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朔道:“师父这么做,定有原因,想来该是为了我们好。我一直想……我想或许与爹娘之事有关。或许……或许爹娘惹上了什么厉害的仇家,师父不得已,才不让我们离开这里。”
天邪道:“我也这般想过。只是爹娘的事,师父从来不提。每次问到他,他总是支支吾吾不说话,要不就干脆叫我去扎马步。记得小时候听隔壁的王大婶逗弄孩子,说他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我信以为真,只道自己也是石头里蹦出来的,还满镇子地找石头。”
两人相顾失笑,却又各自默然。每次提起爹娘的事,两人心中均感空虚茫然,实不知如何排解。
沉默半晌,天邪重又爬回那截树枝上,翘腿躺下,眯着眼望望天上的日头,说道:“日头偏西了。我看等下去也是白等,师父定是迷路了。”
话音刚落,只觉左侧腰间一股力道传来,登时稳不住身形,从那树枝上跌落。天邪惊叫一声,体内气息流转,空中强扭身形,终是双足落地。那树枝不过一人高,他陡然跌落还能稳住身形,实属不易。
天邪见自己腰侧印着一道清晰的鞋印,竟是被人凌空踹了一脚,心中大怒。抬头望去,见那树枝上站有一人,却不是师父是谁?怒意顿消,喜道:“啊!师父,你回来啦!”
那人正是白致远。只听他说到:“还算你小子勤勉,我走了两个月,功夫还没落下。”
天邪满脸堆笑,道:“那是自然。名师出高徒,还不都是师父教的好么。”
白致远不理会他的马屁,纵身跃下,冷哼一声,道:“是么?也不知方才是谁在背后说我。”
天邪大窘,见天朔在旁拱手道:“师父一路辛苦,先回去休息罢。”忙也顺着说道:“对对!师父辛苦了,先回去罢。”说罢上前拉住白致远手臂,向镇子走去。
白致远斥道:“放手。还不把你身上鞋印擦掉!”却任由他拉着,三人同向镇西而去。
古井镇本就是小镇,不一时,三人已到了镇西家门前。这是一座单独院落,小院不大,院墙乃是黄土堆成,屋墙是石料为主,屋顶覆着瓦片。白致远却不忙回家,先去了隔壁肉摊,与那贩肉的徐屠户说几句话,丢下一小锭银子,这才折回。天朔、天邪二人面面相觑、摇头连连,却也无可奈何。
三人过院进屋,屋内设施虽朴素简洁,却也还算齐全。白致远屋中坐定,天朔自去斟了茶水端送过来,天邪站在下首处问道:“师父,你去哪儿了?这两个月可把我闷死了。”
白致远白他一眼,接过茶水呷了一口,说道:“偏就你有这许多牢骚!我累了,有事明天再说。”
天邪哪里肯依?说道:“师父,你说过每月都要和我们比剑的。如今你两个月才回来,算起来已经亏欠一次了。我看这次比剑,你要多让着我们些,才算公平。”
白致远喝干了杯中茶水,这才说道:“那可不行。既是比剑,自然要考校真功夫。你们两个若能胜了,才可出去游历。若是胜不了,就老老实实留在镇上罢。”稍一停顿,又道:“我……为师念在这段时间你们还算听话,没跑出镇去,天邪打人的事情,就不追究了。但比剑之事,绝不容你撒泼耍赖。”他极不习惯“为师”两字,每次如此自称,总是隐隐想起武当山上那个师兄。只是两个孩子年纪渐大,若不拿出师长的架子来,当真不好管教约束。
二人听师父如此说,知道他已从徐屠户那里得了消息,只是不知为何,却连天邪打人的事情都知道了。三人十几年间朝夕相处,天邪早摸清师父秉性,知他以“为师”自称,便是不容商量了。眼珠一转,绕到师父身后,捏肩捶背,假装正色道:“我何曾撒泼耍赖了?师父,我可有言在先,这次比剑,无论如何我都要出去。”
白致远奇道:“哦?你倒是很有信心。也罢,我也很想看看,这两个月时间,你们剑法有何进益。”
天朔道:“师父一路劳累,还是先歇息罢。比剑之事,明日再说也不迟。”
白致远笑道:“无妨。天色还早,若是拖到明日,你这弟弟今夜怕是睡不好觉咯。我已歇息够了,这便去罢。”
天邪一声欢呼,起身奔向门外,白致远随后而去,两人行到镇口等候片刻,天朔才追上来,手里却拿着件包袱。
三人出了镇子便折向西南,行出约么三里路程,前面现出一座矮山。矮山尽是黄土赤石堆成,不见草木,便是在这初春之际,仍是光秃秃的毫无生机。
天邪率先踏石而上。余下二人见四周并无人息,这才紧跟而上。此山虽矮,山势却甚是陡峭,三人踏石登山如履平地,不一刻已到了山顶。之后山势渐缓,山顶之下,竟是一处十余丈方圆的平地。这处平地凹陷于矮山之中,山外不得望见。平地一角隆起一方土包,竟是一座坟冢。坟前立有墓碑,碑上却空无一字。
三人停在碑前。天朔、天邪二人齐齐跪下磕头,天朔道:“卫叔叔,我和天邪来看你了。”天邪却道:“卫叔叔,今日你做个见证。哥哥和我今天要打败师父,出去游历了。”
白致远在身后看着二人,心中不胜唏嘘。他初到古井镇时,曾四下查探,发现这处山坳。心中感念卫武为救二子血尽身亡,便为他立了这坟冢,坟中埋的却是二子身上沾满卫武鲜血的襁褓和衣衫。他自古月山庄离去之时,一并带了来的。
其后二子渐渐懂事,他便逢年过节带着二人前来坟前祭拜。只告诉二人坟中葬的是他们卫叔叔,与二人关系极其亲近。经年累月之下,二子对这坟冢,确也生出些感情。
他每日都要为二子调息,经年不辍。天邪八岁那年,他忽发奇想:两个孩子极是聪颖,我把这运功法门教给他们不就行了?即便他日我身有不测,两个孩子依法运功,仍能活命。
只是这“两仪心法”练起来十分繁琐,须得从“清风明月功”练起,继而“玄真功”,继而“纯阳无极心法”,其后才得修习“两仪心法”。这事要交予师兄马致闲才合适,他本就不善教习,如何做得?
转念一想,这两个孩子所需,并非“两仪心法”,乃是各需其中一仪罢了。天朔只需阳仪,天邪只需阴仪,修习“两仪心法”实属浪费。可否将“两仪心法”拆开,一分为二,令二人各得所需?如此一来,定然能省去不少麻烦。
要说白致远当真天纵之才,他以弱冠之年习得“两仪心法”,实乃武当开派以来第一人,于武学领会上自有独到之处。苦心思索之下,将“两仪心法”拆分而练这等骇人听闻之事,竟是被他做成了!虽不必费事地从“清风明月功”练起,但两仪既分,其中玄妙之处自然大打折扣。不过让两个孩子自己保命倒也绰绰有余。
其后他便每日带着二人来到此处,传习功法,教习剑术。一晃十年过去,两个孩子已经长大,早不须自己每日帮助调息。
天朔打开所带包袱,其中乃是三柄木剑,三尺长短。天朔将其中一柄双手奉予白致远,自己与天邪各持一柄。两人摆下门户,立在白致远丈余远处。
白致远却怔怔看着手中木剑,心中迟疑:或许,是时候放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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