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现世的美好（1 / 2）

邹阅送丁然回去的时候，时间不算太晚。

到了舅舅家门口，她从后座上跳下来。昏黄的路灯下，两人面对面站着。

他静静的看着她，目光温柔，脸上是淡淡的笑容。

她想应该由自己先开口说些什么：“我舅舅出差了，只有裴阿姨在家。要进去坐坐吗？”

“还是原来那位裴阿姨？”他笑着问。

“是。”她也笑起来。

“那我还是不去了吧。明天见！”口气亲切又轻松。

她似乎从他的话语中捕捉到一丝信息，心中有些微凉，终又释然：“那么，晚安了。”

果然，他们的默契还在——没有多余的话，却已洞悉了对方的内心。

他们静静注视着对方，直到他微笑着转身离开。

于是她看着这个曾经非常熟悉，如今却又有些陌生的身影渐渐远去。

好像没有什么变化——她的生活。但心里又清楚的知道，有些生命中曾经非常重要的东西，她终于还是失去了。不过还好，这算不错的结局。

对着记忆中那个男孩，而不是眼前刚刚消失在巷口的背影，她轻轻说道：“再见。”

再见了，邹阅。

终于有眼泪无声的滑落——为什么，会觉得悲伤？因为总有一些东西，我们终归会失去？总有一些情感，最后会悄悄沉入心底，只留待祭奠？

也许，正如那些稍纵即逝的青春，和最初的、懵懂的爱。

邹阅站在路边，招手叫了一辆出租车。原来是这样——相识一段后各自前行的两个人，曾经带着不舍分开，但即使在下一个路口重逢，也不一定会回到原来那条共同的路上。

再次分开，他没有预想中的痛苦——只有淡淡的、却又无法排遣的遗憾——原来，他比她还要后知后觉。

年少时曾经爱过的两个人，原来竟可以像这样，平静的、微笑着道别。那么，所有曾经相爱过的人，都可以像这样吗——从痛不欲生，再到云淡风轻？

丁然和邹阅，他们的故事只能先讲到这里——那些错过了的，可能再也找不回。在这个也许是暂时的结尾，两个年轻的人，其实还是像两个孩子。

。。。。。。她站在大门口，沉默了很久。终于，擦干眼泪，准备开门时，手机却响了。

“然然——”阿卓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他的周遭很安静。

“嗯。你也离开了？”她淡淡问道，心里似乎有莫名的不满。这时她身后有车灯直直照过来，闪了几下，又熄掉。回头看时，不远处的暗影里，果然是阿卓的车。

它其实一直停在那里，因为是黑色的，又在背光处，她和邹阅先前都没有注意到。那么，阿卓一定是看到了。

不过，他看到的却更像是，破镜重圆的恋人，在依依话别。

她慢慢走过去，在车门前停下。阿卓坐在副驾驶上，懒洋洋的抬头看她：“喝多了，你送我回住处吧。”

“程哥呢？”她问道。暂时把刚才与邹阅分开后的情绪抛开，奇怪程明远怎么不在。

“就是他开车送我过来的。我让他先走了。”这一次，阿卓没有笑——嘴角没有那种、每次见到她，惯有的暖暖笑意。

她很快就发现这一点不同。突然有点哭笑不得——他是醉了吗？这么多年，她从未见他像今天这样——今天的阿卓，无意中被她窥见了与以往全然不同的一面，不再是一个父亲，也不是她的朋友。

她好像第一次发现——正是因为他一直把她当成小孩子，所以，她轻易的就忽视了——原来，他同时也是一个普通的男人。

不知为什么，她淡淡说道：“你应该打电话叫陈小姐过来，而不是让我送你回去。”这个晚上，他们各自扮演的角色好像都和以往不同，所以她对他说话的语气，不由得也有些变化。

阿卓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低声说道：“上来，你认得路。”说着便升上车窗。

阿卓在Q城的住处，离小染家并不太远。

她看着面前渐渐合拢的黑漆漆的车窗玻璃，奇怪自己为什么不生气。坐进车里，先是掏出手机打了电话，告诉裴阿姨不用留门。阿姨照例在电话里絮叨一番，被她随口敷衍过去。

突然一个念头冒出来——没有家人，也许并不是全无好处。谁家的年轻未婚姑娘，深更半夜送宿醉的中年男人回家？况且这男人还不是她的男友？想到这里，叹口气，启动了车子。

等开上了大路，她回头看了一眼阿卓，只见他仍是闭着眼睛养神。

这么多年，她从未见过阿卓在自己和卓媛面前喝酒。以至于卓媛小时候总以为爸爸谈生意是不用喝酒的。父女俩和解以后，阿卓重新变成了女儿眼中天底下最好的爸爸，当然这个爸爸是男的。于是在卓媛口中，别的男人做到的，爸爸可以做得更好；别的男人做不到的，爸爸却可以做到。

她奇怪卓媛这种自信是哪里来的，于是常常抬杠：“别人家的爸爸也一样出色呢，凭什么只有你爹才是最好的？”但卓媛完全是一副怀揣着真理，不屑与之争辩的样子。

其实她也明白，不只是卓媛，小染那时也常常将舅舅挂在嘴边。很多小女孩都是这样——爸爸是最棒的，自己的男友是最好的，今天的自己是最美丽的。。。。。。只可惜，她毫无体会。

即使和商睿最亲密的时候，也不曾觉得，商睿是天底下最好的男孩。她只知道，那是她爱的男孩，但至于与其他男孩，却无从比较。也许，原因只是她还不够自信，在她年幼的时候，没有出现过一个男人，给过她这样的庇护，只给她一个人。

“脑子又跑哪儿去了？”旁边阿卓突然开口说道。如果没人和她聊天，她一个人开车总爱走神，不然就是打瞌睡。

“哦！”她赶紧收起不知什么时候挂在嘴边的傻笑。

他想还是得陪她说两句话比较好，于是便问她：“今天是和朋友去唱歌吗？”

——隔壁包房的男人、回过头恰好看到她的那个男人，正是阿卓。

见他主动提起，她也不再犹豫：“其实，我也觉得挺意外的——在那里见到你。是你的客户？”

“也算吧。生意上的朋友。”他回答。

她沉默了一下，还是问道：“你和他们是一样的吧，我是说，那些外面的男人。”

“呵呵，”他突然低声笑起来。“然然，怎么你以前觉得我不是吗？”

笑声低沉，像是从胸腔里发出。

“阿卓，”不知为什么，她直白的问他，“你有过很多女人么？”

“你是指？”

“。。。。。。有过。。。。。。关系。”她尽量平淡的说道。

他似乎迟疑了片刻，终是回答：“有那么一段时间。。。。。。是这样。”

“我竟然今天才发现。是我太迟钝了，像媛媛一样。”她说着，回头看他一眼。

明灭不定的灯光照着他的侧脸——他也是一个英俊的男人，她静静的想——只见他微微笑着，用从未对她用过的轻佻语气说道：“那我得道歉吗？让你发现了我的放浪行为？”

于是她回想起之前，**的光线下，男人们猥亵的手、女孩们裸露的大=腿和胸口，突然笑起来：“这倒不必。只是因为与你平日里温良恭顺的形象反差太大，随口说说的。”

见他并不答话，她想了想又加了句：“应酬么，很正常。放心，我不会对陈小姐和媛媛乱说的。”

“我和陈方琼分手了。”他突然说道，“我知道她之前去找过你。。。。。。我很抱歉。”

她一愣，想起之前对陈方琼的应诺——还没来得及向阿卓表态，他们就分手了，这算不算失信于人？不过转而想想，阿卓不是会被别人的意见轻易左右的人，而且自己近一年来有意无意，极少和他联系，因此也不算太过失信吧？

“哦，没什么。”她于是回答，“如果换做是我，会更狠——大打出手，然后一脚把你踹了。。。。。。”

“是吗？这我可没想到。”

她认真想想：“。。。。。。不对，如果换做我的话，一开始就不会找你，更不会挽留你。”

“为什么？”他饶有兴趣的问。

“其一，男人的心在不在你身上，很容易就看出来了。”她淡淡笑道，“其二，如果一个男人去意已决，还有得挽回么？”

“你学乖了。”他笑着说。“不过有一点，事实上，很多男人都害怕改变，因为他们怕麻烦，或是怕其他一些自己不能掌控的东西。”

“害怕？”

“不错。所以在即将发生的变故面前，往往会犹豫。。。。。。”他说。

“我们为什么要说这些。”她有些不自然的笑笑，“还有，管好你以后的女人，恨嫁也不要去找完全不相干的人出气。”

他也笑笑，接着刚才自己的话说下去：“。。。。。。也许，这就是他们迟迟不来找你的原因。你倒是可以主动一些。”

“他们犹豫，与我什么相干？”她淡淡说道，“难道我除了他们，就没有别的男人？”

“据我所知，应该没有了。”他不客气的说道，“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总是跟自己过不去。”

她不再说话，今天晚上遇到的事情已经太多。她只想着赶紧到达目的地，把他扔下走人。

等她的愿望终于达成的时候，阿卓却在门口拦住她：“多陪我一会儿，我还有话要说。”

她便自己倒了杯水，转身回客厅里坐下。

阿卓坐在对面，完全不像喝多了的样子，强迫自己说出这些话：“。。。。。。其实关于邹阅，我想应该让你知道。最初，是他托付我和陈少封，让我们照顾你，后来他一直知道你的情况，虽然他并不在你身边。。。。。。你看，然然，因为任性，你都错过了什么？”

他静静的看着她，这些话说完，接下该是关于他自己的话题了。

可是，不知该觉得欣慰还是失落，她先一步便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现在说这些，已是太晚——她紧紧抓着手中的玻璃杯：“你想说什么，阿卓？说我一路错到现在，辜负了邹阅，然后是商睿，最后还有你？”一边说着，一边恨自己不能忍住眼泪。为什么要哭？因为她终于失去了他们？

也许她遇到的每一个男人，都认为她固执又任性。但当初究竟为什么要离开，阿卓不是应该最清楚？

她突然觉得委屈。

失去爱人，无法走出过去开始新的生活，本来就是痛苦无奈的事情，可哪怕只想要简单的痛苦，都无法做到，因为冷不丁便有各种各样的非议，纠缠着她，让她疲惫不堪。一直以来，不论她遇到谁，总会有一个女人——姜慧如、陈方琼，甚至萍水相逢的姚敏毓——除了小染，但小染至今也还没有原谅她不是吗？好像在她每一段感情里，开始的和还没开始就结束的，都有人跳出来指责她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

其实即使没有这些指责，她已经觉得愧疚，不然自己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放弃？

“然然，我只是想告诉你，越想要周全，往往越会满盘皆输——”阿卓看似不经意的、随口说道。

她怔怔的看着他。这个道理她怎会不明白，自己不就总是把简单的事情弄得一团糟？

而阿卓接下来的话，却让她愣在当场：“——所以我也不愿再顾忌太多——然然，你愿意跟我结婚吗？跟我和媛媛在一起生活。”

有人说过爱她，有人送过她刻了自己名字的戒指——

但好像都比不上面前的男子，语气平静的求婚。

一起生活，她怔怔的想——这就是说，自己再也不会是孤单的一个人？

阿卓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静静等她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