此刻,正如这孩子本人一样,衣服也被折磨得不像样了,一条条地皱巴巴地贴在身上,因为血水和汉水而沾染上深色的渍纹。杜米埃叹了口气,自己最热望的就是受到当今至尊陛下的认可而成为贵族,想不到却是在牢里遇到个贵族子孙。从这简单的命名法则来看,应该不是悠久的世家,而是新兴的从平民中升起的新贵族,就像如今南方新贵们普遍的状况——这个“如今”,指的是杜米埃入狱之前对南方的认知。可是,贵族又怎么会落到如此田地?就算是犯了罪,一般也不会被关到这岗泰底狱地下一层来的,除非是极严重的谋反、叛国。看这孩子的境地,不时被提出去拷打,一个孩子能知道什么?那么对方想逼出来的,恐怕是孩子的亲人的招供。

“可怜的孩子。”杜米埃又轻轻地念了一句。这时,他竟然忘了他自己也处于不下于这孩子的可怜境地了,内心中充满了对对方的怜悯和同情,以及看到一位孩子的慈爱之心——在狱中能看到新生的生命气息,这是多么不容易的事啊。杜米埃这老人,在狱中呆了不长不短的七年,内心还没被折磨成一片荒砾,因为缺乏可谈心的人而十分寂寞。如今看到一个比自己年龄差别将近五十岁的生命,其激动心情是可以想象的。

可是那孩子——法修却抬起头来,执拗地道:“不要可怜我。”

杜米埃吃惊地缩回手,他原本想去抱法修。

“你抱我我身上会痛的。”法修说道,话中有着某种拒绝。他蹲下来,用手在地上划着圈圈。地上潮湿,泥土和苔藓类生物从地缝中钻出来。杜米埃站着,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就这么持续了一会,孩子突然抬起头来,问杜米埃:“老伯伯,你在这儿住了多久?”

一丝苦笑出现在杜米埃那衰老的脸上。“七年,”他说道。

“七年?”

孩子禁不住嚷起来,声音里禁不住地颤抖。“天哪,天哪。”他又低下头去,却连拿手画圈圈的力气都没有了。

自从法修知道自己的室友在这小房间里呆了多久后,他愈发地沉默了。几乎整天不发一言。偶尔目光与杜米埃相对,也瞬即移开,并不停留。他的目光中流露出某种恐惧,这是面对着未来无穷无尽的可怖时间的恐惧,是自由已经离自己越来越远的恐惧,是自己的青春、未来、乃至一生都将在这黑暗阴森的地方度过的恐惧。有时候杜米埃睡着时,能隐约听到背后传来的轻微的啜泣声。但显然这个小孩子很不愿在这陌生的地方暴露出自己的软弱。只要自己还没有躺下时,除了略微有点红红的眼睛外,从未见到他哭过。

每周一次的法修被提出去、然后昏迷着被拖回来的“惯例”过了一个月就没了。也就是说,进行了四次。第四次被拖回来后,醒过来的孩子一反前态地放声大哭。疯狂地在牢里面乱冲乱撞,抱着头槌打,又抓着头发提起来,仿佛要抓开脑中无穷无尽的痛苦。他尖叫,扑到牢门上拿指甲抓着门,划出几道深深的血痕。杜米埃坐在床沿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心中慌张地想:“他不会是疯了吧?”突然他看到法修低下头,退后两步,就要往门上撞去。“天哪!”杜米埃弹起来。他原本年老体衰,但此刻突然间涌起一股大力,飞奔上前曳住法修往前冲的小小身体,将他使劲往后一拖。这一拖是如此用力,杜米埃收不住身体,往后一倾抱着法修就摔倒在地上。法修在杜米埃怀里使劲挣扎扭动,但杜米埃两只胳膊像铁夹一样夹得紧紧的,他于是伸手就抓向老人脸上。老人措不及防,把脸一避,已经划开了一道口子。但老人丝毫没有因此而松开手臂,反而两手一紧,抱得更紧了。

这胡乱而歇斯底里的抽搐好一会儿才停歇。法修散乱的目光逐渐收敛,渐渐看到眼前老人宛如老树皮般的枯瘦面容。怔怔了一会儿,又大哭起来:“爸爸,他们害死了我爸爸!”他紧紧抓着老人胸前,哭得好像暴风雨中的一片树叶。

这带着嘶吼的嚎啕大哭惊动了周围的人。卢布撒尖酸的声音传过来:“怎么了?小天使碰上什么伤心事儿了?哭得像个娘儿们。”

杜米埃难得地爆出一声怒吼:

“你给我闭嘴!”

卢布撒被吓住了。红脸汉子问道:“杜米埃先生,那孩子怎么了?”

“他父亲死了。先生们,别问了,给他点清静吧。”

周围沉寂了下去,隐隐有一丝丝窃窃私语的声音,但都被法修那嚎啕大哭盖住。杜米埃抱着他,叹着气,脸上的皱纹深深地凝成仿佛火山口熔岩结成的波折。法修一直哭了半天,最后他哽咽一声,一口气堵在喉咙喘不上来使得身子一阵抽搐,又晕倒在杜米埃怀里。

自从这件事之后,就再没有人来找过法修。仿佛他已经被遗忘在牢里。而法修自从发泄了这一次之后的第二天,再没有动静,只是抱着肩膀缩到屋角里,一句话也不说地呆呆坐着。杜米埃几次想上前去和他说说话,都被那充满冷漠和拒绝感的目光挡了回来。这个孩子好像心已经死了一样地了无生趣。杜米埃看着眼前这瘦小的身子,又叹起气来。他在牢里其实很久没有叹气了,本以为这世上该叹的事情都已叹完,没想到现在却依然不能避免。他特意瞧了法修一眼,摇了摇头,又大大地叹了一口气——既然主动攀谈不行,就想藉此来获得对方注意了。这个老头儿,实际上某些心境还像个小孩子。

果然那面容呆滞的孩子脸上微微动了一下,眼睛瞟了过来。杜米埃心中一喜,但随即又愁眉苦脸,因为他看见法修只是眼睛一瞟就收回视线,索性将整个身子都转了过去。这下子可是恰得其反了。不过,杜米埃老头可是个坚韧不拔的人,正因如此他才得以被关了七年都没有丧失希望。凡是来自郎莫索省山地的老头儿都有这样一种性格:懦弱而顽固,渺小而坚韧。他连续地叹起气来,确保其幅度与频率都足以骚扰到对方。

果然法修受不了了,他转过身来,轻微地向杜米埃说道:“老伯,静一静吧。”

“那就和我说说话吧,孩子,安慰安慰一个老人寂寞的心灵吧。”

“没什么好说的。”法修眼睛空虚地注视着牢顶。不知道天空现在是什么颜色?杜米埃看到他这副样子,不禁又叹了口气,这次是真心真意的。

“若是你自己不存在希望,希望也会离你远去的。孩子。”

法修微微抬起身来。他听到这句话,面上流露出一股复杂的杂糅了苦笑、自嘲以及讥讽的神情,看着眼前这须发斑白的老人。“七年。”他苦笑道,指的自然是老人已在这里被关了七年。杜米埃听到这句话,肩膀微微发抖,喉咙里咕哝了一声。想说什么,却说不出什么。

两个人一时间陷入沉默。法修又把眼光收到别处去了。

杜米埃看到他这样,重重地“咳”了一声,发怒起来:“你这小子,好歹不说偏要提我老人家的伤心事。难道你不懂得礼仪吗?还是个贵族,该不是你老爸没家教吧?”这话正好触中法修的心事。他翻身起来,眼中冒着怒火,沉着嗓子说道:“不要侮辱我父亲。”杜米埃好像没听见似的摆了摆手,只不理睬。法修微微定了定心情,稳了一下嗓子,说道:“如果我冒犯了您,我道歉。但请收回对我父亲的那句话。”

“要道歉的话,除非你陪我说说话。”

法修看着这个固执的老人,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这回轮到他叹了口气,坐下去了。

“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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