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农出了武当山口,顺着山路一路奔行,待近均州时,突听到前面有衣襟破风之声。此时正是夜半,诸农不禁一怔,他耳目灵敏,远远便听出这应是江湖人物在夜行。遂慢下脚步,收敛气息,轻轻飘到路边一棵大树后。果然不一会,前面声音渐进,过来两个人影,一声不吭的从前边岔路直奔而过,从后边望,却是朝着龙巢山方向去了。
诸农轻轻起步,似做贼一般,隔了十余丈紧紧跟住两人。他尚是头次做这勾当,在路边树后忽闪忽隐,端是小心翼翼,倒是前边两人闷声赶路,丝毫不觉。一前一后,不觉已向前奔了十几里,眼看离着龙巢山近了,两人方慢了下来。
此处山路平坦,路边大多树木都在前几个月里被龙巢山上的工程队砍去做了柴火,所以无处隐藏。诸农四面看了一下,脚下发力,直窜出去,从侧面山坡之上兜了一圈,反赶到那两人前边。
只见夜行两人仰头望了望灯火俱寂的龙巢山半山,终于下脚步,其中一人听来呼吸悠长,另一人却是沉重无比。那人闷声道:“真是触霉头,老子到了襄阳还没歇口气,就被连夜赶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盯梢,难道晚点还会跑了。”那呼吸悠长之人低哼了一声,冷声道:“你敢不来么?”
前边那人搓搓手,嘿嘿一笑不答,却转问道:“你说那两个和尚怎么惹到郡主了,搞得这么大声势,好像要攻打武当一般。这些年,王府里对他们的倚重似乎不比鹿杖和鹤笔那两个老儿差。”另一人道:“我怎知道,昨晚咱家见到流星传讯赶出城去迎郡主,到江边时,刚好那玄碧宫的宣仁和尚也与我前后脚上船。那老秃驴一上来就奉承郡主,却不知怎地就惹脑她,被鹿杖客一掌打到江中去了。”
诸农在一旁听得吓了一跳,心道:“这小娘皮怎么动作这么快,自己在武当山打个转的功夫,就纠集齐人马回来找场子了,那鹿杖客和鹤笔翁竟然也到了?”
本来刚定刚相两人念旧,放走赵敏他也不怎么在意,再说他也没什么辣手摧花的心思。不过现下心里不禁大为后悔,早知道不如给小娘皮搓粒什么黄河四鬼丹之类灵药喂下去,以后也好交往。
只听黑暗中那呼吸粗重的人闷声闷气道:“哎呦,那贼秃是不识水性的,你去捞他上来没有,后来我怎没见到。”前一人道:“还捞个屁,实实的挨那老儿一下,我看他脸上发青,估计没过水就死透了。”
那闷声闷气的大汉道:“可惜可惜,这秃驴最近几年越来越不济了,可是比山上的那两个差得太多。嘿嘿,只可怜玄碧宫里那么多年青貌美的小娘子。”两人站在那里替和尚叹了会儿气,那大汉瓮声道:“我们倒也不是山上那两个的对手,听说还有他们同门在。不如就在这里远远盯着,免得打草惊蛇,后边那些人估计天明时便能到。”前一人正要答话,突然喝道:“谁!”
他只觉眼前一花,一个人影就已扑到了近前,忙退后一步,反掌护胸。前面的一掌不知怎么就绕过他的手臂,正抓在胸前。来人正是诸农,他听到此处已经知道了大概,哪里有心情再陪着两人。刚才听前边那人呼吸悠长,功力不弱,自然先找他下手。这爪乃是蓄力而发,五指劲力透体而入,便要制住这人的周身穴道。
忽地耳边恶风响起,那闷声的汉子反应极快,竟先身旁之人一步,错身过来,左肘横劈向诸农脑际。手臂未到,猛恶的劲力已经扑面。诸农左臂交错,上前格挡,右手已变爪为掌,内力猛地喷吐而出。
前边那人只觉先是五股冰冷的劲力贯胸而入,上身受制。其后便是一股大力涌到,整个人向后直飞而出。恍惚间,眼见似乎划过昨晚宣仁和尚落江前那青黑的面孔。
这边只听“碰!”的一声,诸农与那汉子两臂已对撞到一起。秃头只觉手臂一痛,竟然像撞到金石上一般。那汉子脸色也是一变,却闷声不响。这人一身横练的功夫竟极为强横,身形前压,转眼右拳又到。
诸农左脚一蹬,大喝一声,反掌上磕,内力猛的发出,这一次掌拳相交,无声无息,对方身子却被震得凌空飞起,诸农冲势略略一滞,旋即又踏上一步。那大汉身在空中,突然变势收腰,左脚横踢他太阳穴,招式利落无比。秃头这次似是走了眼,心中光火,不避不让,伸手便去抓他足踝,不料对方却是虚招,左脚一收,借下落之势,右腿曲膝直砸诸农前额。
这位金刚寺高僧捏人骨头的买卖好久没做,正满心希望重新开张,不料一招击空。心中直叫可惜,嘿了一声,手上变招也快,头向后微仰,吐气扬声,左拳击出,去硬撼对方膝盖。那人猛地收膝弹腿,一脚已抽在了诸农的胸前。
从诸农冲出到中脚,这几个起落如不过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结果是诸农小瞧对方,人没活着拿到,倒输了一招。只觉胸口一痛,那大汉心头微喜,顺势一拳劈向这偷袭的秃驴,忽地惨叫一声,整个人向后仰去。
诸农呲牙咧嘴,双手已收在腹前,其中牢牢扣住一只脚踝。他身形向后微仰,回身猛的绕了一圈,只听咯吱咯吱数声,终于如愿将那足踝捏的七七八八,双手这才松开,如扔链球一般把那壮汉横甩了出去。
秃头占了内力浑厚的便宜,虽不能伤人,但对上这大汉却护体有余。他胸口痛了一下,气息回转几次便已无事。那人被直甩出去,一头冲向路旁,正对着一块凸起山石。他在空中斜眼看到,不禁大骇,强忍疼痛,在空中顺势后翻,一掌拍在地上,借势越过石头,翻到路边,独脚落地,竟未摔倒。
不过诸农这一抡之势极大,若是四十五度角扔出,说不定还能创个掷链球的记录。这人单脚蹲下,闷哼一声,膝盖一弯,借着双臂才顶住落地的冲势。不等抬头,一只手掌已经压在他后脑。
诸农那容他起身,身形一动,已经跟上,口中笑道:“免礼免礼,功夫不错,这姿势也帅。”手上劲力一吐,大汉立时趴倒,晕了过去。
他抓起这两人,回头直奔山上,越过石门,诸农低啸一声,招呼刚定二人。等到跑上半山,只闻山风吹过,四周寂寂,仍是没有回音。诸农奇怪,脚步不停,直跃到那一堆帐篷前,四下叫道:“大师兄,四师弟,藏到哪去了?刚刚打了一架,饿得紧,赶快拿些吃的出来。”
他突地停步,耳朵听石堡残墙之内有呼吸传来。凝目望去,果然前边石墙之后才转出一个人影来,正是刚定。诸农跑了过去,将手中两人向他脚下一抛,笑道:“怎么钻到那里去睡,还不答我话,快看看这两人可认识?”未等刚定回答,便见刚相趴在前面的石墙上探出头来,道:“你要是再不回来,我们就要先跑了。”
诸农四下望望,道:“你们怎知小娘皮派人追来,可是有人上来么?独自跑路不等我,也太不仗义。”刚相哼道:“我们不是还没走,但吃的却没了。”诸农骂道:“果然不仗义,睡了还吃这么多。咦,你声音怎么了?”
刚定蹲下看了看那两人,慢慢站起身来道:“铁拳斩蛟洪盛涛和白鸥沈过,这两人也算好手,若是再早到一些,我们未必能挟持郡主出来。”诸农指着被他捏断脚踝的大汉,笑道:“这个没死的是洪盛涛么,他还不错,那个就差些了,来了有什么用?”
刚定摇头道:“这两人都是水上的豪杰,当时若在,恐怕船也被弄沉了。”诸农这才注意——两人说话声音似乎都是不对,惊道:“你们、你们都受伤了?刚才遇到的是什么人?”
刚定苦道:“没人过来,刚才只是吃了些东西。都是我们在船上走时拿了些吃食,本来已让那些船工先试过,谁知还是被郡主算计,现在竟然内力全无。”
诸农伸手去摸刚定手臂,惊道:“莫不是那个十香软筋散,现在你们全身酸麻,走不动路?”刚相趴在墙上道:“阿弥陀佛,是不是什么散我不知道,只是大师兄还好,贫僧是不成了。郡主智计百出,却不知她什么时候下的药。”诸农想起黄河四鬼丸,怒骂了一声,暗道:“死小娘皮,老子这次大亏了。”
赵敏盛怒之下,追杀的大队人马可能稍后即到,他几人现在算是大半残废,还是要早早跑路为妙。于是再不停留,立刻奔武当而去。诸农也顾不得两个和尚被武当的几位认出来,反正刚定刚相都身中十香软筋散,露不成武功,或许混混无事。
秃头这一晚可谓苦命,刚刚兴冲冲抓了两个人带上山,这边又要象骡子一样抬人下山。这翻山越岭,自然不能将自家师兄弟象死人一般抓着。诸农只好背起刚相,一边扶着刚定。但刚定此时哪里跑得起来,直到诸农试着将自身内力直接灌入他体内,替刚定运力,方让他可以跟上。
刚定中毒后,体内经脉收缩,功力四散,诸农帮着催动也极是耗费内力。三人一路出逃,比诸农一人来去慢了数倍不止。待趟过武当山谷前的溪水,到达谷口时,终于碰到了几个武当派年轻的弟子。
此时朝阳初升,天色已大亮。那几人看得清清楚楚,只见三个丑和尚勾肩搭背的凑在一起,直奔过来。一个背上还挂着两个破布包裹,如同朝武街上逃避追打的乞丐,实是凄惨之极。有个道士细看之下,倒是认出诸农是为三师伯治伤的高僧。打过招呼后总算把三人接了进去,不过这速度比诸农一人使力又慢了几分。待行了二十几里,到紫霄宫下时,已是艳阳高阳。诸农和众人上了半山,北望龙巢山方向,似是有浓烟升起。
诸农的旧巢这时确实是火烧的正旺,山上遗留的帐篷、用具,搭建房屋和石堡的木梁都被点燃。熊熊火光之下,十几个护卫拱卫在周围,当中赵敏一身男装,脸上仍有淡淡淤痕,并未施粉盖住。跳动的火焰映在她双眼中,倒是愈发显出寒意来。她问一旁的鹿杖客道:“鹿先生,看过洪盛涛伤的如何,能醒么?”
鹿杖客与赵敏昨日傍晚便遇上,当初王保保知江上之事后,急遣玄冥二老一路追踪过来查看,正好赵敏在去襄阳的路上。他们一路上知这大小姐心情极差,自然加倍小心,回道:“他一只脚断了,身上却没受什么大伤,只是颅脑受了震荡,全身血脉又受制的时间长了,怕是要等上几个时辰才能醒。”赵敏冷冷道:“哼,我让这两人在山下等着,他们却跑到山上去找死,坏我大事,等醒来问清楚后再给他好看。”
鹿杖客道:“刚才验伤时脱了衣服,我发现两人身上都有淤伤,瞧位置怕是被人从别处搬过来的。”赵敏颈项微侧,道:“哦,那你看他们都是被何人所伤?”鹿杖客沉吟道:“看情形,不似刚定刚相两人出的手。”
赵敏点头,令道:“叫襄阳多派几艘船来,我们不回洛阳,直接从汉中入京兆府。”下边马上有人领命去了,赵敏忽的轻笑一声,转头对鹿杖客道:“我记得那几个和尚的师门似在甘州路的张掖吧,我们顺路到那里停上一停,叫上几个和尚去抓他们同门的逆贼,如若不行,就再放上一把火如何。”鹿杖客看了看一旁的鹤笔翁,对赵敏笑道:“定如郡主所愿。”
紫霄宫外,诸农正站在一处道观屋顶的飞檐之上,与高铁哥儿等人一边望着北面龙巢山的烟火,一边破口大骂小娘皮。一片污言秽语中,四下武当诸侠与弟子无不摇头叹息,心中高僧的印象顷刻间随远处的山火化作青烟,随风袅袅飘散。;
Copyright 2021宝石小说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