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天火焚城（2 / 2）

崔大姑没想到陈长老会以德报怨，又是惭愧，又是感激。崔秀娥只是淡淡地道：“起来吧，姑姑。不光是你，我也有错。可哀的是，雷豹已经背叛了我们。”

忽然，一个声音从扬波大殿传进来，似从天而降，又似从地下升来，令人无法捉摸，阴森森、瓮声瓮气地道：“崔岛主，请前来答话。”

崔秀娥飞身奔到阵前，运气提声道：“大教主机关算尽，换来小胜一场，小女子不佩服得很哪。可今日已是第九日，明日一过，便满大教主十日破阵之期。这回我是怎么也不会出阵了，大教主奈我若何？还是尽快打包袱滚蛋，省得在此丢人现眼。”她刚刚新败，然而半点气馁也没有，照常嘲笑讥讽。

魔龙教主叹道：“崔岛主，当真不以破岛的生民为念，本座也是替他们痛心。本教主仁慈为本，不愿多杀生而已，你道本教主真的无法破你的石阵吗？本座特来通知你，明日日落之前，如果你不投降，届时将有天火焚城，天火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崔秀娥叫道：“瞎说骗谁！如有天火，第一个就烧的就是你！”

魔龙教主哈哈大笑，道：“天火，天火在我手！我要烧哪里就哪里！”语调庄重，绝无半分相欺之意，余音缭缭，不绝于耳。说完之后，便无声息，任由崔秀娥说什么也不回答。

天火焚城！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倘若是真，破岛岂非到了末日？崔大姑骂道：“真他妈的就会装神弄鬼！天火焚城？他以为他是真的是大罗神仙，会呼风唤雨，还不是凡人一个？”陈长老道：“天火焚城之前，必然有风起云涌，雷鸣电闪之状。我观近日天朗气清，天气恐不会有大的变化。只是他如果没有把握，断不敢出言吓唬，难道……他真的会召唤天火之术？”崔大姑对适才陈长老相救之举已有好感，语气甚是平和地道：“不会的，这世上不会有人懂这种法术。我们不妨拭目以待，明天落日之前，他的谎言就会不攻自破。”

是的，是真是假，明日便知。可是，在等待的时间里，人是最容易恐慌的。天火焚城之说虽是无稽，但只要有可能，人就会恐慌，相互传递，消息不胫而走。一会儿整个破岛民众都知道魔龙教主意欲引天火烧破岛之事。恐慌是种传染病，一个人恐慌，便会有两个人跟着恐慌，如此循环往复，最后每个人的脸上都有一种忐忑不安的表情，恐慌的气氛弥漫整个破岛！

崔秀娥离开扬波大殿，四处巡视，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她想起“三人市虎”这个成语，在本来正常热闹的市镇上，如果有人惊惶失措，一边乱撞乱跑，一边大喊：“有老虎啊！”接着便会有很多人跟着大喊有老虎，最后整个市镇人仰马翻，仿佛真的来了千百头猛虎，一片混乱。破岛现在的情形就和成语中描述的场景差不多，今日遭到伏击的一战，破岛死伤惨重。有的人死了丈夫，有的人死了儿子，有的人死了父亲……对于一向生活安逸的他们来说，这是不能接受的悲剧，他们也不知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这句话，还以为是崔秀娥一己之私欲保破岛疆土，置他们生死于不顾。渐渐，就有了埋怨。

“他在胡说八道，哪有什么天火？”“没有？人家堂堂教主会开这样的玩笑吗？”“魔龙教主说过，只要我们肯投降，便既往不咎，我们为什么还要打下去？”“我家夫君今年才刚做爹，叫我们孤儿寡母怎么活啊？”“这是什么话？我们的祖先为避战乱来到这里，还不是岛主一家的恩德？咱们自当效忠岛主，保卫家园，岂能忘恩负义！”……

崔秀娥摇摇头，心中一片苦楚，不过就败了一阵，就这么多人没有跟着自己坚持下去的勇气了。她真的想冲过去将那些懦弱的人狠狠地痛骂一顿，你们怎么就忘了我的先人是如何把你们从战火弥漫的中原带到这个蓬莱小岛的？是谁在这个小岛中实行使得民境殷实、即便是中原地区的太平盛世也难以与之相比的开明之治？如今一战便溃、一蹶便靡，便是无外敌入侵，若干年之后，也必然孳生内乱。百年基业，旦夕之间，一溃千里。

这就是过分安逸的恶果。破岛子弟之中有太多的纨绔膏粱，养尊处优，武功固然不弱，可意志耐力缺乏锻打，经不起风雨。就好似一头野狼被人驯服时间长了，每日饱睡饱食，戾气尽消，兽性全泯，纵使钢牙利爪还在，却不会有攻击人的yu望了。而魔龙教不一样，他们在血雨腥风之中历练生死，一板一眼自是真正的虎狼本色。两者一比较，高低优劣，最是明显不过。她叹了一口气，如果破岛的这次危难可以化解，她一定要把破岛重新治理一遍，把人们集聚已久、埋藏心底的那些可怕的恶习劣气彻底根除。

忽然，手下来报，有人欲偷偷逃出石阵，投奔魔龙教被当场逮住。崔秀娥大怒，骂道：“没用的孬种！传令下去，叛岛者格杀勿论！”“是！”手下领命，一会儿便用托盘乘着几颗血淋淋的首级递上来，崔秀娥一挥手，道：“埋了！”

然而，这并没有起到杀一儆百的作用，逃跑的人并没有减少。越是有人逃跑，就越是令人惊恐，也就越是多人逃跑。玉兔初升，已有一百七十一人成功逃跑到魔龙教的阵营之中，还有二百二十四人逃跑不脱，被斩杀在路上。晚上，黑黝黝一片，必然会有更多人趁机逃脱，崔秀娥下令严守关卡，不许放走一人。夜幕降临，破岛前所未有灯火通明，抬望眼可见无数火把若隐若现。但是依然有人成功逃跑去了，当真防不胜防。没逃跑的人负责整晚的巡逻，也是累得筋疲力尽。

崔秀娥独自在扬波大殿中，苦苦思索。崔大姑轻轻地走了进来，看见憔悴的侄女，心中酸痛，道：“秀娥，早点休息吧。过了明天，就会没事的。”崔秀娥呆思良久，忽然悲呛地道：“姑姑，我有一种不详的预感，如果……不，明早你就乘船离开破岛，到中原去！”崔大姑的心猛然一跳，不敢相信她竟会叫自己逃命，道：“当真没有办法了吗？”崔秀娥摇摇头，道：“莫说是天火，若是有类似于天火的物事，我们也完了。”“完了？”崔大姑不敢相信“完了”这两个字会从她口里说出来，忽然她莫名感到一阵悲哀，如果连她都认为破岛已到绝路，破岛还有什么希望？“不！”她一声狂叫，“破岛不会灭亡的，绝对不会，绝对不会！”一阵天旋地转，两行热泪默默流下，疯狂地奔跑出大殿。

忽然，有人大叫：“李明雨逃走啦，快追！”崔大姑心中愤怒，蓦地飞过人群，一枝箭般般冲上前。“啊”的一声惨叫，一抹鲜血映在淡淡的月光下，溅到她的脸上，染红了她的双眼。

×××

时间在一点点消逝，慢慢长夜也终于过去……第十日。

当东方出现鱼肚白的时候，便预示着死亡的期限逼到尽头了。逃走的为数不少，忽然魔龙教那边人声鼓噪，却是那些逃跑了的人在阵前大喊，引诱更多的人叛离破岛，“赵升——赵升——”“黄标——黄标——”“快来——快来——”……魔龙教主这攻心之计果然有效，破岛这边蠢蠢欲动的人更多了，拦也拦不住！

“不用拦截了，让他们去吧，留着也没用。”崔秀娥无奈地叹道。她不得不如此下令，心都不在了，还留着一副残骸在这干什么？

“我们不会离开的，我们要和破岛共存亡！”在一些人灰不溜秋地逃跑之外，毕竟还是有很多热血忠诚之士的，崔秀娥点点头，暗中把这些人的名字一一记在心中。

走的走，留的留。从早上到下午，走了的已有半数，但是剩下的都是一群热血战士，他们才真正是破岛的中坚力量！崔秀娥感觉到周围都是沸腾的热血，燃烧的烈火！

风云依旧，不见有什么异常。魔龙教的阵营之中也没有什么动静。如鲜血欲滴般的夕阳徐徐入海，黄昏特有的萧瑟凄美映入眼帘。每个人的心都在“咚咚”地跳，眼睁睁地看着夕阳西下，既有希望它永远停在那里，不要落下的；又要希望它马上一下钻进海底，让魔龙教主来不及发放天火的；当然亦有人根本就不相信会有天火，冷眼横眉，坦然以待。这时，不知是谁唱起战国屈原的《国殇》，“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包兮击鸣鼓。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遥远。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一时之间，歌起破岛内外！落木潇潇，壮士悲歌，昂首挺胸，苍凉慷慨之气顿时充塞天地。

忽然，魔龙教主的声音从地上升起：“时辰将到，崔岛主投降否？”崔秀娥叫道：“少罗嗦，你姑奶奶还真的不耐烦了！”魔龙教主道：“那本教主只好替天行道了！”声音落下，忽听魔龙教徒的声音接着从四面八方响起，端的如十面楚歌！声音纳纳诡秘，仿如行刑之前，高僧所念的往生咒！

天火开始了吗？蓦地一股接近死亡的寒气自天而下，笼罩众人，使得眼前有点迷糊，甚至连对方的脸也看不清楚。忽然，探子一颠一倒飞奔前来，气喘喘地道：“……炮，是火炮！”崔秀娥一惊，连忙跑到高处张望。只见魔龙教从船上放下十八尊红衣大炮，推着车架，排成阵势缓缓逼近。

崔秀娥大惊失色，抬头一望，却见夕阳已大部分没入海水之中，所余无多，不禁回头大叫：“快走地方躲，快！”众人听岛主催促，俱是大惊，顿时，殿里殿外人影幢幢，东奔西走，好不慌乱。

“隆！”“隆！”“隆！”三声震耳欲聋的大响，直教地动山摇！不远处被炸了一个大坑，泥石被炸起几丈之高，溅到人的脸上，如铁粒般疼痛！这几响炮，把人的心都诈碎了，再无勇气抵抗，只顾逃命，一时之间互相践踏，血肉横飞，死伤无数。地上尽是断肢残腿，尖叫声、呻吟声、呼喊声、求救声……在隆隆炮响之中显得极其微小。“隆隆隆隆”炮声不绝，一发接一发。“喀嚓”一声，扬波大殿的一角飞檐被炸掉，砸死数人。

所谓的天火焚城，其实就是这十八门红衣大炮。但是，这十八门火炮的威力一样可以摧枯拉朽，毁灭任何城邦，丝毫不逊于传说中的天火。这十八门火炮每一尊便价值一百万两银子，本是朝廷与西洋葡国进行贸易的货物，被魔龙教的人冒充官兵劫夺而来。葡国迁怒于朝廷，不再贩运火炮，因此这火炮唯魔龙教独有，初次使用，不想竟威力至斯！显然，魔龙教夺炮之志非小，先是破岛，再是江湖，进而天下！

隆隆隆……

石阵中火光四起，黑烟滚滚。八阵图石阵所用的都是坚硬无比的巨石，可火炮一到，尽皆粉碎。破岛先人历代苦心经营的偌大一个石阵，霎时之间，便被夷为平地。百年石阵，竟是如此不堪一击，屏障成废墟！崔秀娥被火炮的巨大威力震惊，知道大势已去，忽听陈长老带着大部人马投降魔龙教去，更感众叛亲离。崔大姑骂道：“没想到他最终还是贪生怕死！”“隆！隆！”两发火炮就在崔秀娥身近不远炸落，灰尘过后，只见崔秀娥满脸是血，傻立当地。崔大姑将她拥入怀中，哭叫：“秀娥，秀娥！你千万不要想不开，你死了，破岛就真的完了！我们还没有完全输，我们还可以逃到圣山去，深藏浅出，和他们游击抗争到底啊！”

圣山？崔秀娥蓦地眼前一亮，是的，圣山！圣山数百年之谜，破岛和破刀的绝世之谜真的到了解开的时候了！她精神一震，指挥余部，道：“走，到圣山去！”

经红衣大炮这番狂轰乱炸，破岛的半壁河山终于失守。魔龙教的大片人马铺天盖地杀将过来，展开了惨绝人寰的大屠杀……

×××

（注：写红衣大炮的目的在于，象征武功阵法在现代武器前的渺小。就好像杀人其实不需要什么绝世武功，一颗子弹就行了，只要你瞄得准。这大概就是江湖任侠时代远去的原因，绝世武功只能绝艳于遥远的古代，放在现代社会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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