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利·德·布里克纳男爵,这位东方军团前少校,现任省长,性格严肃古朴的南方人,此刻正在南大营内作为一名普通士兵混杂于军中。他的身份已经被人掩饰好了。在这一星期中,他悄悄地联络军内预定在起事时担任各层指挥的中下级军官——我们说过,上级军官是很难被收买的,因为他们几乎都是都省乃至帝都人——同时迎接之后赶来的几位指挥,包括他亲密的战友希拉斯谟·卡扎尔,斯堪里达斯郡地方军副总监默尔德·马赫,新西莱亚郡地方军第三民兵团团长·特雷斯等。这几个人,年纪都不超过四十岁,显得精神抖擞,朝气蓬勃。这显示出百合党内虽然最上层是老人当权,但实际上已经非常年轻化了。像这次行动,几位主要的主持者年纪都不大。南方正在朝气蓬勃地发展起来,如果不是帝都的种种压制,无疑会更加快速地发展。所以,才会有这次至关重要的兵变。
对于内阁总监等帝都显贵来说,这种密谋显然是不可想象的。他们根本不可能想到南方人会有这么大的耐心,通过整整几十年的时间来渗透一支帝都防卫军。所以都省的贵族们一想到外省,脑子里首先浮现的就是对方处于没有兵权的弱势地位,从而得以放心大胆甚至肆意妄为地剥削他们。这种剥削,从目前暗中发展的局势来看,几乎可以预见是肯定会付出惨重代价的了。内阁总监虽然对布里克纳男爵来到都城付出了一定的重视,但这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帝国宰相黎塞罗对他的重视。他心中根本就不曾想到兵变的可能,而以为他是黎塞罗从外省召来的又一个得力臂膀,来增加己方势力、与自己争权的——就好像他以前一次又一次地做过的那样。所以,我们也可以理解,为何卡礼赞虽然重视布里克纳,却不曾派人监视对方了——他以为布里克纳是一位政治家,而不是一位阴谋家。而这位斯堪里达斯郡省长可以称得上飞速的发迹更肯定了自己的印象:对方是如中书省秘书官古柯伯、税务总监李扎特一般,黎塞罗从南方挑选的又一个干才。
因此他对布里克纳的到来并不太担心:如果黎塞罗想把他塞进中书省,那就塞好了,反正中书省都已经是他的势力范围。但如果他想进入别的政务处,那就必须要通过自己的一道程序了,因为自己可是负责全国官员评定、升迁、调职的最高长官,到时候有的是办法弄明白这家伙的弱点。不过,军务省秘书官的面子还是要给的,尤其是今晚就是沙里昂夫人的舞会了。所以他还是摇铃叫来一位从官,让他去克里斯波大街45号,把布里克纳省长大人召来。
这位从官来到克里斯波大街45号,也就是布里克纳府邸的时候,正值法修和修玛刚刚从香津兰大道上回来。两人谈到了一个刚刚想到的问题,那就是:布里克纳男爵何时会回来,以便将修玛引见给内阁总监呢?这个问题是颇令人伤脑筋的,因为赶往南大营的布里克纳男爵已经有一周没有踏上这座刚刚买的府邸门口了。所以从官的到来对于二人来说,尤其是对于修玛来说,真如喜从天降。
“内阁总监大人想见我父亲?”法修问道,修玛在旁边眼睛闪闪发光。
“是的。”从官客气地回道,同时用充满好奇的眼光看了修玛一眼。他觉得这位穿着入时,然而和他那模样气质完全不配的客人出现在一位省长的客厅未免不伦不类。
“我父亲目前有事出去了,所以,请代为传达给内阁总监阁下,说他明天一定会去面见大人。”法修郑重而不失得体地说。从官心中暗暗稀罕:“好个孩子,居然这么早熟。”
从官一走,法修立即就将布里克纳家的一个随从喊过来,叫他去找自己的父亲。这里要小注一下,波利(布里克纳男爵)带过来的几位随从都是忠心耿耿、靠得住的人,所以他们得以知道自己老爷的动向。随从立刻出发了。当晚,波利·德·布里克纳就风尘仆仆地赶回了家门。“亲爱的,”布里克纳夫人迎上来,用自己柔软雪白的双臂温柔地抱住了他,而男爵也用那双大手紧紧地拥抱着一星期不见的夫人。这对夫妇情爱甚笃,也尚未沾染上都省生活的腐朽风气,所以这幕会面是令人感动的,充满温情的。
“法修呢?”男爵四处望望,想看看自己亲爱的儿子。
“在这里。”法修笑嘻嘻地从客厅偏门跳出来,跑上前去,男爵松开手臂抱起他,法修在男爵的手中挣扎着:“哎,放我下来,我不是小孩子了,我不要抱。”波利大笑起来,他对自己儿子的天赋颇为惊异,但这并不妨碍他把小宝贝儿照样看作尚大大不懂事的孩子。所以他并没有放手,而是用他强有力的胳膊抱着法修,围绕着客厅旋转了一圈,让法修小小的身躯在半空中飞舞。弄得法修头晕脑涨了好一会儿。等他脑袋好容易从一团浆糊恢复过来时,眼角就撇到了随着他进来,此刻正在一旁偷笑的修玛。毫无疑问,他笑的是自己此刻的一幅小孩儿模样。
“你,笑什么!”法修恼羞成怒,突然力气大增,挣扎着从男爵手中跳下来,朝修玛往前迈了两步。
修玛唬了一大跳,连忙把笑容收起来。得罪了这个小魔星,以后可就有得受的了。布里克纳此时才注意到修玛的存在,微微一笑:“看来你和我儿子玩得不错。”
修玛尊敬地鞠了个躬,对于这位爵爷,他抱有一种平民思想上根深蒂固的畏惧。尤其是自己现在身处人家篱下,更是小心谨慎。法修余怒未息地哼了一声,心中考虑着还要不要帮他提出那件事。想了一会儿,觉得还是开口,因为修玛已经在用幽怨的目光不停注视着自己了。如果目光能够像太阳光一样带来热量,想必法修此刻一定全身起火。不过,正当法修要开口时,米兰·德·布里克纳夫人——且让我们称之为米兰夫人——望了修玛一眼,轻轻地笑起来:
“亲爱的,你知道这位诗人那天在宰相府前客厅里向我搭话时问了我什么吗?”
“什么?”布里克纳惊奇地道,他没想到修玛居然会有勇气和自己的妻子搭话,不由得看了修玛一眼。连法修都是首次听到这件事,朝着修玛望去,只见修玛脸色红透了。
“他问我,我身上这件衣服是不是克力波纱制的;还说,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轻柔精美的衣服,一定是高级料,不是克力波纱就是罗兰布制品。”说到此处,她忍不住笑起来。法修更是忍不住大笑出声,连男爵都禁不住莞尔。克力波纱以及罗兰布制品的确是高级货,但那也仅限于民间罢了。出身都省李斯特世家的米兰小姐,可不能用这种低档衣料裹身。修玛暗暗叫苦,自己可真干了件蠢事,因为米兰夫人很溺爱这个孩子,所以此刻借题发挥来帮他出气。显然这方法很有效,法修早先生的气一下子没了。
“爸爸,我有个事,”法修说。于是他原原本本地将修玛的请求说了出来。男爵听了,脸色渐渐严肃起来:
“你想见内阁总监?”他打量了修玛一眼。修玛又鞠了一躬,作为回答。
“以我身为骑士的尊严,我不会打听你究竟要向内阁总监说什么。不过你必须担保,你将要向总监大人所说的事,配得上你要求见大人这个事实。否则你的归宿只有一个:岗泰底狱。那时我可不会做任何事来挽救你。”布里克纳男爵朝着修玛肃穆地说。他的口气是如此严肃,使得修玛好像被呵斥鞭打一般不禁绷直了身子,他嚷道:“大人,我以我的性命与全部自尊保证,我所要求见内阁总监大人的事,是值得他老人家操劳国事之余略为垂询一下的。”听到“操劳国事”这个词,虽然男爵一向以自己的自制力为荣,但还是禁不住嘴角微微扯了一下——那是一个试图掩饰过去的略带讥讽的笑容。无疑,身为与帝国宰相同列的百合党人,他对那位内阁总监大人丝毫不带好感,也对其荒唐的生活有着一定的了解。
“那就好。”男爵简短地答复道。随即他又将目光转向自己的妻儿身上去了,这就是示意修玛退下的意思。
第二天早上的天气格外令人清爽,刚刚夏末秋至的气候使得早晨成为一天中最舒适的时刻,也就是所谓凉爽宜人的天气。布里克纳男爵站在台镜前整理穿着,将自己衣服打了打,小心地用手指将衣角处微微起来的皱褶整平,又正了正衣领。虽然内阁总监并不为他内心所敬佩,但毕竟对方是自己的上司,所以他显得十分庄重,正如他赶往宰相府那天一样。随即,他披起外套,朝家人告了别,然后走了出去。
修玛早就在院子里等得不耐烦了。他一见布里克纳走出来,立即迎了上去。
“大人,我已经准备好了。”修玛殷勤地说。
“嗯,”布里克纳微微点头。虽然修玛的穿着还是有一丝不尽人意,但至少不会太丢脸:“不错。”他再没说第二句话,径直走向自己的马车,修玛连忙跟上。
马车带一丝晃晃荡荡地朝着罗素区挺进。修玛坐在车中,随着这车厢的晃荡思潮起伏。终于要到了,要到了,要见到自己一直想求见的内阁总监大人了。只要能将这个消息带给他的话,总监大人一定不会吝啬自己的赏赐——将这封信给他的那个人是这么说的,而修玛,带着利玛兰奇人的向上心以及自己年轻而导致的单纯心,对此事深信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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