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农此时哪还想不明白,这个漂亮小娘皮不动声色已经把自己坑了。他心中颇为后悔,刚才考虑不周,装的久了,还真当自己是有道高僧来着,其实早该放这两人跑路,然后偷偷跟上。到时抓起不管是捏手捏脚,先把银子逼问出来才是正途,却在这里斗什么闲气。只是现在悔之晚矣,他瞟了瞟四周,只见院中气氛大变,莫声谷等人望向自己的眼色已然不对。
俞莲舟缓缓转身看着诸农,面色已阴沉如水,一字一句问道:“大师,这位姑娘所说可有虚言?”
诸农呸了一口:“自然全是虚言!”
宋远桥眉头一皱,道:“大师,此事对我等兄弟非同小可,还请大师的师兄弟一同叫过来对质才好。”他语气之间仍是客气,但心下已有定议,三师弟残疾二十年、生不如死,五师弟家破人亡,侄子生死不知,这仇深似海,不管对方是谁,但有一丝线索,绝不放过,定要追查到底,血债血偿。
诸农不动声色左右暗扫,心道:“我就死不承认,这小娘皮还本事放段视频?真是笑话”他两手一摊哼了一声,道:“和尚在西域住了几十年,去年才到中原,只想过过安定日子。我一过来做过什么,好像就是盖盖房子,再给俞三侠接二连三的疗伤,便是自家院子被毁时也没断过。”
秃子瞟了一眼宋远桥,嗤笑道:“说到行踪诡秘,各位大侠看看这两个小贼皮做了什么。第一次是领人到和尚家里杀人抢劫。第二次陪着长辈千里迢迢的为蒙古人送火器。你猜这长辈是谁?”他停了半响,却无人接腔,只好继续继续说道:“嘿嘿,这长辈大名鼎鼎啊,混元霹雳手成昆,这假和尚忙着为鞑子送人送炮去攻打人家天完义军。这第三次便是一把烧了和尚的家业,接着便摸到武当山上来做什么勾当!”他将放火烧山也算到对方身上,没关系,反正也是一丘之貉。
说到这里,诸农猛然踏上几步,冷笑道:“宋大侠让我对质,你难道不知我现在有家南归、二十几个兄弟尸骨未寒,全是拜这两人所赐!”他暗自寻思,要刚定、刚相两人来这院中对质,自然大事不好。恐怕这两人被问上两句,那刚定一张苦脸,一定闷声说:“你说是那就是了。”刚相更是大吼几声:“干了便是干了,你能怎地,来来来,姓宋的,把头伸过来,你想找佛爷的麻烦,老子一块捏了。”
只听那少女道:“宋大侠,多说无益,可叫上俞三侠和他们师兄弟见见,到时一对便知。”她声音轻曼动听,却是让院中都听得清清楚楚。诸农哼了一声,眼神在这小娘皮的四肢咽喉上扫来扫去。
宋远桥沉声道:“如此也好,六弟、七弟,你们且去前边将两位...大师请来。”诸农猛然抬眼瞪向少女,冷笑道:“臭丫头,你在我面前钻来钻去,当老子是段王爷么,不会揍你?”
院中诸人闻言皆是一愣,便见和尚抬起手中葫芦,左手猛的一按,半壶凉水化作一股激流从葫芦口中喷薄而出,直奔少女胸前击去,院中有人便啊了一声。宋远桥心头微惊,眼见这和尚本来离着少女甚远,但刚才说着说着便不觉被他就凑近了许多,这时突然出手,却显欲盖弥彰。他仓促间不及阻挡,他大袖一卷,一阵劲风卷向流水。
宋远桥内力浑厚、招式迅疾,这道白练被一股劲力托了一下,准头便偏了,砰的一声击在少女发髻之上,发簪被打得直飞出去,弹到院墙角下,那一道水流也随之破散四溅。少女向后微仰,一头秀发随风散开,晃了一晃却未倒下。但额头慢慢沁出几道血痕,脸色更是苍白,眉头微皱、竟未吭一声。
诸农大步向前,嘿嘿笑道:“我让你再到我眼前晃,晃来晃去,把小脸蛋也晃花了。”俞莲舟眉头一皱,道:“留步。”他与宋远桥都站在诸农与少女之间的位置,斜跨一步上身相阻。
诸农走的似慢实快,俞莲舟脚步刚刚落下,就觉脚下一股劲力透体而入,侠溪、临泣两穴相继一麻。他内息鼓动,转瞬间已在足少阳经上游走一圈,将侵入劲力顶了出去、穴道重开。但身形稍缓间,和尚已同他擦身而过。
这几下起落极快,殷梨亭和莫声谷刚转头要出院去,回首就见诸农绕过俞莲舟,碰的一声,与宋远桥又对一掌。宋远桥身形一顿,反掌批出,诸农横肘抵住内力随之刺出,与宋远桥拼了一下,身形借力跨出,已到了少女的身侧,一手抓去。
诸农探手时便听一声大叫“莫要伤人!”他眼神瞟去,只见一道迎面剑光飞来,直奔他前胸。诸农目光微凝,手掌轻收,拼指猛然弹在剑身。那剑发出嗡的一声响,来势顿停,和尚手腕转处,已经抓住剑身一把夺了过来,反手便向身后赶来的张松溪抛了过去。
对面那人来势受阻,又被硬生生的夺取兵刃,闷哼一声,诸农跟着右手一长,崩开他回护的手臂,印在他胸口璇玑穴上,翻手便将人抓了过来,一眼望去,忽然笑道:“原来是宋小哥,得罪了。”
话音未落,身后的张松溪用手中长剑一弹,将来剑拨开,剑身挺处仍是刺出,赶上来的俞莲舟顺势接过宋青书的长剑,喝道:“放开青书!”也是一剑刺来。这双剑齐出,可和宋青书不同,剑刃破风、隐隐有低啸之声。
诸农不愿拿手掌硬接,身形放低,猛的斜窜出去,抓着宋青书跃过上院墙,回头只见那白衣少女终于站立不住,随着院中几人交手荡起的劲力倒了去。诸农扫了一眼院中逼来的诸人,只见武当二代弟子尽在于此,不禁眼角抽搐了一下,苦笑道:“武当派诸位,和尚就是个路过的,何苦相逼,今日先让宋小哥送我们一程,若要对什么质,改天可到西域金刚寺来,咱们各自欠了几两银子,到时静下心来慢慢和各位算清楚如何?我那庙里的兄弟多,又都大方,嘿嘿...也好凑钱。”
此时院中武当众人皆都聚在院墙之下,那白衣男女一立一倒。诸农看了二人一眼,见这那少年正在朝他看的眼神已象要喷出火来,秃子眼睛一瞪,张口骂道:“小贼皮,看什么看,你等着,看大爷怎么慢慢炮制...”话音未落,诸农只觉运行周身于的真气微微颤动,蓦地住口,只听身后一声低喝:“下去!"。他一身僧袍中突然真气鼓荡,后心处的僧袍无声无息中尽数碎裂。秃子反应极快,舍了宋青书,脚下一沉,挤碎墙砖,身形已贴着院墙滑回院内。后面人轻“咦”了一声,伸手抄住宋青书,免得他从院墙另一头摔下去。
眼见诸农落地,随即跃起,也不看院中诸人,侧身窜到左侧院墙,一拳打去,碎石四溅,身形紧随拳势,顺着那墙破出的大洞就钻了出去。俞莲舟长剑随身而至,却慢了一步,只是挡开秃子甩来的碎石。院中人纷纷叫道:“师父!”正是张三丰到了。
院中闹出如许动静,张三丰在闭关处自然早已听到,但想武当五侠俱在,张三丰也并未出来,只是静听诸人争执。直到宋青书被诸农挟持,这才出手救人。张三丰站在高处,微微颔首,还未答话,脸色却是一变,怒道:“贼子敢尔!”身形一展,轻飘飘划过院落,尾随诸农追去。
诸人都是一愣,只听撞击声破损之声不断传来,眼望声音传来的方向,殷梨亭惊叫了一声:“三哥!”俞莲舟已当先从洞中钻了进去,诸人纷纷跟去。张松溪扫了那青年男女一眼,只见青年仍站立不动,地上白衣女子长发披散,闭目不动,白皙额前印着数道血痕,只觉眉目清冷如画。
张松溪迟疑一下,也跃上院墙,却不理两人,回头见宋青书还站在院墙上呆看院中,便听宋远桥喝道:“青书,你没事吧?”宋青书忙转过头道:“爹,我没事。”宋远桥向张松溪点了一下头,也随张诸人追了过去。张松溪对宋青书道:“你去集合弟子,看着龙巢山那些人。”宋青书会意应了一下,叫过周围赶来的师兄弟去准备。
等武当诸人赶到内院,只见院中到处是碎石残瓦,一片狼藉。张三丰站在房门口,俞岱岩的房间上也有一个破洞,一片窗棂似被直接抓了出来,窗台已然塌了。从洞中看去,屋中俞岱岩半靠在床上一动不动。那秃贼正立在俞岱岩身后,一边在室中左顾又望,一边听着嘴上还在叨咕:“抱歉,抱歉,和尚一伙要走了,张仙长太过客气,非要留客,咱家里还有事,也不能总是在这里耽搁,麻烦三爷送送咱成么。哦对了,您这平时出去都开什么车?”
张三丰皱了皱眉,他从后边突袭,便是要一举制住这和尚,不想竟被他发觉。这和尚的内力强横霸道、如渊如海,更有古怪之处,以背发力和自己硬抗了一招后,还有无穷后劲,隐隐带有阴寒之意。张三丰怕伤及宋青书,没有和他继续比拼内力,而是顺手引动,使这人劲力运起全带到空出,后招待出,谁知诸农抢先脱身,落地后,片刻不停,把这劲力全部发泄到院墙之上,一路破坏,直到俞岱岩房前,似是意犹未尽,不从门走,非要开个洞进去。张三丰站在墙上看到他奔俞岱岩住处闯去,连忙急追,已然来不及,只接到诸农甩过来的一片窗棂。
宋远桥上前道:“刚诺,你要做什么?”诸农抬头,看了破洞前的宋远桥半晌,一脸悻悻道:“你没看到么,和尚在挟持人质。若你宋大侠不听那对小贼皮的话,我们师兄弟今晚上便走了,也不用在这里强拆房子,还惊扰了张真人和俞三侠。”
俞岱岩昨日刚刚又接了一次骨,现在双臂还不能动,但前院中的声响太大,房中也尽听得清楚。他从诸农进来便一直倚坐在那里,连头也未回过,此时突然道:“大师,你为我疗伤,俞某感激不尽,只是在这想问一句话。”诸农还在四处找东西准备搬俞岱岩出去,随口道:“你说啊。”俞岱岩沉声道:“你说实话,我这一身伤可是拜你的师兄弟所赐?”
诸农身子微颤,不再左右张望,转过头来看了俞岱岩好半晌,才撇撇嘴,答道:“不错,他们奉那个赵小娘皮老爹的命令,大概在找屠龙刀什么的,你赶得不巧。”
俞岱岩不知他说的赵小娘皮是谁,但一听之下只觉头中轰响,身上微微颤动,二十年的苦楚在心中纷繁流过,喃喃道:“原来是如此,只可惜了..可惜了我的五弟。”他突然厉声道:“他们可在外边?”诸农承认了此事,只觉心中轻松莫名,笑道:“在的,在的,三爷莫急,回头到寺里,我告诉我师叔把那两个贼秃的骨头都捏了,给你出气。”
俞岱岩哪里理他胡说,大叫一声:“师父,莫要放过他们!”他双臂一甩,只听殷梨亭等人大喊:“三哥,不要。”张三丰喝道:“岱岩,住手”
众人都是看出,俞岱岩心伤自己残废二十年和五弟一家惨死,满腔怨毒,宁可要自断了刚接上的断骨,也让众人不要放过诸农等人,都纷纷惊呼,莫声谷已经从墙洞中扑了进来。
俞岱岩刚刚运力,一股劲力便从肩井穴透入,将他内劲化解,透入劲力瞬间灌注双臂,刚接上的断骨关节护住。诸农已一脚踢起一张椅子,直砸向莫声谷。莫声谷手中剑光吞吐,眨眼间将椅子搅碎,落在一边,但那椅子去势猛恶,他身形也不由一阻,再看俞岱岩的两臂已轻轻垂下。不由大恸,叫道:“三哥!”
张三丰轻喝道:“声谷,回来。”莫声谷停住身形,大声道:“秃贼,我却是认错了你,快放了我三哥。”诸农松开两手,叹了口气道:“莫七侠,和尚感激你救了我山上兄弟性命,不想和你动手。”他拍拍已被制住穴道的俞岱岩道:“俞三侠,我这些师兄弟在外不过是赚些卖命钱而已,碎你四肢的是我二师兄海图,他去年被番僧围攻,死了已有一年,此时尸骨已枯。你现在把四肢都重新断了也没用,除非把全身都震碎了,然后去下边找他,这却是有点难了。”
俞莲舟冷冷道:“当年出手拦下我三弟之人中,总不会少了你那师兄弟。”诸农不理他,抬头对张三丰合十道:“张真人,贫僧治骨伤的总要比别人强些,可保俞三侠以后虽然不能武功尽复,但行动也无大碍。我门中兄弟伤了他,现在自己也被人杀了,这冤仇自有活着的接着。只是要把张五侠的账也算在和尚头上,我却是不干。他不告诉别人谢逊下落,想报仇的、想要屠龙刀的、想浑水摸鱼的,还有看你武当不顺眼的,人人都要找他麻烦,张真人应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有多少人惦记着,武当山护他一时,又能护得了他一世?”
张三丰听了半晌,心中已是恍然,沉吟半响,叹道:“原来都是为了屠龙刀,我心中还时时以为是少林寺的僧人对我仍是记恨在心,迁怒了岱岩。”诸农道:“嘿嘿,您老知道就好,诸位还知道找我们报仇,可怜和尚家里的庙被人抢了,师兄被人杀了,想报仇也不知去找谁。”他口中说着突地一声低喝,将俞岱岩所睡的床板连同被褥一块抓了起来。道:“老子也要回去报仇,咱们日后算账吧。”他筋骨强悍,从西域雪山中扛着箱子走了上千里路,到龙巢山上又每日采石搬运,锻炼的多了,搬起这大件毫不费力,便要向外闯。
莫声谷横剑一拦,厉声道:“慢着,你放下三哥,”诸农端着床板斜眼看他道“放下便放咱走?”他侧头再望张三丰,只见老道沉吟道:“你可保岱岩行走无碍?”老道不提放不放人,直接问是否可以治好俞岱岩的伤。
秃头叹气道:“这中原呆不得了,这么大的招牌你都看不到,以后如何做生意,你叫我可怎么活。”他单手持床,一手拍拍俞岱岩肩膀道:“肩膀已经长了一个月,刚才抖着力气不是挺大的。俞三侠二个月后便可下地,好生将养,半年后便可不借助拐杖行走,至于手能恢复到什么程度,要明年才知晓,到时不满意,莫七侠随时可来砸和尚的场子。”
在场诸人不禁心里暗想:“你刚刚说家里的金刚寺被别人抢了,你让莫声谷到哪里去找你的场子。”张三丰正色道:“你放下岱岩,带你的人下山去,一月之内武当弟子不会找你们麻烦。”诸农稍稍迟疑一下,嘿嘿笑道:“张真人说话我就放心,如此甚好,一个月够咱跑到京兆府了。”
他轻轻放下床板,毫不停留,转身便从莫声谷身旁走了出去。莫声谷剑尖微颤,终是没有出手。眼看着诸农走到他自己开的之洞前,却突然回头,向俞岱岩道:“俞三侠,你师长兄弟有如家人,和尚羡慕的紧,咱家里那几个光头就很不着吊。三爷要是再自残,可就图惹师友伤心,还砸了和尚的招牌。”说着走出房间,绕过武当诸侠,径自去了。只听远远声音传来“桌上留着半瓶药,若是觉得腿脚好了不需再用,这药还要记得还我。”
这话音未落,却听前院之中的秃子猛然嚎了一声“臭小娘皮,你往哪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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