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手心清晰的痛,提醒着她,这并不是一个梦。
“媛媛告诉你我在这儿?”她努力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是那么冷。可事实上,她的声音,真的像这露台上的北风,一样的冰冷。
“是。我没有你的号码。只好打电话问卓媛。。。。。。”她站在石阶上,商睿刚好能微微低下头,将脸埋在她的颈间,叹息一般的,温柔的回答她,“她告诉我,你在这里。”
“你联系她那么久,都不知道我的号码?”她说着这些话的时候,心里一直在恨自己,为什么要这样说?
她承认,自己是在迁怒——心中的委屈,积攒了太久,不愿对任何人表露,没想到最后却宣泄在他的身上。
而刚刚在她背后,他看了她很久。她一个人站在北风萧瑟的露台上,显得那么孤单——以前他从未看到过,她这么孤单的样子——她留给他的记忆,有安静或是快乐,明朗或是妩媚,惟独没有孤单和落寞。
在他的记忆深处,她就像那些明黄色的弗朗,在阳光下开得明快又热烈,却悄无声息。
“。。。。。。对不起。”沉默了片刻,他突然低声说道。他从未对她说过“对不起”,即便他对很多人说过。
如今他终于肯这样说,也许并不仅仅是为了眼前这一幕——
因为此刻,他终于想起,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她说过很多次“对不起”,她总是轻轻的说出这句话。虽然他们没有争吵过,那也只不过是因为,她一直小心的、卑微的爱着他,安静的跟着他的脚步,或者安静的留在原地等着他——不管他去哪里,做什么。
曾经他心安理得的安排着她的生活——自己忙碌的时候,她会等着;闲暇的时候,她就会马上出现。在自己面前,她从未发过脾气,明知她温顺的外表下,是一颗固执的心,他却宁愿相信——他的猫咪、他的玫瑰,只有乖巧和芳香,没有利爪与芒刺。
那时她从未对自己抱怨过什么——无论哀伤,或是委屈。
直到眼前这一刻,他才发觉,也许,自己早就应该对她说一句“对不起”——在卓正坤第一次从Q城送她回来的时候,在她和陈少封一起喝醉的时候,在她告诉自己母亲来找过她的时候。。。。。。他错过了太多次的机会。
那么现在,他说了,是不是应该还来得及?
。。。。。。商睿觉得肯定有雪花落进自己眼睛里,不然视线为什么会变得模糊?于是他赶紧闭上眼睛,害怕被她看见。“然然——”他低声唤着她,嗓音有些涩,他不敢再说下去。
她没有回答,只是茫然无措的站着。
雪片安静的落下。
过了很久。
直到低头怔怔看着楼下的庭院——好像她的心常常会这么乱,那么多头绪,让她无从捡起——院子里,新雪上留下一路清晰的车辙。阿卓刚刚停下车,从车里出来。
阿卓为什么会出现?来之前她明明问了媛媛和阿姨,她们说阿卓昨晚出差,计划下周才会回来。
三个人的见面,总是尴尬的。
商睿也发现了阿卓,他很快收起自己的情绪,静静对她说道:“我先下去,我会对他解释。”
她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他只知道,自己原本要嫁给阿卓;却不知道,自己其实早已经拒绝了阿卓——眼下这种情形,和他打断自己和阿卓的婚礼,是不是差不太多?
她应该觉得高兴吗,可是为什么,心里只能感到哀伤和愧疚?
商睿走出两步,突然又转回身,走过来轻轻抱住她。
耳畔他的低语像是叹息一般:“你能不能相信我一次。。。。。。哪怕一次也好。。。。。。”
她隐约还记得,很久以前,每次他对自己发怒,都是因为,他觉得自己不肯相信他。
可他为什么就想不到——她总是这样自私,宁可成为他午夜梦回时心头的钝痛,也不愿在天长日久的消磨中,因为种种无法回避的难题,让最初的美好渐渐淡去。
是的,不是她不愿意相信他。而是,她害怕流逝的时光,悄无声息的,改变一切。
她再也找不到年少时的勇气,太害怕一次又一次的失去,所以,不敢拥有。
。。。。。。商睿走下楼去。她顺着墙壁,缓缓滑坐在窗边,闭上眼睛,什么也不再想。
直到阿卓上来找到她。
“然然,”像以往每一次一样,他蹲下来,微笑着,叫着她的名字。
她睁开眼睛,觉得头有些沉。
房间里光线昏暗,可她似乎能看到,阿卓的笑容,依然那么温暖熨帖。一直以来,她从未觉察,阿卓笑容背后的隐忍与无奈——这一次,也同样如此。
“答应我,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你要好好的。”阿卓对她说,语气就像是对着一个孩子,“快去吧。商睿在楼下等你。”
他是在告别么?她想起那个醉酒的晚上,因为自己昏睡过去,连他什么时候离开都不记得——她怔怔的看着阿卓——这个男人,一直以来,都对自己那么好,好到让她几乎难以想象,他对别的女人,包括他曾经的妻子,会是那么冷的一副心肠。
他明白她此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于是不等她说话,抬手摸摸她的头发,起身走了出去。
回想着他的话,她脑中越发恍惚——他刚刚对自己说,“答应我。。。。。。你要好好的”。
突然觉得很害怕,因为这是妈妈对自己说过的最后一句话。暗自嘲笑自己,这两件事根本没有任何关系,可不知为什么,心口却仍是一点一点抽紧,渐渐喘不过气来。
好像魔怔了一般,她很想叫住阿卓,让他先不要走——她扶着窗台站起身,想要赶紧去追他。
这时才发现,自己的手脚是软的,她甚至没有力气说话。房间好像一下子暗下来,然后有很多雪白的星星,那么亮,渐渐连成一片。
“阿卓——”她张口叫他,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可是很快的,她听见阿卓焦急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过来——“然然!醒醒!快醒醒!是例假吗?怎么这么多?”
最后她依稀记得自己对阿卓说:“等等,先不要走——”也不知他究竟听见了没有。。。。。。
当商睿得到消息,从院子里冲进客厅去的时候,阿卓沉着一张脸,正快步抱着她下楼来。暗红色的血,浸透了包裹着她的半边毯子。阿姨手忙脚乱的跟到车跟前,帮她再加上一张毛毯,因多少听到些阿卓要和丁然结婚的消息,口中兀自小声叨叨:“怪了怪了,不会是小产吧——”
声音不大,商睿和阿卓却听得清楚。
自家的阿姨向来大惊小怪,阿卓也明白。
可这一刻,阿卓却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的怒火,将丁然安顿在后座,趁阿姨上车的功夫,一把揪住商睿的前襟,“从没有男人动过她——只有你!我竟然会第二次答应把她交给你!”
愤怒一时让他辨不清自己的身份,像是一个被别的男人觊觎了爱人的男子,又像是。。。。。。一个暴怒的父亲——阿卓突然意识到这一点,愣在当地。
商睿面上已没有多少血色,他马上掰开阿卓的手:“先去医院!”
阿卓也马上冷静下来,甩开商睿的衣领,立刻上车,启动了车子。
即便身侧阿姨时不时丢过一个白眼,商睿顾不得难堪,紧紧抱着怀里烧得滚烫的姑娘,面色沉寂,手心却不停的冒着冷汗——他当然知道她不会是小产;而且他也清楚的记得,以前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她的例假向来很少——所以此刻,他其实比阿卓更紧张。
脑中慌乱,念头却转得愈发的快,甚至联想起,曾经有一次陪黙槿去医院做产检,有个年轻女人因为不明原因的大出血而丧命——他咬牙坐了一会儿,抑制着指尖微微的颤抖,抚着她的脸颊,觉得她的呼吸很浅。
他开始害怕,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他从未怕过什么,但现在,他终于忍不住开始低声唤着她的名字,同时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些——可是却发现,自己的喉咙那么紧。
开着车的阿卓,压抑着心头的愤怒——商睿刚刚还信誓旦旦的对自己说,以后会好好照顾她。明知他曾经将她伤得么重,自己竟然还会再一次相信他!
。。。。。。当医生有些轻描淡写的答复,让两个男人终于冷静下来的时候,阿卓独自走到外面,点起一支烟。
商睿望着卓正坤的背影,稍一犹疑,也走了出去。对于卓正坤,商睿从最初的抵触,到后来的释然。他知道在自己不能陪在丁然身边的时候,是卓正坤一直照顾她。其实他应该感谢这个人,如果不是因为她,可能他们会成为朋友。甚至,曾经不是没有想过,如果她爱上卓正坤,他也许会选择退出。可是直到今天,他突然发现,自己已经不敢想象,会真的失去她。
无论如何,他想,一定不能再放开。
而阿卓没有想到商睿会跟着出来,而且看上去非常诚恳的,对自己说了声“谢谢”。
他极淡的笑了一笑,像是不屑,又像是自嘲。然后,抬手递给商睿一支烟。
即便商睿不会吸烟,但仍然接过去,由着阿卓帮自己点上,又对他说了一声“谢谢”。
接下来便是冷场。阿卓以为商睿会有话对自己说,可是却没有。
愤怒过后,阿卓发现其实自己对商睿有些过于苛责——一直以来,商睿做得还不错,他也不过24岁,是个和然然一样大的孩子。
阿卓知道很多关于商睿的事——不但是商睿,还有邹阅,也是如此。
以前媛媛背着丁然,常常有意无意在阿卓面前提起商睿,说这个男孩如何如何出色。以至于阿卓在没弄明白自己女儿的真实意图之前,甚至一度怀疑女儿也喜欢上了商睿。
但如果丁然是自己的女儿,他宁愿她选择邹阅——邹阅受到的教育更正统,性格也比商睿更开朗,而且,最重要的是,邹阅的家庭氛围,比商睿的要好很多。
可是,她终究不是他的女儿——那么,他只希望她能快乐。
阿卓熄了烟蒂,重新燃起一支,看着远处淡淡说道:“进去吧,也许她已经醒了。”
商睿回到病房,没多久,果然看到她的手指似乎微微动了一下。他在床边,握住她没有输液的一只手。
她并没有马上醒来。他在一旁看着她,静静等着。
轻轻捏着她纤细的手指,从小指开始一根一根捏过去,心里想着,原先自己送她的戒指,不知还在不在?她应该不会丢吧?他记得当时他们住在一起,她什么零碎都喜欢留着。
他想起很多以前的事。他终于可以放纵自己回想以前的事了——反正她就躺在自己身边,想了也不会心痛到无法承受。
也许他们真的有一些误会,自己该给她一些时间。而关于小宛的事,是不是应该找个机会告诉她?毕竟自己不能在她面前,一直不明不白的做人家的爸爸。
哦,关于小孩子,说实话他觉得小孩子真的是有些烦,即便像小宛那种很乖很可爱的小孩。可是如果她以后坚持要孩子,那也只好要吧?
从未想过这么多,以前还在上学的时候,他最多想到,等她毕业了,想工作就去工作;当然,她那么懒,连课业也是得过且过,不愿工作也无所谓,省得她在外面老是招惹男人——她总是不知不觉的招惹来一堆男人。
至于母亲,如果她还反对,那就算了,反正自己向来不在乎她的意见。
还有,该尽早告知李晋一声,自己准备休长假了。也许半年?或者更久,干脆不做了,去哪儿开个铁艺铺或者钟表铺?小的时候,有那么一段时间,他还曾经梦想做个手艺匠人。当然,要是她不同意——总归还是得听听她的意见,即便她好像从来对他的决定没什么意见。
。。。。。。想到最后,他自己被自己吓了一跳,觉得自己怎么突然变得婆婆妈妈,像个女人?
唇边挂着不自觉的笑,他静静的等着她。直到有护士过来查视。
他和那个年轻的女护士一起,听见她极低的嗓音,喃喃的说出一个名字:“阿卓——”
开始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是,并没有错。
只听她又轻轻说道:“别走。阿卓——”然后,又沉沉睡去。
护士微笑着低声对商睿说:“你女朋友还没清醒,在说梦话呢。别打扰她,让她好好休息。”
**理所当然的认为,她叫的是男朋友的名字,而商睿守在旁边,自然就是她的男朋友。
他坐着没有动,心一寸寸凉透。
在和自己有过这样一夜之后,她内心想要见到的人,是卓正坤。是不是正因为这样,自己才会在卓正坤的家里找到她?
黙槿曾对自己说过,他唯一喝醉的一次,就是叫着她的名字。在醉得人事不省的时候——黙槿说——他还记得安慰自己心爱的姑娘,“不要哭”。
是的,如今,她在梦里,叫着另一个男人的名字。原来她的心里,早已经有了别人。
可他竟然认为她还爱着自己。
曾经炙热的爱,也许,真的敌不过相濡以沫的温情。
他茫然的握着她的手,觉得她离自己那么远。这种感觉,好像回到多年前的那个夜晚,他已经不能思考,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他好像就要失去她。
或者,实际上,他早就已经失去她了?
他曾经说过,自己不会跟她走散,可还是不小心走散了。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不小心丢下了她?
那个至今不愿再回想的晚上?还是自己和黙槿的婚礼?还是韩程飞带她离开的时候?再不然,是黙槿走后自己犹犹豫豫的半年?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
该等她醒来,亲口问她吗?想到这里,他非常害怕——如果她真的承认爱上了别人,他又该怎么面对?突然间不敢等她醒过来,他沮丧的意识到,自己果然还是原来那个胆小鬼。
当阿卓进来看她的时候,商睿面色平静的低声向他告别,只说有些急事。
阿卓非常诧异,他当然不会想到,这个年轻人,竟然是逃走的。
他不能留下,留下等着她醒来,眼睛看见的是自己,心里却希望守在身边的是另外一个人。
商睿被这样的挫败打击的有点无所适从。
也许从见到她的第一眼,潜意识里他就觉得,这应该是属于他的女孩。然而,他的女孩,竟然也会爱上别人。
这个时候,他只想要一个人呆着。
丁然醒来的时候,床边守着的是张晓丹。
她觉得有些意外。之前昏睡的时候,她还在着急——生怕自己没有叫住阿卓,生怕阿卓会因为说了一句自己特别忌讳的话,而真的发生什么意外。当然现在她已经清醒过来,暗自嘲笑自己,昨夜真的是烧糊涂了。
“你装死的样子还真吓人!”张晓丹对她向来没什么好话,即便她刚刚才醒过来,“来看看你,顺便逃班。”
“哦,”她浅淡的答应着,确实也没什么力气招架。
“我就说么,平时看你弱不禁风的,还穿那么单,怎么可能从来都不生病?”晓丹絮絮说道,“这下好,总算见你住一回院!”
她确实极少生病,在学校,晓丹一次也没见过她生病,连感冒都没有。她记得,自己几次因为发烧被人送进医院,几乎都是因为着凉加上酗酒。
这一次,做了各种检查,大夫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只说精神压力过大,又受了风寒,不明原因的出血过多,说得她好像真的因情成疾一样。她觉得这位胖大夫很不厚道。
不过她也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这么多年,她都是这么过来的——饭想起来吃就吃,想不起就算;常常熬夜到凌晨两点,假期里黑白颠倒更是常事;穿衣服总比别人早一季,大冬天单薄风衣里套件丝裙就出门——她的身板像小强,很经得起作践。
晓丹见她怔怔走神,便将手在她面前晃了两下,“商睿什么时候走的你知道吗?”晓丹有些不自然的问道,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气愤,“阿姨说他和阿卓一起送你过来的。”
“我刚醒,怎么会知道?”她昏睡了太久,脑子还有点直,所以还顾不得烦恼或是难过。
晓丹便不再多说,闷闷的拿起桌上的苹果开始削皮。
“我不喜欢吃苹果。”她好心提醒晓丹。
“知道,”晓丹头也不抬,“削了我自己吃。”
即便现在脑子不太灵光,她还是明白晓丹有话憋在心里。等了一会儿,突然说道:“说吧,是不是关于商睿的?”
“你就是我养的蛔虫啊!”晓丹立马丢开被削得惨不忍睹的苹果,“林越不让我说,我还是忍不住!”
她侧过脸瞅着张晓丹,实在没力气扯出一个笑来,只好眨眨眼,表示对林越的同情。
“这事说来就话长了,我都懒得细说。”晓丹面上的表情却一点也不像嫌话长的样子,“昨晚大家一块儿给培培饯行啊,就缺你,打电话你也不接。后来竟然是商睿接的,他说你病了。培培赶火车没过来,我和林越赶到的时候,商睿面色不太对,没说几句就匆匆走了。我当时就觉得蹊跷!今天打电话到商睿公司,任晟远说他没去上班,还说他女朋友,就是上次我说身材特别好的那个,今早也打公司电话找过他了——”
她听得有些呆愣,晓丹后面说的话就没有听进去。她完全不明白商睿为什么会这样——明明有别的女人,还回来找自己;而既然决定回来找自己,还要左右为难——她只能将他昨晚的不告而别,归结为这个原因,因为,她实在想不出,还能有什么别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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