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史府内,林尽忠来回在衙门内院天井中跺步,手指夹缝之间则捏着一封兵部八百里加急亲笺,脸上喜悦之色不觉已露在了外面。
此次宣州叛逆擒获,虽然杭州兵司衙差将丁损失惨重,但不得不说功劳却也非常,朝廷擢承吏部对林尽忠也是有所奖赏,但这次照例的程序对于已在官场行走五年之久的林尽忠来说根本就不在乎,而他真正在乎的却是兵部刘侍郎刘亭义是否因此会记住他,因为这刘亭义与太宗公主的婚事已定,而这准驸马不仅英勇善战且诗文具佳,前途可谓一片光明。
而今钱塘江口一战,刘亭义递来的书信之中对他自然是一番赞扬,兵部不日将派遣精锐的右武卫前营前来驻扎,以镇兵匪之乱,力保东南边陲之稳妥,这对林尽忠这个手中尚无一兵一卒之人可以说是好事一件,自己三年前右迁杭州刺史在吏部的政绩排名之上一直高居不下,然一直未见升迁的一个重要原因便是仗着长安之中关系复杂的录事参军陆伯年将军政、财政等职牢牢把持,儿子陆迁鱼肉乡里,林尽忠出身书香门第,却也是文弱书生,自己堂堂一州刺史也不得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陆伯年名义上虽是被贬下州,却是林尽忠惹不起的,而在刘亭义书信中也提及了瑕疵之说,便也指的这个,自己一个文官想要有所作为必须掌控兵权。
而今不管怎的说能在兵部拉得关系,林尽忠不由的乐了起来,手里捧着紫砂茶壶,开始饶有兴致的翻阅起案台上关于此次宣州叛逆一案的卷宗,上月的那一役,府衙兵马折损严重,而司兵张参军已休假回乡,这判司人选不由让林尽忠眼前一亮,陆伯年早已将自己的亲信之人题名了上来,这七曹参军向来都是他的人,甚至连长史、司马也都附合与他,先前张参军虽师从陆伯年却也是个耿直汉子,大是大非面前从来也没有动摇过,现在不管怎么说司兵一职自己定要拿下,否则换上陆伯年的亲信,那自己这个刺史的权利可就真的被架空了。
“邵师爷!”林尽忠翻了翻白石桥村的户籍档案,脑中似乎想到什么,突然灵光一闪,马上唤起了衙内师爷。
邵春昨夜审阅了一晚上的案宗,清早才写出宣州叛逆一案的始末卷宗,责成判司府派出衙差将卷宗送往了宣州,一夜的困倦让他不由哈欠连连,听得林尽忠忽然在天井唤他,按了按太阳穴立刻一路小跑奔出来道:“大人,有事吗?”
邵春虽然少了些勇猛,但办事妥当仔细,是林尽忠从湖州带过来为数不多的亲信之一。
“派人,不……”林尽忠一想不对,一拍脑袋立刻改口道:“去趟白石桥村把那个叫郑霄的村民请到刺史衙门来。”
“大人,您这是?”邵春深感意外,半月之前由杭州刺史府发公文,令安乐集镇司执行,免去白石桥村赋税和徭役三年,奖励治安模范村匾额一块,另外还赏赐布帛千匹,该奖励的已经奖励,而今林尽忠突然又想起了这个郑霄确实有些不合时宜。
“让你去就去吧!”林尽忠脑中已觉丝丝痛觉,也不想多废口舌,挥了挥手忙道。
“是,卑职马上去办!”邵春不敢怠慢,喘了一口小气,挽起袖子忙作揖道。
“哦,等等,你亲自去,到了之后千万别摆架子,要以礼相待把此人请到本州面前明白了吗?”林尽忠突然又想到了什么,立刻伸出五指拦道。
邵春心中一阵疙瘩,跟随林尽忠两年他还是头一次如此小心从事,而对方却只是一介布衣。
此时的邵春见林尽忠摸着下巴却似乎还在琢磨什么便也不想再惶恐打扰,擦了擦额头的虚汗,唤上两个当值的衙役便立刻出了刺史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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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崔颖颖正乖巧的躺在郑霄的怀里,活像一只温顺的小猫咪,蓝蓝地天空之上正摇曳着一只彩色蝴蝶风筝,小夫妻依靠着蔬菜大棚这最近一个月的经济收入已到了相对小康的程度,此间闲来无事便跟着几个小儿来野外放起了风筝。
来到大唐已是半年有余,从着装到气质两人也渐渐融入大唐民风,虽然小夫妻身在大唐,但这追星之风却也不减当年,郑霄力挽狂澜,杀尽叛逆;崔颖颖巾帼女侠,单刀救夫,如同类似的佚事已在附近乡野纷纷传为佳话,惹得善男信女纷纷前往拜见,明星的优越感确实让崔颖颖非常舒服,自己却也想不到他们两人转眼之间却成了十村八店偶像级别的人物。
河塘之尾,一个娇小人影儿匆匆赶来,看着大咧之像,便知是秦家小妹,双儿在这段时间宛然成了崔颖颖贴身小保镖,虽然她身上只是一些小拳脚,但挥打起来却也像模像样,刚开始见到小夫妻俩亲昵之像还略带含羞,可如今早已习以为常,而说来奇怪,崔颖颖却也不觉忌惮,似乎跟双儿小妹已是形影不离,反而令郑霄有时甚为尴尬。
“郑哥哥,颖姐姐,快去看看吧,州衙来人正在找你们呢!”秦双儿小喘着微微粗气,鼻梁间冒出了颗颗微小汗珠,时则接近初夏,一件红色短衫贴在胸前已是印出了玲珑身姿。
“找我们?”崔颖颖听着诧异,转头看了郑霄一眼,而今小夫妻粉丝虽多,但可从来没有衙役前来拜会过,况且宣州一案已在半月前审结了。
郑霄站起了身,忙道:“走,先去看看再说!”
崔颖颖也没有迟疑,掸了掸了屁股上的灰尘便也跟在了身后,秦家小妹边蹦边跳依在前面带路,没走几步郑霄果真听到了锣鼓之声,转过一处山岗子隐约在自家院落之中便看见三个人儿,两人均为府差衙役打扮,一人则是扮作师爷状。
确有衙役在院,郑霄心知宣州叛逆之事已了,自己先前后作了三份笔录,分别专呈宣州、兵部和府内存档,自己也和大柱得了应有的赏赐,而今他们亲自来到自家山间陋室,却也少见,然郑霄也不敢怠慢,赶紧快步上前。
邵春赶着两个杭州刺史衙役工人风风火火的赶到了白石桥村,确也是累得可以,此时虽未入至初伏,两个衙役已是露了半边膀子,师爷邵春则是取了一大叶芭蕉胡乱的朝着自己脸上扇着。
此时郑霄的山居外已围满了数个小儿,郑霄在家门外近近一看,对邵春打过几次照面的他心中不觉一阵揣测,堂堂师爷突然降临自家院中,却也不怎么正常,忙举手恭迎道:“诸位大人,草民郑霄不知师爷和两位衙差大哥在此,实在是怠慢了诸位,快些屋里请,先喝几碗凉茶解解渴!”
邵春擦了一把汗珠,一改往日的懒散疲态,自己领了公命却也不敢多加停留,忙拱手道:“郑霄,刺史大人有请,赶紧随我去吧。”
郑霄颇感诧异,只觉崔颖颖牵手的手劲突然有些加重,却知她有些紧张,两人眼神一对,郑霄忙道:“邵师爷,不需要这么急吧,此时快近晌午,不如吃顿便饭在走吧!”
邵春一抬手,忙拦道:“郑公子,不用了,刺史大人催的紧,你还是赶紧跟我走一趟吧!”
“现在就走?宣州叛逆一案难道还有一些遗漏?”郑霄有些诧异忙询问道。
“不是宣州一案,是刺史大人找你另有急事,快些随我去吧,晚了,大人却要责怪我了!”邵春搓了一下脸颊,掸了掸身子,肥胖的身子轻轻一晃,好不容易站起身道。
“另有急事?”郑霄同样很是不解,但却更加不敢怠慢,忙道:“那好,师爷,我立刻跟你们去!”
“等等,我已经给你准备了州院马车,你上去就行!”邵春重重地喘了一口粗气,瞧着越发颤颤的两条短腿,来回匆匆赶路却也比不如一般衙役。
郑霄见罢,忙道:“师爷,我等山野草民那敢坐着州院马车亲往,师爷多有劳累,还是您请吧!”
“不!”邵春见郑霄来扶,忙一挡手道:“来的时候刺史大人特意吩咐的,我等不敢私自造次,郑公子还是上车吧!”
“这?”郑霄听完,更是一愣,张望了一眼崔颖颖,小夫妻互看一眼,谁也不知道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郑霄转而一想,此等却也不会是坏事,见邵春实在有些体力不支,便执意要他一同入到马车之中,心中却想有意跟这刺史府内的首席师爷套个近乎。
邵春摇着头一阵苦笑,不由指了指郑霄道:“好吧,那我就谢了郑公子美意了!”
“你……你早去早回呀!”崔颖颖对上次宣州一案却也忌惮在心,不由对郑霄甚是牵挂道。
“没事,你好生待在家中等我消息!”郑霄暗暗一下点头道。
一阵车马之声后,州府衙差出了安乐集镇很快便到了刺史府衙,已是非常熟悉的衙门依旧透着一股威武森严之风,特别是两边的刺造玉川石狮在烈日之下更是虎视眈眈,神气无限。
邵春肥肥地身子在车马之中晃了一个多时辰,此刻脸上早已汗如雨下,手中那块三寸蓝青手帕已是湿了大片儿,好不容易在郑霄的搀扶之下两人在下了马车。
此刻刺史衙门外两边衙役按站两边,州衙大门紧闭,门外两个敞着黑衣梭布的低等仆人正在来回跺步,一会儿看看大门,一会儿两人对眼,心中似乎藏着万千烦恼丝,而在玉狮旁边的大理石栏杆之上正端坐着一人,身材颇胖,裹着青色圆领素衣,一把黑色挎刀搁置在一边,官帽和官靴已脱了个精光,从他官服判断,此人乃是一位下县县尉。
那宽敞县尉本是焦急不已,扯着正在胡乱扇着忽见邵春下了马车迎了一个年轻人来到衙门之前,招呼着两个小仆,整理着衣靴忙上前恭迎道:“下官建德县尉陈福通在此恭迎邵师爷大驾。”
邵春忙拱手道:“陈大人,你可折煞我了,我小小师爷哪敢有劳县尉大人恭候,罪过,罪过!”
陈福通不由咧嘴一笑,两边脸颊的肥肉极有规律的往里一翻,口中笑道:“邵师爷,您客气了。”陈福通呵呵一笑,将头微微一扭,不由使劲抽了一下鼻子又道:“在下今早就来到刺史衙门了,可通报了几声之后,衙役几次都说林大人正在忙紧要公务,你看我……”
“不急!”邵春眼珠一转,昨日看过录事参军提上来的名单便知,这建德县尉正是他们内定的司兵人选,但此人远没有陆伯年等人的圆滑,反而相当的愚钝,林尽忠不见此人,邵春自然深知其中意味。
但此时邵春可不想得罪于他,这陈福通本是盐商出身,是建德一县有名的富户,这半年杭州大灾,府衙吃紧,邵春更不会放过这样的钱罐子。
出身商贾的陈福通自然知道钱的作用,看了看周围,忙从袖口掏出一块银疙瘩塞到邵春怀里道:“师爷,您收着,替我传个话,我今天可是有要紧事情要面见刺史大人!”
在身后的郑霄一抬眼便看了个仔细,那赫然是一块大大的银饼子,不由暗暗咽了一口口水,大唐常以银制、金制饼状装饰用做贿赂,来用是财富的象征,只见邵春非常灵活的将银饼收入囊中,口中忙轻声道:“这几日,刺史大人因宣州一案后正在草拟杭州诸县防务事宜,我去通报一声,但见与不见我可不敢保证!”
“师爷,只要您传话就得!”陈福通咧嘴又是一笑,忙拱手道。
“快去禀报刺史大人,就说建德县县尉求见,还有就是师爷带着他想见的人到了!”邵春扇着扇子转向了守门衙役便低头道。
守门衙役听罢,一抬手立刻转入了内堂,邵春转身对着陈福通憨憨一笑,此时的陈福通倒也乖巧,立刻咧着嘴拿起扇子便晃荡晃荡地在邵春的头上扇了起来,此时的郑霄夹在中间自然卑微无比,而令他都没想到的是跟随邵春踩到了府堂门前之后,却别说县尉身边的那两个贴身仆从,就是陈福通本人也是礼数有佳,心中不免暗暗一思,却也明白这中间官场玄机,宰相门人七品官的道理。
稍稍在州衙大门之前等了几分钟后,只听见衙门前厅传来一阵小跑之声,守在衙门前厅的衙役不敢迟疑,赶紧开启了正门。
从里面匆忙走出来了一人却让邵春不由大惊,听闻郑霄已到衙前,刺史林尽忠竟亲自前来相迎,面露喜色,虽不是蔡邕倒履相迎,但官帽未戴却是极其少见,可见堂内的林尽忠已等得甚是着急。
郑霄见了也颇为惊讶,自己忙一抬手刚想拜见,却让林尽忠拉住,口中忙道:“郑霄,来来来,快随我进堂,我已等你多时了。”
郑霄此刻似被拽拉着进了刺史衙门,一官一民这样看来更像是一奶同胞,亲如手足一般,大唐朝廷别说官民之间,就是官吏之间上下级礼仪也非常严谨,这样一个一州刺史与一个布衣草民如此扣肩搭背却是非常少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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