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到了离校的那一天。寝室里除了姚姚和张晓丹与本市的单位签下合同，有两个姑娘回了原籍上班，另外两个分别考去北京和武汉读研，余下一个赵方，租了学校后面的房子，准备接着考研。如此一来，保持经常联系的，还剩她们四个。丁然临近毕业才因为即将背负的房贷开始卯足了劲四处面试。之前面试过的两家公司，因为她的懈怠，最终不了了之。
姚姚因为男友的关系顺利签了一家电力设计院。而林越那时已经毕业留校，鼓励张晓丹年底考公务员，张晓丹便暂时签了高新区一家软件公司，待遇不高倒也不忙，也是骑驴找马的意思。
那张晓丹搬到林越分的单身教工宿舍，工作爱情进展顺利，看丁然日日奔波，非但不同情，还常常落井下石。
周永文和阿卓都问过她工作的事情，她只说工作已经定下，不用他们费心。每日早出晚归，连阿卓都信以为真。
丁然那一届就业形势已经不太乐观，理工科的男生倒还好说，女生想要找到合适的工作就有些困难。为了面试，她常常坐了公交车，颠簸大半个城市。而最终，按着抄录的地址找到的，往往只是破旧不堪的写字楼甚至是民房，人还没进去先就开始气馁。
从大一认识商睿开始，到后来住到卓媛家，她的生活一直安逸。至此她终于发现，原来离开了他们，她生活了四年的校门外的这个城市是那么大，而且有那么多破败肮脏的地方；而自己又是那么卑微，渺小到只能四处碰壁。
她不愿做每天枯坐着只与电脑对话的程序员，可这偏偏是她的本行，虽然学业不精，毕竟也学了四年。舍弃了这唯一的手艺，待遇自然低了一截。眼看已近8月，贷款就要下来，她终于降低了标准，定下一家原本只招专科生的国有通讯企业。
去应聘之前，她就知道这家国有企业的招牌虽大，但提供的岗位只是临时客户代表，说白了就是国企私下招的不占编制的临时工。但面试的时候，她的部属高校本科简历在一堆专科生的简历中被捡了出来。原来公司那天同时有技术部的一个内部应聘，招的正是通讯本科学历的学生。估计人力资源的考官午休没睡好，便把她的本科简历错放到应聘技术部职位的一摞简历当中。
那天下午客户部和技术部同时面试，分在两个房间。等到三位考官中的一位问到她什么是PTP业务、数据信令下层传输之类的问题时，她不由暗叹，果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连招个小小的客户代表都要如此专业。
她一个学计算机软件、考试都是临时抱佛脚的学生，听的云里雾里。不过好在之前随手翻过商睿的一些专业课课本，便硬着头皮胡扯一番，答得看似有条不紊、字正腔圆，但自己都不知道满嘴讲的是什么。
只记得当时正对着自己的考官，本来还面带微笑，没多久便开始不耐的翻着下面的简历。她于是简单两句收尾，适时闭上了嘴。
而面试是两人一组同时进行，旁边的年轻男孩对答如流，与她形成了鲜明对照。
这时最边上的考官临时起身出去。主考官刚好示意她可以离开，她赶紧跟着走了出去。
出门后心情自然郁闷不已。
谁料两天后，却接到了公司的培训通知。她高兴之余又有点失望，原来面试这么敷衍了事？
参加培训的都是些刚毕业不久的年轻人，因为是服务行业，对身高外貌也有一定要求，放眼望去倒也不乏帅哥美女。丁然比他们当中绝大多数人都大两岁，看着他们认识不久便笑闹一团，多少显得有点疏离。
简单几天培训考试下来，便开始分组。凡是叫到名字的人，就去人力资源部签了合同，跟着各组组长离开。丁然坐在会议室最后一排，听着人力资源的考官念着一长串名字，直到最后，也没有自己。
她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散去，便也有些不明所以的站起来，心下暗想：不会这么小儿科的业务考试，自己也没有通过吧？
这时考官却面带微笑的招呼她过去。
她也正想问个明白，谁料考官笑着说道：“你到行政部沈主任办公室去吧，你的合同在他那儿。”
她更是糊涂，便也笑道：“李主任，您弄错了吧，我不是和他们一起的吗？”
人力资源部的副主任李国丰笑眯眯的说道：“不会弄错，你赶紧过去吧。”
她也不好再多问，便出门去找他口中的沈主任。
出了5楼会议室，她只知道是去行政部，却不知道往哪走。连下两层才看到楼梯口行政部的指示牌子。往里走第一间办公室门上便挂着行政部的铜牌。
她犹豫着是不是要先敲门进去问问，想想终于还是作罢。继续往里走，看到一间主任助理室和两间副主任办公室，再往里，便到了主任办公室。
门虚掩着，她轻轻敲了两下。
里面传来一个中年男人低沉的声音：“进来。”
她推门进去。坐在办公桌后面的，正是那天面试时临时出去的考官。他桌上摆着一个铜牌，印着：“行政部·沈予”。
“您好，沈主任！”她暂且压下心中的疑问，换上对于一个刚毕业的学生来说，相当大方得体的微笑：“李主任让我过来找您。”
“对，你的合同在我这里。”他眼中似乎带了一丝笑意，口气却很严肃，抬手把桌上的两份合同和签字笔向她轻轻一推。
她双手接过签字笔，大体扫了一眼合同，终于面带疑惑的笑着看向沈予。
——如果没记错的话，她应该签三方合同，因为这次招的临时员工，是与一家第三方人事代理公司签合同。而现下她手中的两方合同，虽然也是临时合同，却是与公司直接签署，这其中肯定大不相同。
“李主任没向你解释吗？”沈予开口道，“那天你参加的是技术部的面试，我这边韩助理缺个秘书，那天觉得你很合适，便和技术部换了个名额。你先看看合同，签完之后交给韩助理过目。”
她虽然还是不太明白，但仍然又简单看了看合同，签上了自己的名字。见沈予点头示意后，微笑一下，拿了合同出去。
等她转过身去，沈予便抬眼看着她，只见她出门后把房门轻轻带上，像进来时一样保持虚掩的状态。
她出了沈予的办公室，在走廊上细细看了一遍合同，然后才往外走过两个房门，在主任助理办公室前停下，抬手敲门。
门里没有回应。她耐心等了片刻，又敲了一次。
这时隔壁行政部办公室出来一个年轻女子，见了她，面上带了稍许疑惑：“你找程飞？他这会儿不在。”
她便收了手上的合同，对女子微笑道：“你好，我叫丁然，今天第一天过来上班。”
“哦，原来你就是分给韩助理的秘书。我叫杜雪，是沈主任的秘书。你跟我来吧。”女子脸上总算带了一点薄薄的笑，领着她进了行政部的大办公室。
办公室里一共摆了四张办公桌，却只有两个人办公。一个便是大她不到两岁的杜雪，另一个则是看上去与沈予年纪相仿的中年男子。
丁然进去的时候，他只是抬眼看她一眼，简单点点头，便继续看自己手中的报纸。
杜雪也不介绍丁然给他，只是低声对她说：“这是办公室方主任。”又指了指最靠门的办公桌：“你以后就坐这儿吧。”
方主任叫方国平，当然此主任非彼主任，是沈予的下属。
那时刚出校门的她还不知道，这种国企除了有正式工和招聘工，还有人事代理的临时工，身份各不相同——正式工自然待遇丰厚，要经上级公司人事部门分配指标；招聘工待遇则相对差很多，福利也有很大差距，但毕竟占了公司员工的名额，所以大多都是内部子弟；至于人事代理的临时工，也就是她原本应聘的岗位，相当于租用的其他公司的员工，完全不占自己的用人名额，公司只有后勤部和客户部有这种员工，福利待遇更低了一层。
有了这三种划分，撇去级别不算，员工们便被分为三等。公司除了后勤和客户部，其余各个部门正式职工占了大约八成，剩下的两成便是近两年招聘进来的年轻人，基本都有关系。公司每年年底都有一两个转正名额，也正是这些年轻人绞尽脑汁努力活动的时候。
像丁然办公室里的杜雪和方国平，都是正式员工。
丁然很快知道了这些区别，不由得心下暗叹，原来自己在公司是二等公民，还险些成为三等。
而她这次机缘巧合，简历被混在内部子弟中，参加了技术部招聘工的面试，过后不久便被发现。本来肯定要被涮下来，谁料面试时她偏偏入了沈予的法眼。沈予便和那天坐丁然对面的主考官，也就是技术部的主任商量，硬是在技术部仅有的4个名额中要了其中一个，留下了丁然，分给自己的助理韩程飞做助手。
这件事在公司一定范围内，也算引起了不大不小的风波。只是大家不知道沈予是要抬举一个毫无背景来历的小姑娘，还是要抬举韩程飞。当然，也可能是他故意把刚刚上位的主任助理进一步引向风口浪尖——毕竟行政部只有主任配有专门的秘书，连两位副主任都没有资格。
而那时的丁然，完全不知道知道这其中的曲折。
刚刚进入职场的丁然，本就没什么大志向，虽是二等公民，事后却知道全凭一时运气，得来算是不易，既然待遇也还说得过去，对自己暂时的状况倒是比较满意，而且应了舅舅当时的眼光，正经做了办公文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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