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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恩义绝(1 / 2)

三十三 恩义绝

清河灵镜托着她御风而行,当真比任何飞行器都稳当妥帖。

飞到主峰,还未得靠近,半空中已然悬立一人,玄衣乌发,眉若刀裁,正是曲陵南要双修的道侣,太一圣君左律。

曲陵南皱眉问:“你晓得我要来?”

“不晓得,”左律答,”我于问卦占卜一道所知甚少,我只是察觉到你的气息愈来愈近,故飞出来见你。”

“很好,”曲陵南不甚在意地点点头,随便一拍身下的镜子,道,“过来聊聊?”

左律眼中一亮,平平飞了过去。

他学曲陵南的样子盘膝坐在她身边,想说什么,又皱眉放弃。

“喂,我有要事问你,这事除你我之外,不能有第三人听见。”

左律点点头,手一挥,下了禁制。

周围瞬间宛若罩上一个巨大的透明罩子,四下静谧无比,连彼此的呼吸都能得闻。

曲陵南抱着膝盖歪着脑袋愣愣出神,过了会直截了当问:“你干嘛非要跟我结双修道侣?”

左律看着她正色道:“因为我想与你在一块。”

“你不是想跟我在一块,你是想跟你记忆中的青玄仙子在一块,”曲陵南毫不客气指出,“你根本连我是谁都不晓得。”

“你就是她,”左律纠正她道,“我试了许久,换了好几种法子,连左元宗都抓来做证,不会有错。

当年,青玄传过他灵犀指功法,若你不是她,单单那日他抓你那下,就足以取你性命了。”

“我不是青玄仙子,“曲陵南瞥了他一眼,道,“就算我是,我不乐意跟你双修,你又待怎样?

杀了我?”

左律愣愣呆住。

曲陵南火气大了起来,只觉这么些苦楚且因眼前这个二愣子而起,可这王八蛋却偏生功力深厚,旁人奈何他不得,她越想越怒,跳起一脚踹向他,咔嚓一声,腿骨剧痛,宛若踢到钢板,砰的一下摔到一边。

“主人,你没事吧?”

清河禁不住出声问询。

“不知轻重,你现下与我修为相差太远,向我出手,简直是自寻死路。

不过你与我双修后,功力很快便会提升,我再亲自敦促你练功,相信不出百年,你定可恢复前世功力之八成。”

左律一口气说了这么些话,已然有些不适应,索性简短道,“总之你不该踹我。”

“我要不是杀不了你,我现下就想宰了你。”

曲陵南爬起来狠声道,“你给我闭嘴,凭什么你说双修便双修?”

“你怎会不愿?

你不会不愿的。”

左律奇怪地道,“双修之术是最能快速提升你修为的法子了。

魔修中倒是听闻过有采他人功力为己所用的邪法,可代价甚大,实不如双修稳妥……”

“我为何要提高修为?”

曲陵南问,“为何要你来助我提高修为?”

“青玄自来便是天下第一人,怎可修为比我低?”

左律理所当然地道,“我助你最省事。”

清河忍不住插嘴骂道:“你算老几,主人修炼一事自有我操心,不劳你大驾!”

“这是我分内之事,”左律认真地道,“我这些日子寻了不少双修秘本,待你跟我回禹余城,给你一看便知,也不是很难,左元宗与我说过,若法子运用得当,还会有无尽妙用……”

清河怒道:“闭嘴,你个龌龊小人,你有什么资格与主人双修,主人千年前陨落时可说过,愿下一世再不要见你!”

左律脸色一变,站了起来,一张万年不变的脸上尽是惶惑,他猛地转头,一把扯过曲陵南,直直飞开,手一握,清河整个被他束缚于半空之中,动弹不得。

“左律你发什么疯,给我放了他,不然我跟你没完!”

曲陵南狠狠踹他。

左律转头看她,满脸紧张,道:“我知道错了。”

“你当然错了,王八蛋!”

“你不要不见我。”

“你不放开他,我直接踹死你!”

左律手一挥,将清河松开,清河瞬间化作光点飞扑过来,左律却面不改色,单手一挡,清河被生生挡在其外。

“跟我双修。”

左律认真道,“我应承你,再不胡乱听信他人,再不会不听你的话。”

曲陵南皱眉看他,忽而恍然道:“左律,你以前对不住青玄仙子,对吧?”

左律浑身一僵,曲陵南继续道:“千年之前,你还不是什么劳什子太一圣君,那时玄武大陆的第一修士是青玄仙子,她定是待你极好,没嫌弃你修为低微,没嫌弃你做事一根筋,她连青攰那么个讨人嫌的玩意都诸多回护,你这么活生生的人,想必更能讨她喜欢。”

左律紧闭双唇,没有说话,清河却惊喜地道:“主人,你记起以前的事 了?”

“没有。”

曲陵南断然否认,“这有什么难猜?

明摆着的,左律不是欠了你们家仙子一大笔钱没还,就是欠了好大的人情没着落,所以才这么急吼吼不管三七二十逮住我想还债,连我是不是他的债主都顾不上想,他现在做事都这么一厢情愿,以前如何莽撞可想而知。”

她盯着左律,道:“所以,定然是你对不住青玄仙子,而不是她对不住你,我说得可对?”

左律抬起头,目光坦荡,抿紧的薄嘴唇挤出几个字:“我知道错了。”

“那又如何?

青玄仙子已然死了。”

曲陵南看着他,认真地道,“我纵然与她有深厚渊源,可我不是她,纵使我是她,经过千年,你凭什么要我一点不变,仍然是当年那个你说错了,我就得体谅你觉得你知错能善莫大焉的青玄仙子?”

“她是大能修士,自然胸襟广阔,能容世间一应不平之事,可我只是曲陵南,我若不来琼华,我可只是个在山里打猎养家糊口的野丫头。”

曲陵南目光中带了浓浓的忧伤,缓缓地道,“精妙功法,无上修为,叱咤风云,唯我独尊,这些对我而言,还不若凭一己之力养活家人,每日欢欢喜喜过活来得踏实。

太一圣君,你扪心自问,千年前你懂得青玄仙子么?

千年后,你又何尝明白我是什么人?”

她长长叹了口气,道:“你什么都不明白,又何来有错,何来知道错?”

左律目光闪动,喉结滚了滚,终究问出一句:“你不要不见我,我会竭尽所能补偿于你,我可解一身修为……”

曲陵南瞥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道:“你怎么就是不明白呢,我恨不恨你,你能不能补偿,时光都不会倒转,逝者也不会复生。”

“我不懂。”

“你解一身修为又与我何干?”

曲陵南道,“在你心中,大抵修为重愈一切,然大道三千,各有其法,各有其悟,你又怎知你一身修为于我而言,不是镜花水月?”

左律踏前一步,焦急地问:“那我要怎生做才好?

你要什么?

但有所求,我无有不应……”

曲陵南垂下头,静默地想着,这一刻她想了许多,想心底的渴望,想真相唾手可得的恐慌,想面对师傅的情怯,想她若是不管不顾,命左律将师傅捆来胖揍一顿,然后把他关到冰洞里,只让他与自己朝夕相处会怎样。

可是不行。

她忽而就笑了,她想起当年头一眼见到师傅,那会心里想什么来着,哦,她想的是,天底下怎会有如此好看的人。

而师傅又说什么来着,他说天意难测。

然后,他便非要收自己为徒不可。

这件事她这么多年从未有过质疑,可在今夜,她忽而想明白了一个关节,那便是以她对孚琛的了解,这个人绝无可能在见到一个女童第一眼便起了收徒之心。

况且还是个全无背景,资质平庸的女孩儿。

然后他做了什么?

他传了青玄功法给自己。

两件事连在一块,就好像他忽而发现能练青玄功法的上上苗子,迫不及待要将之招揽麾下。

可那本功法是假的。

便是她再为师傅辩解,心里也明白,以孚琛的能耐,怎会不知传了本假功法?

曲陵南的心像浸泡在寒潭深处,痛得麻木,她愣愣地想,原以为是自己与师傅投缘,却其实是师傅刚好要一个能练假功法的女徒弟。

还是个长得像青玄仙子的女徒弟。

曲陵南猛地抬起头,对左律道:“我不要你解功双修那么麻烦,你只需帮我做几件事即可。”

左律点点头。

曲陵南伸出手,道:“头一件,便是你替我瞧瞧,我练的这门功法到底是什么。”

曲陵南一字一句重述伪青玄功法,每口述一句,脑子里关于这等功法的认识,渐渐深了一层。

道门正宗的功法虽说不拘一格,然万变不离其宗,她练过的功法中,无论是琼华经,亦或天心功法,其宗旨皆求顿抛俗缘,猛悟浮嚣,反覆阴阳,最终皆指向问仙证道;然这伪青玄功法,字字句句皆与大道背驰,曲陵南当初练时还以为深奥晦涩,练不好乃自己境界不够,参悟不透。

其实她早就发觉了,那本功法不对劲。

她跟孚琛说过不想练,可是孚琛不准。

连左律也一脸困惑,他沉吟片刻,问:“这功法甚为古怪,似乎非我正派之物,你练之时,可有异状?”

“练至三层,即感阻滞,四层以上,便徘徊不前。”

左律以神识窥之,过了良久,方道:“你血脉中有纯净的五灵之力,入修门当一日千里,不拘于灵脉气海,不受阻于经脉内海,便是这奇怪的功法,你亦能修至第五层,当真难得。

可这功法练成之气郁结于四经八脉当中,与五灵之力相抵触,无法融会贯通,你练得越深,五灵之力便需分出更多灵气消融此功法,相应的,你本身修为,亦无法迅猛提高,这便是你筑基后修为无进展之原因。”

“我,”曲陵南低头问,“会死么?”

“那倒不会。

此功法于练之人并无太大损益,却也无甚好处,”左律皱眉思索道,“无坏处又无好处,那写下哪门功法又有何用?

除非……”

“除非这功法本不是为练习它的人而创,而是专门针对其他人。”

清河忽而擦嘴道。

“难不成,它能将练功而生的修为尽数转给旁人?

修炼它的修士便如蓄水之灌,只不过所蓄之水,乃是为他人而备?”

曲陵南自嘲一笑道:“师傅何必如此大费周章,他要功力,只需说一声,我又怎会舍不得给?”

左律奇道:“邪魔外道听闻确有功法乃命弟子练功,师傅再坐享其成的,这虽省力,却有亏有亏,且那功力非自己练就,要化用也不慎流畅,你师傅怎会传你这样的功法……”

清河鄙夷道:“千年未见,左大圣君所思所想怎的还是如稚龄幼童般无半点长进?

你自己脑子简单,可莫要以为那位琼华真人亦一样脑子简单。

什么坐享其成,你倒是看看我家主人,练这假功法能得多少功力?

这点微薄修为,她师傅可瞧得上?”

左律严肃地瞥了曲陵南一眼,点头赞同道:“确实,这点功力太少,他自己练练就有了。

莫不是只为好玩?

可好玩在哪?”

他有些困惑,询问地看向清河,清河嗤笑道:“你会为好玩去编个假功法出来?”

“不会。”

左律摇头,认真地答,“费事。”

“你都觉着费事,那位琼华真人比你心机深重一百倍,又怎会做损人不利己之事?”

“所以我不爱与这些修士往来,连我那些本家子弟,徒子徒孙在内,皆玲珑心窍,猜不胜猜。

修炼就该全身投入,一心一意,整日里分神算计,成何体统。”

清河叹道:“你这句话倒是对的,怪不得当年主人青睐于你,可惜啊……”

左律低下头,默然不语。

“于我没好处,于我亦没坏处,师傅到底想怎样?”

曲陵南喃喃地道。

清河长叹道:“主人,请恕我直言。

你之相貌与青玄仙子有六七分像,令师传的伪功法,又名《青玄功法》,你有没有想过,令师当日一见到你,便联系到我旧主青玄仙子身上做文章。”

曲陵南睁大眼,目光有些茫然。

“我旧主乃玄武大陆不世传奇,她虽已陨落千年,然传说甚广,名声不堕。

养一个状似青玄仙子的女徒儿,也能谋些许名声及好处。

可问题是,令师心高气傲,隐忍深沉,非鼠目寸光,功利投机之徒。

他这么做的深意,便不会眼前的蝇头小利,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他之所谋落在左律左大圣君身上。”

左律摇头:“我选她,相貌只是其次,要紧是确定她是我所等之人,这个她师傅怎会得知……”

清河叹道:“他是不知,他并非咱们几个久存于世的老东西,想不到那么远。

可是左大圣君,你爱慕青玄仙子之传闻,四大宗门中又不是什么秘密……”

左律奇怪地道:“怎的又说我爱慕?

我只是想与她一起问仙证道,这与爱慕何干?”

清河冷哼一声,骂道:“在世人眼中,这已是爱慕。

难不成说你爱慕仙子还辱没了你?”

左律困惑地转头看曲陵南,曲陵南在一旁道:“算了你别解释了,这不是你能说清楚的。”

左律遂闭上了嘴。

清河轻咳一声,继续道:“左大圣君,你修为臻至化境,世上已无敌手,平生又无嗜好,秘法宝材皆不入你眼,身后又有禹余城供你差遣。

你浑身上下唯一的弱点,便是爱慕青玄仙子这一真假参半的传言。

我若想算计你,恐怕亦只能从此下手……”

“麻烦,要对付我,直接来战便是。”

“可师傅打不过你。”

“打不过就算了,”左律奇怪地道,“或是打得过再来啊。”

“待他修到打得过时,你恐怕已登仙或坐化。”

曲陵南淡淡地道,“怪不得师傅总说时间来不及,果然是来不及……”

清河担忧地道:“主人……”

曲陵南挥挥手,道:“我没事。

你继续。”

清河瞥了左律一眼,问:“左律,你到底怎生与他结下仇的?”

“与他结仇?

没印象。”

“那总有线索吧,你再想想。”

曲陵南忽而道:“师傅姓温。”

“姓温?”

左律皱眉道,“没印象……”

“师傅自幼被师尊捡回门派,长在琼华,成年后方下山历练,未尝听闻得遇于你。

师尊曾道,师傅年少时沉默寡言,只爱练功。”

曲陵南抬头幽幽地道,“他今年不过百岁多些,左律,你只管往百岁之前想。”

左律闭上眼,手一挥,一道五色琉璃光一闪而过,空气中骤然间像多了许多人声话语,掺杂着兽吼禽鸣,隐约莫辩。

清河飘到曲陵南耳畔,柔声道:“此乃回光溯影,这还是当年仙子所创之法术,仙子记性不大好,行事又不拘细节,她生怕自己忘事,便创下此法,用以回溯记忆。

后我到她身边,记这等小事便由我代劳,这法术便渐渐被弃之脑后了。”

曲陵南点点头,问:“你会么?”

“青玄功法中皆有记载,主人若想学,日后尽可学。”

“不,”曲陵南淡淡地道,“我想学能忘了某些事的,你有这等法术么?”

清河一愣,随即道:“没。”

“那我往后自己创个好了,”曲陵南低声道,“自己创就好了。”

此时左律运功已毕,睁开眼,道:“百余年前,我确曾出关。”

曲陵南心中一跳,急急看向他。

“当时樟南传有青玄功法现世,我自然要去瞧瞧。”

左律道,“去到那,才发觉不过是谣传,似是当地一大户得罪了人才传出这等流言,我赶到时,那已纠结不少小世家修士及散修,那户人家也算有几分本事,加之门上有高阶修士留下的禁制,寻常人倒一时半会奈何他不得。

我瞧了会觉得没劲,便想回去了。”

“为何不径直回去?”

左律脸上竟流露几分不自然道:“我回去前,想确认那家人是否真无青玄功法,便隐身入内,随那家主入了内堂。

那内堂有密室,密室外有三道法阵,这些于我而言自然皆是小儿科。

我入内后,却瞧见……”

“瞧见什么?”

清河问,“那家主练魔道邪功?”

左律摇头道:“不是正宗魔道邪功,不过是不入流的采补之术,可是,被他采补的女子皆扮作青玄仙子状,其密室壁上,悬挂青玄的大幅画像,我还记得那身衣裳,白衣蓝裙,绿色丝绦,当年我头一次遇见她,她便是穿那身衣裳……”

清河大怒道:“岂有此理,这人找死!”

左律赞同道:“我亦是如此想,于是下手取了此人性命,后仍觉余怒未消,便顺手荡平那座宅子。”

他说完,奇怪地问:“难不成我不该这么做么?”

清河气愤难平道:“那自然是应当!”

左律慢慢地道:“这不过小事一桩,我早就忘了,如今想来,那家人似乎便是姓温。”

曲陵南静静地看着他,问:“你觉着这是小事一桩?”

左律点头:“是小事一桩。”

曲陵南大怒,伸手掷了个火球过去,红着眼眶道:“你可知你的所谓小事一桩,对旁人而言却结了天大的冤仇。”

“当然,我师傅被你害得有多苦,我因此事而多冤,这些都与你无关,可我且问你,若当日你只诛首恶,而不是累及无辜呢?

我师傅整个一生都会大大不同。

我亦不会站在此地质问于你。”

“太一圣君,敢问修仙问道,只为一己好恶而累及无辜,草菅人命?

那修士与畜生何益?

修道修来作甚?

大道修的是清虚心、真善心,可不是什么唯我独尊,为所欲为的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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