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老者凌空抓了石二郎,他全身软绵绵的竟丝毫用不上力,手中宝剑“呛啷”一声落到地上,忽然间那老者咦了一声,将石二郎往地上重重一摔,诧异道:“小子,你怎么全无内力基础?这守剑之式对你来说有个屁用!”
石二郎刚刚被他掐住喉咙,这时再被他一摔,只觉五脏六腑都翻转过来,一时哪里说得出话,连咳几声才缓过劲,他此时心中万分惊异,眼前这老者竟然一口叫破了自己守剑之式的名字,而且他内力惊人,竟然可以凌空抓起自己个子这么大的物体,比之甘大伟的隔空伤人只怕又胜一筹,当下揉着喉咙道:“晚辈并非武林中人,有无内力并不相干。”
那老者仰天一声长啸,忽然间涕泪长流朝天叹道:“镜明啊镜明,想不到我佘天珏有生之年还能再得见这一招守剑之式!三十年前我劝你找个传人传剑下去,三十年过去,你还传了个无基础之人,而我,天天守着二只大猩猩,连找个活人都找不到!传给谁啊,可悲啊可怜!”
石二郎又吃了一惊,道:“原来老丈认得那死去的镜明大师?”他这么说,几乎表明了自己和那镜明大师必有渊源。
那自称佘天珏的老者闻言一怔,眼光却并不去瞧石二郎,仍呆呆望向天际,一副沉醉在回忆中的模样。隔了良久,似喃喃自语地道:“他已经死了么,死了多久了?这多年来,我的攻剑之式也己练成,只是天上地下,谁可以来给我试剑?”
石二郎屈指算了一下,道:“大师圆寂有十五年了,晚辈那时才八岁。”佘天珏漠然不语,良久才道:“即然他十五年前才过世,为何廿十年前不来麓山践约呢?”见石二郎一副茫然不知所措的样子,叹口气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忽然想到,换作自己的话,只要活着剩一口气,即使爬也要爬过去践约。镜明大师乃是生死一诺之人,必是出了极大的变故,才让他无法践约。想到自己今日幽闭在这洞庭山之上,岂不也是因为有一场重大变故。
石二郎心中担心水月姬的安危,身上又湿又痛却丝毫不觉,他拿眼四处瞧去,那两只巨猿竟乖乖地站在水塘边上不敢乱动,高大的那只巨猿抓耳挠腮甚是难受,手掌中剑那巨猿兀自捧着手掌不停抽气,显是伤得不轻。他心中惊异,想不到这么大的二只巨猿竟是怕极了眼前这个无腿老者。他正将目光移向别处,找寻水月姬的踪迹。
佘天珏像是蓦然醒悟过来的样子,单掌一拍地面,叫道:“哈哈,小子,老天爷即然将你送到我面前,便是要来成全佘某的,即然你会这守剑之式,不若接我一剑来试试!”
石二郎一惊,道:“这个,晚辈只怕远不是老丈对手,如何比得?”佘天珏笑道:“我不运内力便是,只比剑式。三十年前,我和镜明大和尚在麓山之巅便是以竹枝代剑,可惜那场比试我终是输了!”石二郎见他一副嗜剑成痴的样子,心道:这人只怕是个剑痴,若不满足于他,恐也无法脱身。当下点点头道:那晚辈只有尽力奉陪了。
佘天珏单掌往地上一击,身子竟斜飞了出去,二个起落便进了水池一侧的竹林,石二郎看得咋舌不已,正在惊叹他虽少了双腿,动作却依然这般灵活,那佘天珏倏地又来到面前,手中已是多了一截竹枝,他将石二郎的剑捡了起来递到他手中道:“你还用你的剑,接接老夫这招!”
石二郎自学了这守剑之式,第一次正式对敌竟然不输于玉箫诸诗梦和愁剑于可飞,这让他对这一式防守颇有信心,但他深知眼前这老者也绝非诸诗梦、于可飞之流可比,当下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将剑横在胸前道:“老丈,请了!”
佘天珏点点头,道:“我前面三招乃是三十年前用过的旧招,当时无法攻破镜明的守剑之式,你如接不来,我这攻剑之式也无须再用了,只能说明你差得太远!”石二郎点点头,听得那边巨猿低嘶几声,像在说话,不知何故。他哪里知道平常都是这两只巨猿来陪这老者喂剑,今日不用它们来作陪练,可以少吃不少苦头,自然十分高兴。
那佘天珏身子向后一纵,道:“如此你便先接一招试试!”他一掌击地,身形飞起,手中竹枝轻飘飘地刺了过来,果然丝毫不带内力,他这一剑有数个后式,当年云麓宫的流云道长在一旁偷窥的正是这个变招。那石二郎却根本不随他的变化而变化,只一剑朝佘天珏左胸刺去,佘天珏脸上现出欣喜之色,左胸正是他这一招的弱点所在,他空中身子一扭,竟变了方向,避开石二郎那一刺又是轻飘飘的一剑攻出,石二郎变招也是迅捷,佘天珏身在空中,石二郎的剑尖始终跟着他的左胸在走。
三十年前,这佘天珏的剑法已经达到了有招亦无招,变可不变之境界,若是用上内力,以他出剑的速度而言,石二郎无可比拟,非受伤不可,但佘天珏是个极其骄傲之人,他说过了不用内力,就一定要在剑式上胜过对方才行。但是他此刻用的是竹枝,而石二郎则是真剑,二物相撞的话,佘天珏不用内力,吃亏就不小,加上他下身不便,空中停留时间毕竟有限,所以这第一式攻击不成,他只能向后退了开去。
佘天珏甫一落地,却丝毫不为第一招攻击失败而懊恼,反而大呼痛快,道:“好!好!不愧是守剑之式!你再接这招看看。”他一掌击地,身形纵跃,竟围着石二郎乱转起来,越转越快,开始石二郎还随他一起转,后来索性停下来,但佘天珏每一次落地停下之时,却发现石二郎的剑尖始终可以对着自己的落处,总觉得自己是引而不能发。佘天珏剑式一变,出招变得极其缓慢起来,他竹枝上虽不带劲力,身子却如空中腾云驾雾一般飘来飘去,他剑招放缓,完全是在引诱对手发招,这样便好在对手发招之际快速变招以置敌于险地。
石二郎不管那么多,只牢记要诀,心道:你怎么样我便怎么样,他同样也动作缓慢起来,佘天珏慢刺,他便慢击,几式一接,佘天珏竟是无从下手变招!
佘天珏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只凭剑式,我这三招的确还是破不了守剑之式!好,这最后一招便是我费了多年心血的攻剑之式!这一式共有八十一般变化,和你的守剑之式变化可是相同!”
石二郎面色凝重,刚才三招,他已竭尽了心力,此际有点头晕目眩的感觉,要知道他这二天颗米未进,仅靠草果充饥,尤其身受甘大伟那一掌,内伤极重,又和巨猿斗了一场,落入水塘湿了身,被山风一吹,浑身己是发烫,可说虚脱之极,佘天珏的前三招他也是硬挺过来。现在,佘天珏这第三招的架式与前二式完全不同,竟和自己的守剑之式摆得架式如出一辙,石二郎大吃一惊,迷迷糊糊地想:难不成这最强守剑之式也可以幻化成最强的攻剑之式么?忽然间头脑一片空白,身子一晃,一头栽倒地上,不醒人事。
晕迷中,石二郎只觉得身子一阵发凉,一阵发热,煎熬得极其难受,仿佛自己在恶梦中一般,尤其胸口不能呼吸,一呼吸便牵扯得痛,他忍不住想要去抓什么,却连个手指也抬不动,睡梦之间,似有人在温柔地在给自己擦拭身子,替自己按摩穴位,他梦见第一次在白鹤泉边遇见夏婵儿的情形,忍不住低声呼唤起夏婵儿的名字来,忽又梦见那二只巨猿抓住水月姬,张开了血盆大口一副饥肠辘辘的模样,惊得又唤起水月姬来,痛悔没有保护好她。
也不知这样过了多久,石二郎终于醒来。他睁开眼睛,感觉自己似睡在一张床上,动了动身子,周身虽然还有些乏力,但是脑袋己经没那么晕痛了,正要支撑着坐起,只听身边有个熟悉的女子声音道:“呵,石公子你终于醒来了!”石二郎扭头一瞧,只见身旁坐着一女子,正是水月姬。此时,水月姬姣好的面容显得有些憔悴,尤其一双秀目布了不少血丝,一时悲喜交加,道:“水姑娘,你没事么?没事就好,这是什么地方,你怎么来在这里,那巨猿未曾伤害你吧?”
水月姬点点头站起身,轻轻拍了拍石二郎肩膀道:“这是佘老前辈住的地方,那天我被那大猿吓得晕过去,并未受伤。倒是你身上好些没?我去端碗山药粥来给你喝,边喝再和你说,现在你躺着别动,好么?”被水月姬这么一说,石二郎顿觉腹中饥火烧得难受,道:“如此多谢姑娘了。”水月姬转身出去,石二郎扫了一眼周围,只觉这住处光线稍暗,壁上点了油灯,象是个山洞,四壁都是岩石,自己睡的地方是个竹床,垫了不少皮毛之物,想起自己从祭神大会之后的种种遭遇,心潮起伏不已,他支撑着想坐起来,被子一动,却吓了一跳,自己上身竟然完全精赤着,不着寸缕,胸口几处穴道位置被什么东西点了颜色,不知干什么用途,正想寻自己衣衫来穿,听得脚步声响,忙拉上被子躺好,一颗心突突直跳,心道:自己这个样子不知道有没有被水姑娘瞧见?
但见水月姬从外面端了碗粥进来,坐在床头,她见石二郎一动不动躺在那里,颇有些奇怪,她可不知这石二郎自小害羞,即使在男人堆中光了膀子也会不好意思,当下取了个竹勺一口一口来喂他,石二郎感激地瞧了一眼水月姬,两人目光一撞,他又想起和她相拥露宿的情形,当时虽是因为寒冷,现在想起却有些温香缠mian。又想:那日在人丛中看她,只觉似这般美丽的女子,不像食人间烟火的尘世中人,分明是天上仙子。现在,她却一口一口给自己喂粥,竟象个持家的小媳妇。
正想着,夏婵儿突然从脑海中蹦了出来,就觉心中一痛,自己来岳阳,真正的目的其实是想寻访她,可是自己喜欢她、想她、念她,她只怕是完全不知道。
石二郎边想着事边喝水月姬喂来的粥,喂到第五碗,他才觉得舒坦了许多,道:“不好意思,你自己也吃一碗罢!”水月姬笑了笑,道:“我已吃过了。”石二郎瞧着水月姬禁不住脱口道:“你笑起来的样子原是这么好看!”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水月姬的笑容,忍不住赞了一声。话一出口,就后悔不迭,埋怨自己说话没经过大脑,出言轻薄。还好山洞内光线不足,他望不到对方的脸色变化,只觉她神态有些怪异,似有些不好意思。
沉默片刻,还是水月姬先打破僵局,忽问道:“对了,石公子是不是有个心上人,叫做夏婵儿?”石二郎微微一怔,道:“咦,你怎么知道夏婵儿这名字?”水月姬道:“石公子你梦中一直呼唤这个名字呢。”石二郎面上一窘,他虽害羞,但却并不否认喜欢夏婵儿,道:“是啊,可惜我和她只匆匆见过二次面,也不知道人家看不看得上我。”他很想把找个朋友,将心事统统说与她听。水月姬脸上似掠过一丝酸意,道:“只见过二面,便让石公子魂牵梦绕的人儿,呀,不知是何等可爱的女孩,必是胜过月姬多多罢?”
石二郎不知如何作答,只好呵呵一笑,道:“你和她完全不同性格,根本没办法比来着。”水月姬忽然想起什么,问道:“那个夏婵儿长得什么模样?”石二郎想了想,道:“她个子高高的,约摸比我只矮半个手掌的样子,喜欢笑,眼皮很双,有点男儿的豪气,胆子也好象很大,说话的时候喜欢眨眼睛。”
水月姬沉吟了一下,道:“你说她个子挺高么,对了,我想起来啦,那天你被那个甘——什么的打昏过去后,有个女孩跑上来哭着叫你名字,好象个子不矮。”石二郎昏过去之前也似乎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那声音象极了夏婵儿,当下问:“那女孩她身边还有别人吗,比如一个胖男人?”水月姬摇了摇头,歉然道:“好象有人拉住她的,但我实在无心去注意。不过,在那里能够叫得出石公子名字的女子恐怕不多吧?”
两人正说着,就听得外面远远传来巨足之声,接着佘天珏的声音飘了进来,“哈哈,臭小子你睡了二天二夜终于肯醒了么?”石二郎心头一惊,怎么自己竟昏睡了二天二夜这么久?
声到人到,佘天珏飘然来到床前,他伸出二指替石二郎把了把脉,道:“好,恢复得不错,调养个二三日便可以再来和老夫对剑了。”石二郎哭笑不得,心想:这老头时刻惦记着他的剑式,真是个痴人。
佘天珏瞟了一眼水月姬,道:“这个女娃长得真是不赖,啧啧,任谁见了都会掉口水,更难得是对你尽心尽责,哈,老夫若是年轻一些,非要从你手里抢来做几天老婆不可!”也不管石二郎水月姬是什么感受,大笑几声又飘然而去。
接着,外面巨足之声响起,慢慢走远。石二郎道:“他们可是走了?”水月姬点点头,伸了伸腰,一脸倦意道:“不错,那边还有个山洞,佘老前辈去那边住了,他说看见你睡觉就来气。”石二郎见水月姬说话之时哈欠连连,显是这二天照顾自己休息得不好,忙道:“你也累了,找个地方歇歇吧。”水月姬眼皮沉重不堪,口中说不累,却趴在床边一下睡着了。
过了良久,石二郎轻声唤了二声水姑娘,见她熟睡未醒,这才轻掀被子从竹床上爬了起来,蹑手蹑足下到地上,只见自己的衣物早已洗得干干净净并整齐地叠好了放在边上,上面还压着那本《史记》,慌忙取来衣物套在身上,这才想起将被子替水月姬披上。
走到外面,只见阳光正盛,大概是正午时分,石二郎伸伸手脚,觉得手脚稍稍有点麻木外,其他地方并无异常,只是胸口还隐隐约约有些作痛。他周围转了转,绕过一小片竹林,便看到一个水塘,心中醒悟,这便是那天自己和佘前辈比剑之处。
瞎转了几圈,石二郎回到洞口,发现地上竟有二只野兔,大概是刚才佘老前辈留下的,他找了块尖石将野兔拿到塘边剥洗了,又到洞口找着那堆烧粥的柴火,慢慢将野兔烤熟了。他家人前些年死于一场流行的瘟疫,自己独立得颇早,做这些事情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进了山洞,水月姬还在熟睡,石二郎瞧着她趴在床边秀眉微蹙,一副有心事的模样,心中生起一股怜惜之情,暗想:这样的女子,背后不知道有着怎样的故事?一时思绪纷乱无章,又想起夏婵儿来,她那灿烂的笑靥和清脆的声音,不知不觉已烙进了他的心底,再也无法抹去。
山洞外鸟语花香,洞内一片静寂,石二郎瞧着水月姬脱俗的姿容,心里却思念着夏婵儿,也不知自己来到这里,什么时候才可以出去再见到她。想着想着靠在床边不知不觉也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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