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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巧遇

苏生把奖品，一张太阳中学高中特招录取通知书扔在了餐桌上。从外面回来的苏乐台一眼看到了通知书，他望了苏生一眼。苏生不敢接父亲的眼睛，第二天一早，当父亲把三千块钱朝他还在睡觉的枕头旁一丢后，他明白这是父亲给他上高中的学费。

拿了钱从家里出来，上了公交车。公交车很挤，在一个路口，车子猛地刹住。苏生的手被人抓了一下，他一看又是那个女生，那个他以为她是梦里舞着水袖的轻灵曼妙的女孩，惊喜之下竟不知如何是好。

女孩一如那天在颁奖台上一样，一袭白色的裙子，看上去柔软而清丽。她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苏生一愣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赶紧松了抓扶手的手。女生瞧了一眼空出来的扶手，感激的一笑，抓了扶手并看着他，问他第几名？苏生本来一直在偷偷打量她，给她一问，想着她可能是在问征文的事？忙回答说第一名。女生笑了，叫着，哇噻，那你不得了太阳中学的特招生指标？苏生点头。女生再次叫着。耶，你好厉害呀！苏生想笑，可又没有笑出来。女生瞧他傻B样子，抿嘴笑着，不再吱声。

到了太阳中学，苏生在一个四合院里看到一块牌匾，上面写着‘欢迎新生入学’的字样。他跑上跑下忙活一阵，用父亲给他的三千块钱换了一张分班的条子。拿了条子，他沿回廊走进工字楼玻璃大厅。经之字形梯子，苏生到了A栋四楼一个教室。就在他坐下时，耳中传来一句嗨，第一名。他侧脸看去，竟然把自己吓了好一跳。女孩哧地一声笑了，讲台上的老师冷着声音哼了一声，她又赶紧把笑捂了回去。

老师指着苏生，对满教室的学生大声说起来。首先，我非常欢迎这位同学来到我们高八十一班。这位同学，他仅凭一篇作文，就获得了太阳中学的特招生指标，免去了别的同学都免不掉的二万块钱。一字值千金，这真的是一字值千金呀。说句实话，我对这样的同学充满信心。为什么呢？大家都知道，《萌芽》杂志和我们国家九所顶级大学在搞什么新概念作文大赛。一篇作文可以免二万块钱建校费，那么我也希望这个同学能够用一篇作文，争取成为一个名牌大学的学生。

苏生听了老师的话，他把头埋到课桌低下，而老师还在说着。对不起，我说了这么多，还没有介绍我自己。本人姓江，名怀庐。说到这里，他停下来扫视一圈同学，然后又说。我的父亲姓江，母亲姓卢，当然啦，更为主要的是我母亲曾经是江西庐山一个偏僻山村的民办教师，她结草为庐，献身山村教育。我呢，也就有了这个具有特别意义的名字：江怀庐。江老师说着，转过身在黑板上写了‘江怀庐’三个字。他一边写，一边说。至今，我想起母亲和她的三十六个学生被洪水卷走的情形，内心就会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我辛苦不要紧，我一定要使我的每一个学生都能成为改变国家面貌的英才。

可能是江老师的话太感人了，苏生直起身子。江老师取下眼镜，拿手巾贴了贴眼睛，戴上后，又说了很多别的话。其中一句话，着实把苏生骇了好一跳。然而更让他想不到的是，他最后竟然会因为江老师这句话，或者说是太阳中学一个不成文的说法，不得已离开了太阳中学。正因为这样，江老师一句太阳中学的砖是金砖，太阳中学的树是摇钱树，让他一辈子都刻骨铭心。

江老师解释了太阳中学的砖是金砖，太阳中学的树是摇钱树这句话的意义后，指着一个胸前戴有太阳徽，着草绿色纺棉、镶白色绒边短袖小西服领衬衣，下面配一条同色短裙的校服，叫金美仁的女生给大家读《新生入学手则》。

苏生瞅着这个空档去看右手边边的女生，可能是因为和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巧遇，他对她竟有了一股子亲切感。下课后，她起身到了走廊上，他便远远跟着。金美仁和一个女生，也就是古飞瑶，还有一个男生，便是周子豪，仨往栏杆上一靠，挡住了他的视线。苏生本来意在那位女生，给他们一挡住后，他又怕这样挨上那女生会显得太唐突了，索性打量起身边的金美仁、古飞瑶、周子豪他们。

古飞瑶染个大红头，穿一件露着肚脐眼的红色缎面吊带衣，加上裸臂酥胸，在学生当中很招人眼。金美仁则是另一番情形，她看着周子豪，喊了一声子豪哥，你还画画吗？周子豪好像很异外似地看着她，她便笑了，说。快一年没看到你的画了，可不知为什么，你那画总是悬悬的，让我看不懂。后来我买了画画的书在家里看，还是理解不了。真的，可能是我太笨了。周子豪听到这里，一声笑起来。他的笑显然很突兀，话语也就成了挪谕。你不笨，真的，三好学生，全国中学生奥数冠军，怎么会笨呢？金美仁听了周子豪的话，不但不生气，反而仰起一张脸来，给了他一个灿烂的笑。

当一个男生对着不知是金美仁，还是古飞瑶介绍自己，说他是龙阳，要跟他仨做个死铁。苏生一点都没有想到，这会是他看到的一出人生悲喜剧的序幕。当大幕拉开后，戏台上的各色人等终于暴露在了聚光灯下。

金美仁怕龙阳来握自己的手，就往周子豪的身边靠去。周子豪没有看龙阳，龙阳也不看他，只对金美仁笑着说。你往讲台上一站，把人骇死啦。金美仁抿紧嘴唇，龙阳便笑了，转过身看着古飞瑶。古飞瑶睨了他，冷笑一声，暗地里骂着，神经病，看什么看？龙阳却摆出一脸诚恳的样子，问她的名字。古飞瑶噘了噘嘴，把头斜担在肩上，片刻后，她才装作很勉强的样子，笑道：

“我靠，你很霸蛮呢？”她骂着，见龙阳还想继续自己的表演，又道：“我看你的脸皮就跟长城一样，长得不得了耶。”

龙阳哈哈一笑，连声说，好，好，太好了，要是我的脸皮能像长城一样长，那我今年一定去申报世界吉尼斯。古飞瑶憋不住要笑，可她笑的时候，特意仰了仰很修长又很圆润的脖子看着周子豪。见他一脸漠然，她的笑一下止住，对龙阳道：

“你既然想知道我的名字，那好吧，只要你请我和美仁姐吃冰淇淋，我就告诉你。”

龙阳装出受宠若惊的样子，接着又一脸的委屈状，说什么二根冰淇淋？那不行，这么漂亮的女孩，只要二根冰淇淋？古飞瑶哈哈一笑，抬脚踢去。龙阳往后面一闪，躲开了。古飞瑶又把脸一拉，骂他是蛋白质。不说龙阳的得意忘形，一旁的苏生却不懂，他不知道蛋白质是笨蛋加白痴加神经质的精确提练，而新新人类的语言功能，他从今天起，一下子吊足了胃口。

龙阳回了古飞瑶一句比较卡门（胖得卡在门中间），古飞瑶嘟了一张嘴，又骂他竹本口木子（笨呆）。龙阳便把脸一拉，连声说。你看你看，CBA（酷毙了）。古飞瑶大笑，指他道：

“我靠，一脸死相，还CBA呢。”

龙阳摆手，道：“人王金昔，人王金昔（全错，全错）。”

古飞瑶无奈之下，朝龙阳挥舞一支光溜溜的手臂，抛下一句584（我发誓），586（我不理），往教室去了。龙阳对她摆动的背影露出了一丝的笑，不过谁也没有想到，今天的古飞瑶在龙阳面前耍足了派头。可十天后，因为苏生的一个歪主意，她对龙阳彻底臣服。以至于苏生后来总要笑自己，他帮得了龙阳，却帮不了自己。

第二天，苏生和同学穿上学校配发的草鞋在操场上站着。一个军官带一群武警从四合院里出来，一阵立正稍息向前看的口令后，太阳中学高一八个班、初一五个班六百多名新生，就像当年的红小鬼一样被折腾来折腾去，开始了所谓的军训。

一次军训的间隙，苏生靠在梧桐树上，一块手帕递到他眼前。他看着那个和自己在领奖台上、公共电车上、太阳中学高八十一班一再巧遇的女孩，他一脸的傻不啦叽。女孩抿嘴一笑，把手帕往他手上一放。苏生拿了手帕在眼镜上抹了一下，又递了过去。女孩没有接手巾，而是指着自己的脸，示意他擦把脸。

苏生迟疑起来，心想用这么香的手巾来擦自己的脸，那实在太糟蹋了。女孩扭扭嘴，而他一直看着她，总觉得这张脸实在太熟悉了。她给他看得久了，隐隐一笑，问他为什么选了高八十一班？苏生一愣之间，想着你不会以为我是跟着你才选了高八十一班吧？她一笑，道：

“你能告诉我名字吗？”她说着，见他不吱声，她忍住笑，道：“我叫司马瑛娴。”

苏生听到‘司马瑛娴’四个字，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好一个悠闲的花旦，就像是江苏民歌里唱的‘好一朵茉莉花。’。对了，就是这个意思，因为她从头到脚看去，就像是一朵茉莉花。司马瑛娴可能是感觉到了他的过度想象，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于是捞起衣角擦着头上的汗，对她道：

苏生。”他说着，她却是一愣。他以为自己说错了，又道：“我叫苏生。”。

闭上双眼，人往树杆上一靠。半晌间，她自语着：苏生，好熟悉的名字？由于两人谁都不把心里的话说透，他们便不可能知道十二年以前，也就是他们五岁多的时候，曾经在纸都戏院的舞台上一起玩耍，一起扮相，一起游戏。到今天，他们一个以为她是那梦里甩着水袖的花旦，一个却以为他的名字好熟悉。倒弄得像是贾宝玉和林黛玉一般，怪没意思的。

从那天后，在快乐着，并痛苦着的日子里，很多的同学陆续走入苏生的生活。比如那个高高挑挑的看上去好像总在想飞机怎么做，潜艇怎么做的李辛吾，同学们都叫他李航模。而这个李航模，到后来不知怎么回事，又被一些人叫成了李和尚。还有金美仁，大家当面叫她班长，背后叫她管家婆。看上去有点沉默的周子豪，他本来喜好的是达利的作品，可同学不知谁是达利，就把他喊成了毕加索。龙阳呢，由于街舞跳得特棒，就有了街舞大王，或者说酷哥、王波第二等等的称呼。唐亮亮则是一竹杆竹子，古飞瑶楞是一个假小子，按说的话，那假小子套在她身上，倒也相宜。还有上官燕如，可能是她太美了。同学当面叫她美女，背后都叫她女魔头。等到苏生和她有了大屋潭凤凰山之行后，才知她可能是凤凰山上飞下来的一只凤凰。

苏生后来总在想，太阳中学和六处子校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不同呢？记得在自己在六处子校的时候，由于学生都是来自一个单位，大家打小就生活在一个圈子里，家长里短的，彼此都熟悉得不得了。再说呢，六处是一个从北方迁移过来的单位，其中虽有一些纸都人，像苏生的父亲苏乐台，但大家基本上是以一种近似普通话的语言进行日常的交流。有可能是苏生的一口普通话，使他一到太阳中学就显得很突出。比如说人家说咯呷，他会说这个。人家说夯货，他会说笨蛋。人家说呷饭，他会说吃饭。这种语言上的不同，再加上他的嗓音总有些嘶哑的味道，倒让一些女生背地里说他酷。于是他以往总显得有些被动的生活，突然间多了很多的乐趣。

然而苏生很清楚，正是因为司马瑛娴、上官燕如、金美仁、古飞瑶、龙阳、周子豪，他们或她们的存在，使他意识到了他的生命要开始一场蜕变。不管怎么说，他都是懵懂的，不清白的。也难怪古飞瑶她们总要笑他书生，书生，书生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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