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霞如火。
晨曦点点碎在窗前。
一缕阳光不偏不倚,固执地吻在高达颊上,燥热中,高达终于醒来,唉,又是一个早晨。
“一天之际在于晨”,高达嘟囔着伸个懒腰……双臂努力支起全身,头却无力地垂在肩下。在他勉力动员起面部每一丝肌肉后,眼睑上层层倦意终被推开,并连同串串哈欠,被一股脑地抛向半空。
离开温暖的被窝,高达用朦胧外加近视的睡眼,和略显笨拙的单脚跳,一蹦一蹦为他脚上孤独的拖鞋找寻着配偶。此刻,同屋舍友们还在齐心协力地演绎着呼噜“交响曲”,高低错落,长短不一,杂乱间别有一番情趣。
高达无心欣赏,从瓜子皮堆中“出土”另一支拖鞋后,匆匆搭上毛巾,抓起牙缸,踢踏着走向水房。
洗漱后,高达比平时晚些到达宿舍楼下,看看表,还早,高达尽情地作了一个深呼吸。相对于每间寝室磊落了八条大汉的宿舍楼,校园里的空气果然清新了不少。
同时,高达不得不心存感激。比起其他宿舍,那个开学以来一贯夜不归宿的上海人,为本宿舍午夜二氧化碳排放量的减少,作出了杰出贡献。
“不过……”,高达亦有些不安:“这个上海人好像已经整整一周没有在学校露面了,他不会出什么……”
恍惚间,高达来到了食堂。宿舍外就有三座食堂,,分别是第四,第五,第六食堂,其中第四食堂离大一男生宿舍最近,第五次之,最远是第六……而此刻,高达正站在第六食堂门口,早点的香味已经使他唾液中消化酶开始加速分泌。
步入食堂,食堂中如常人烟稀少——显而易见,这些热情洋溢的饭菜很难唤醒那些志在春秋大梦的大学生们。尤其是在早晨七八点钟光景……
高达却从没有误过早餐,这一点从他的体形就可以看出,用那个上海同学的话讲:(高达)除了个矮一些,脸圆一些,肚鼓一些,臀翘一些外,和其它帅哥也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高达却没有这么自信但总不能用绝食来减肥吧。
这所大学,是北京乃至全国有名的理工院校,学子如云。为了应付这些如饥似渴的莘莘学子,便有了校园内赫然排列的八个食堂。一、二、三比邻,位于北宿舍区,四、五、六紧挨,位于南宿舍区;七,八食堂独立,分别位于教学区和家属区。也许为了简便,学生都称“食堂”为“灶”,而此时高达已经越过了“四灶”、“五灶”,而最后却进入了“六灶”。
其实三个食堂无论是在形象还是菜色上都是大同小异。“大同”的是饭菜,只有高年级学长,才能勉强体味出其间口味的差异;而“小异”的只有名称,以及它们到各宿舍远近的不同,却也造就了它们各自的“特色”——比如四灶距离男生宿舍近些,是故常年充盈着阳刚味道,而与此对应,啤酒往往会被排在显眼之处;与之相反,六灶距女生宿舍近些,自然成了女士们首选,为了照顾女生们的形体,二两米饭一般会自动定义成一两半,如此而已。而校方则秉承着“求大同,存小异”的优良传统,五十年不变。
总体而言,高达很喜欢这些食堂,对于高达并不擅长的记忆能力,使用一种无需插入拔出,不用记忆密码,只要在读码器前轻轻摇动就万事大吉的饭卡,既不必担心遗落,又省心节力……于是,乐在其中的高达,不停地游荡于校园中各个食堂之间……然而,人无完人,事无万全,经历几次忘带饭卡的尴尬后,高达终于养做到了饭卡随身,实时检查。
今天也不例外,饭卡在手,高达心中十分踏实。在他照例买了一碗豆浆,两根油条后,读码器还是吓了他一跳。“999.66……??”他记得饭卡上顶多还剩三五十块,怎么会……拿起饭卡仔细一看——“申昊中”——“拿错了!这是那个上海人的。”
俗话说:“吃人嘴短,拿人手短”,虽然,上海人的东西都交给高达看顾,包括饭卡。上海人也关照了,高达可以用他的任何东西,也包括饭卡。但高达一直没见上海人光顾过食堂,所以认定卡里没钱,不料今日阴差阳错,竟拿来用了。
“这家伙,居然比我懒,一下子存了一千块,读码器都快溢位了。”饭卡存钱没利息,所以高达每次只是加个一两百,勉强一个月的开销。
“也罢,拿也拿了,短也短了,豆浆油条也值不得多少,下次请他一顿早点便是了。”于是没了愧疚,高达拣了食堂一角坐定,开始慢慢享用。
也不知是否真正“短”了嘴,两根尺把长的油条,虽然不算小,却足足让高达慢慢“玩味”了将近一个钟头。一个钟头里,食堂中人渐渐多了起来,高达侥有兴趣地望着,不时看看表,于是越吃越慢,越吃越不是味了,只见他眉头慢慢锁起,机械地将最后一小块油条塞进嘴巴,没完没了地嚼着,嚼了又嚼……。
最后,高达终于背起书包,气馁地走出食堂,“哎,两天了,不吃早点,胃可怎么吃得消啊……”
################
“宿舍——食堂——教室”,这本是校园中千古不变的真理,高达此刻正用实践认真地检验着。
早上第一节课是高等数学,因其催眠作用,正好弥补了许多同学因早起而产生的大脑供血不足,故而许多学生在这节课上,见周公的时间,要远远比见老师多,特别是周五这一节。
高达随便找了个座位坐下。本想看看书,试试温故而知新,却不料转眼间收到了周公的帖子,于是便随去了。
“好美的一双手,好亮的一双眼”,高达在梦中喃喃地咽着口水。
那双手,那双眼,自然不属于老得没了牙齿的周公。那双手好美,好巧,好细,好嫩,好白……,那双眼好亮,好妙,好媚,好甜,好深……那是一双高达在梦中欣赏了无数次的玉手和明眸。
就是那只手,兰花般,斜卷着一张饭卡,在读码器前轻巧地一滑,宛如一阵幽香,一抹淡影……于是高达不再心跳,周遭不再吵闹,汗不再流,气不再喘;于是,那一瞬间,聋了?哑了?呆了?痴了?疯了?醉了?还是死了?前一刻的尴尬,焦急,悔恨,烦躁,在那轻巧一滑间消失了个彻底。不知何时,玉手也消失了,取而代之是一对明眸,带着笑,带着问,带着嗔,带着醉……于是,高达的心脏重新擂动,如钟响,若鼓疾;汗如雨下,喘似吴牛,正常了?高达质疑地问。
“……忘带了饭卡,怎么办!大师傅端着满满的饭盒迎面嘲笑着我的窘迫,而排在身后饭盒与肚皮同样空空如也的同学们还在焦急地催促着,汗,……于是,她来了!是她,她帮我刷了卡,替我解了困……人呢?走了!她是谁?她叫什么名字?她……好漂亮……”
如今,她的名字已经深深地刻在了高达心中,他要找她,他欠她一声谢,欠她一个情,也许还欠了什么……在梦中,高达又见到了她,她的玉手,她的明眸,高达梦见自己跑了过去,叫着她的名字……”
“夏如菲”
“到”
“是她,是她,她答应了……”高达兴奋地从梦中醒来:“好奇怪”,这个声音既不虚渺,也不朦胧;既不遥远,也不深邃,它不似来自梦境,俨然就在身边。高达睁开睡眼,迷离地望去,隔着一个空位处,一双美手,一对妙目。
“做梦”,高达告诉自己,但又随即否定,因为他听到了点名声——这不是梦,不是梦又是什么?高达好晕,好热,好渴,好闷……
点名还在继续,五个班三百人一一盘点,无疑异常艰辛。讲师累得抬不起头来,只有一个劲埋头苦念。而讲台下,答到声此起彼伏,点过的人随即解放,就地休息。
“高达”
“高达”
“——到”高达慌忙应承着,没有忘记捏住鼻子,发出感冒患者般,浓浓鼻音。
“还好习惯了”,高达庆幸着没有露馅,抬眼看了看讲师,依然垂头如故,于是更加放心。
“她有看我么”,高达忽然觉得脸上一阵炽热,好似每天清晨,第一缕阳光的直射,“我头发一定很乱吧,衣服也不干净……她为什么不吃早饭呢?”
“申昊中”
“到”
高达从胡思乱想中,高速解脱出来,这一次他没有捏鼻子,而且声音洪亮,底蕴十足。他必须替申昊中答到,尽管申昊中并没有叫他如此。原因是高达不想让他大学期间第一个朋友,因为缺勤而被早早开除。
“申昊中?”
“到”,既然老师耳背,高达不会介意多答一次。
“哪个是申昊中,站起来!”
“这,这,这……怎么会这样!”面对老师反常的举动,高达大脑被即时抽成真空,而脸庞瞬间刷去了血色!祸不单行,在他颤巍巍起立时,慌乱间将书包打翻在地,高达不知所措,呆立当场。
于是,他又看见了那双手,还是双兰花般纤柔,吃力地抓起他圆鼓鼓,沉甸甸的书包,紧蹙秀眉下,一对明眸正看向他……
“该死,该死”,高达匆忙接过,“为什么会在书包里装这么多东西,不怕压驼背么——啊,还那么脏,怎么这么懒,难道不知道脏了就该洗么……”高达在心中厉声责备着这个书包的主人。
“谢……谢”高达呼出一口气,总算这次没忘记道谢。
“你就是申昊中么?”老师抬起了头,换了一副眼镜,伸着脖子,远远望来。
“啊我……就是”高达吃力地回答,没办法,从小到大,每次撒谎时,就不由自主地脸红,伴发间歇性口齿不清——结巴,无药可救。
“你知道我为什么叫你起来么?”
“不……不知道。”这一次不是撒谎,只是心虚。
“好好想想,忘了什么?”
“忘……”高达吞了口口水,只觉得苦若黄连,“我……忘了……啊,对了……上个礼拜忘记了替他……不,替我,不……我忘记了交作业”
高达好生佩服自己的急智,居然让他记了起来,上一周他确实忘记了为申昊中拷贝一份作业交上去。
“作业……对了”讲师一拍脑壳,弓下腰,换过一副眼镜在讲台上纷乱的纸堆里挖掘着。不一会儿又抬起头来,笑道:“险些忘了——田罡,莫少堂,冼文惠,齐来,申昊中,夏如菲,这六名同学上周没交作业,今天下课后补交,再交不出就按照缺勤处理……”
“坏了”高达不由锁起眉头,“课后?!怎么来得及,上周真不该用那些演草纸垫方便面……”
“申昊中”讲师又在叫这个名字:“不是这个事,再想……”
“不是?!”高达的脸涨成了洋葱色,求饶道:“他……他……他,不!我……我……我!”高达的大脑处于运转不能中,已经开始胡言乱语了加露馅了。
只闻听众中,哄起笑声一片,原本昏昏欲睡者,见有好戏可瞧,也都撑起了睡眼。
“算了,提醒你一下”,讲师的声音有点故作神秘:“今天你是在哪个食堂吃早饭啊……”
“我”高达言语不能中:“我……我……在……我在……”
“怎么,你不会连这个也忘了吧?”
“这个,这个……么……”高达作贼心虚,只觉得脸上一阵阵地炽热。
“我,在六……六灶”高达赌了一把,咬牙道。
“这就对了,忘了什么?”
“没忘……什么啊”
“哎,年青人啊,早饭么要吃,约女生一起吃也很好,有助消化吗!哈哈……,但不要连饭卡都忘在食堂里,男子汉大丈夫吗!这一次算你好运,有人拣来交给了我……这么着好不好,课后你就用作业来换吧。”
一阵哄堂大笑中,讲师挥手示意“申昊中”坐下,并冲他摇了摇那饭卡,于是四下笑声更响亮了。
高达几乎是摊回椅子上。“为老不尊……这……这算什么为人师表……她不会当真吧,这很明显是个玩笑啊……哈哈……”
好在不久,大家都笑累了,而讲师的授课,天外梵音般带人步入梦之天堂,高达也很困倦,却睡不得,为了申昊中该死的考勤和饭卡,他必须赶出上周该死的作业,天啊,这么多,更糟的是,他竟然该死地忘记带计算器!上帝啊,拯救你的孩子吧。
一只手伸了过来,但显然不属于上帝,在高达眼中,它属于圣母玛利亚,美神维纳斯,爱神雅典娜,或者是荷马诗史中海伦,是封神演义里妲己……不,应该说是九天玄女的手……
“你到底要不要”,夏如菲实在等得不耐烦了,能言的眼中凝满了嗔怒。
“啊,是……谢谢”高达从她手中接过一本作业本,用双手:“这是她第一次对我说话啊,真好听,象天籁,象……”
“抄好之后,直接替我交了吧……”
“第二句……”高达默数着。
既然有了范本,高达气定神闲起来,小心地翻开:“她的字也美,是了,那么美的手当然能写出一手好字……哎,我为什么没好好练字”,高达望着自己双手叹道。
整整一堂课,讲师在卖力地念书,高达在卖力地抄作业,而夏如菲……竟然……在卖力地睡觉,嫩藕般的双臂交叠,托起粉红如莲花的颊,而长发好似泼墨荷叶,披洒在桌面上,覆住香肩一侧;淡眉似云,不画而黛,薄唇如樱,不点而朱;耳上轻垂着一颗小小的耳珠,珍珠色,犹如莲瓣间滑落的露,芙蓉心凝结的蜜,随着平缓而悠长的呼吸,似有似无地漪动着……高达抑制着急促的呼吸,忍不住地窥着,心中莫名地激动,她,睡觉的样子真美……啊,不好,抄串行了。
铃声乍响,唤回了许多南柯国的游人,一堂课便如此了结,混乱中人潮济济地向出口涌去,高达在其中感到丝丝怀念。
“喂”
正走出教室的高达木然立定,好美,明明只有一个字,为什么听起来象一首歌,一段曲,余韵在高达心湖上涟漪不绝……
“你是高达……还是申昊中?”
“我……”高达转过身来,俏丽的身影立刻屏蔽了他的呼吸,而夏如菲脸上因酣睡而尚未尽褪的霞霏,让高达感到自己脸皮上滚烫的化学反应,“我是高……高达”
“噢”,夏如菲只是点了点头。高达却从她眼中读出:“这便是了,算你老实,否则……”
“你是申昊中朋友吧?”
“我……我们一个班,一个宿舍,他……他在我下铺……”这都是实情,为什么会结巴呢,高达很是担心。
“噢”,夏如菲又点点头,笑道:“你为什么偷用他饭卡!”
“不,不……不,”高达慌忙解释,并猛摇双手来加强说服力,“我们……是……是朋友,他……是他曾说,我可……可以用……他饭卡,其实……我本来不……不打算……可……”
“好吧,我了解了,其实这也不干我事”,夏如菲及时拯救了双耳,又问:“他为什么不经常上课?”
“不经常”高达心说:“其实是根本没来上过课”。嘴上却说:“他……他可能是习惯自学吧,其实即使来上课,也……也未必听得进去多少”
夏如菲若有所悟地点点头。长而飘逸的垂发,好似锦缎般摇坠,夏如菲每点一次头,高达的心就好象被重重一锤。
“好吧,就这样吧”夏如菲愉快笑着:“对了,差点忘了,我借你作业抄,你怎么谢我啊。”
“我”,高达蹩了半晌道:“我……我……请你吃饭”
“吃饭!?”
夏如菲的表情,让高达觉得自己似乎说出了很荒唐的事。
“苏遥,又有人请我吃饭唉”夏如菲对着身旁人说。
高达这才发现,原来夏如菲并不是一个人,在她身边还有一位女生,等得似有些不耐烦了。那女生和夏如菲比起来,又黑又瘦又矮,眼中布着血丝,好似几天没睡好觉。
“好啊,别吃得太多”,苏遥没精打采地回应道。
“你陪我去好不好,就算我吃多了,你也可以背我回来”夏如菲调笑道。
“哼!又让我去当电灯泡啊,我欠你啦……”苏遥并不卖帐,却害得高达面上骤然升温。
“是啊,别忘了昨天换洗被褥,是谁把你那些脏被褥拆下送去的?”夏如菲哚定地说。
“可是昨天那顿晚饭,我已经替你买了啊”
Copyright 2021宝石小说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