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杨司令所居住的麻粟坡,还沉浸在薄雾飘渺,百鸟啼鸣的世界里。这里森林茂密,清泉密布,空气清新,远离城市,很适合安营扎寨,养精蓄锐。因此,精明的廖氏在此购置大量的田产,营造宅地,杨司令还请风水先生实地考察,宅院依照民间风水而建,左右是青山,左青龙、右白虎。也就是左高右低,预示男人永远比女人高一等;前朱雀,指的是很有风水的低矮小山,要看得越远越好,预示前景美好;前面是一条小溪,像玉带缠腰,山势走向都指向宅院,预示财源滚滚,人才辈出。
廖太太把若大一个家业,几百亩田地都交于廖氏管理,廖太太操持得紧紧有条。司令对他是信任有加,一切大小事务多由她来主持,在这个家里廖氏是最为辛苦的一位、也是最有权威的女人。她早早的起来,梳洗完毕,正准备出去吩咐张妈煮点粥。这时刘玉珠急急忙忙闯了进来,脆声脆气地叫道:“廖姐姐,给我支点钱,今天我要到街上去玩,顺便添置一些衣物,书报之类的。”廖姨太有些不悦道:“近来街上很乱,要买东西可以交待别人去啊。”刘玉珠翘起了小嘴不开心的说:“你这个当家婆也是多管闲事,人家司令都同意我去,难不成你比司令官儿还大。”“我也是一片好心。”玉珠还是不饶人道:“哼,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句话你又不是不知道。”廖姨太有些温怒,但还是压住火气道:“妹妹,你说话别太刻薄,有句话叫‘祸从口出’,你应该懂。”玉珠毫不示弱道:“我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不像有些人,口蜜腹剑!”“你!••••••”廖氏温怒的看着她。“嘿嘿,我没说你。尊敬的廖姐,你还是快给我钱吧。”说完做出玩世不恭的样子,故意把手伸到廖氏身边。廖氏没办法,转身从怀里掏出钥匙,从柜子里取出一些钱递给刘玉珠,玉珠高兴得拍起手来,像小孩子一样叫道:“我要进城喽,我要进城喽,我要进城喽,再呆在这儿,我可要发疯了。”望着刘玉珠一蹦一跳远去的身影,廖姨太冷笑道:“一个不知死活的傻丫头。”
刘玉珠从廖氏那儿讨到钱出来,正准备找个人陪她到城里,迎面碰到了杨司令的勤务兵欧阳清。欧阳清是随军队从南京回乡的,湘西黔城人氏,二十岁左右的年纪,年轻标致,见到刘玉珠兴高采烈的样子,禁不住问到:“四姨太你今天这么高兴,这是要到哪里去啊?”“欧阳清,你不知道,自从南京回来,整天窝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不知道心里憋得有多慌。今天好不容易跟司令说好了让我去县城买点东西,廖氏还多方阻拦,我才不怕这老妖婆呢,真是让人恶心。”“那你和谁去呢?”“这不正想去找个丫头陪我去。”欧阳清担心道:“四姨太,这里离县城山高路远,到处闹匪患,一路很不安全啊。”刘玉珠不禁失望道:“那难道我真去不成了,我就再叫个勤务兵陪着。”欧阳清想了一下说:“哦,等会我要去县城办公务,你可以坐我的马去。”玉珠听了高兴极了:“那太好了,什么时候走呢?”“吃了早饭就去,你也去吃点吧,免得路上饿。”刘玉珠高兴地和欧阳清吃早餐去了。
从麻粟坡到沅州县城大约有五十华里,一路全是蜿蜒崎岖的山道,道路两旁森林茂密,不时有飞瀑从山顶倾泄而下。玉珠坐在马上缓缓而行,欧阳清穿着白衬衫,灰色军裤,一把手枪别在腰间,显得英俊威武。一双眼睛明亮清澈,有着男人的睿智和深邃,他默默的看着远方在沉思。阳光从茂密的森林里穿过,斜照在刘玉珠的脸上,她的脸更显得白里透红。从被禁锢已久的家里走了出来,呼吸到了自由的空气,她的心里是多么的欢畅。她感觉自己是一只放回林子里的小鸟,又好像是一条回归海里的鱼,情不自禁道:“自由万岁!外面的世界多美好!”欧阳清笑到:“你一定是憋坏了吧。”“你不知道,我多不习惯这里的生活啊,整天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学生时代的理想、人生观都成了梦幻,这样活着是生不如死啊!”欧阳凊看着她说道:“刚开始来,我也和你一样,不过我和你不同,我是农村长大的,吃惯了苦,能很快适应各种不同的环境。”刘玉珠停了下来,很感兴趣的问道:“那你老家是什么地方的呀?”“湘西黔城边一个贫穷的苗家山寨里长大的。”玉珠更加吃惊了:“哟,欧阳清,咱俩还真是老乡呢!我老家也在黔城,爷爷和奶奶在那里居住。”“那太好了,以后我回家,你要捎带东西,我帮你忙吧。”“那敢情好,我们是真老乡,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呀,说真的,我还真想家,想爸爸妈妈,还有老家的爷爷奶奶,不知道他们过得好不好,腿脚还硬不硬朗。”说着说着,刘玉珠的眼眶也湿润了。欧阳清见了也很是同情安慰道:“别难过了,以后有时间,我一定去帮你看望爷爷奶奶,把你想他们的话带过去。”
刘玉珠有些委屈的说:“在这个深宅大院里,我没有一个亲人,除了你之外,也没有一个值得我信任的朋友。以后有什么事,也只有仰仗你这位真正的老乡了。”欧阳清回过头认真的说:“我知道,以后我会尽自己的能力来帮助你,四姨太。”刘玉珠有点生气道:“你怎么老叫我四姨太、四姨太的,我们单独相处的时候,你叫我玉珠好了。”欧阳清不好意思的笑了。俩人一路说话谈心,几十里山路不一会儿就到了。
远远的可以看到芷江城里那高高的侗族鼓楼,还有那些古老建筑,一条护城河,让这个古老的城市变得繁荣、热闹而又神秘。走过长长的木板风雨桥,就进了城内。青石小街道,长满苔癣的城墙,古朴而幽深。越往前走,街道便越宽阔。两傍的店铺紧密相挨,人群拥挤。不时有身背背篓的中年妇人,头包黑帕子的侗族男人,胸配银饰的苗家老太太擦肓而过。身上手上的饰物不时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油炸粑粑、过桥米线、青椒炒鸭的香味扑鼻而来。
刘玉珠用鼻子闻了闻,朝着一个卖油炸发糕老妈妈的小摊走去,她要了几个用铁盒烤得有点金黄的酸甜发羔,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她小时候,奶奶经常给她买来吃。欧阳清看着她吃羔的馋相,不免有些好笑,他不解的摇头:“唉,真是个孩子!”来到南门口,这里更加热闹,小摊上摆满玲琅满目的种种少数民族饰物,衣服、鞋帽,令你眼花瞭乱,目不暇接,玉珠这里摸摸,那里看看,磨磨蹭蹭净耽误时间。于是欧阳清对刘玉珠道:“四姨太,你就在这儿仔细瞧瞧,挑一下你喜欢的东西,我到县府里去办理一下公务,等会在鼓楼那儿等你好吗?”刘玉珠头也不回,答到:“好的,你去吧,我还要仔细看看,等会见。”
欧阳清走后,刘玉珠在这里挑了一件襄着彩色花边的白色侗族衣服,买了几双袜子,又到鼓楼挑了一把上好的牛骨梳子,都快接近响午了,欧阳清还没有来,于是她又来到一个摆满了女人发卡的烟脂水粉的摊位前,挑选着晶莹剔透的发卡,她手拿一个蝴蝶式样的发卡问:“老板,这个多少钱。”
“姑娘,不要钱,我买来送给你。”刘玉珠回头一看,几个男人不怀好意的看着她,其中有一个高个子,马桶盖头发的人,还把手搭在她肩上,色眯眯地对她说:“美女,只要你跟哥哥走,这里的东西随你挑。”其他几个人轻眺的哈哈大笑“对呀,美女。”“干什么呀,耍流氓啊,也不看看我是谁?”“你是谁?是我的压寨夫人,还愣着干什么,把人给我带走。”那高个子一挥手,其他三个人一拥而上,拖的拖拉的拉,刘玉珠高声骂道:“你们是强盗啊,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抢人,你们还有没有王法?”双方正在扭打,这时一阵雨点似的马鞭,打得几个人睁不开眼。只见欧阳清手执着马鞭,使劲抽打他们。高个子马桶盖起火了,凶狠的说:“他妈的小子敢管爷爷的事,你是不是活腻歪了?”于是几个趁着人多一齐围在一起,摆开了阵势,还有人抽出短刀嘿嘿奸笑着说:“这小子想英雄救美,今天我们哥几个灭了他”然后一齐扑上来。
欧阳清掏出手枪对着他们怒骂道:“哪个敢上来,我毙了你们!”街上的人吓得四散逃跑,几个流氓见他掏出了家伙,有些发怵,正愣时,欧阳清啪啪朝天放了两枪,然后骂道:“瞎了你们的狗眼,也不看看你们抢的是谁,她可是大名鼎鼎杨司令的四姨太!”
那几个人一听,连忙捂着头下跪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高个儿也跪下说到:“请好汉饶命,久闻司令高风侠义,属下冒犯四姨太,只是误会,以后一定给司令赔罪。”欧阳清又抬手给了他们几鞭子,吼道:“还不快滚,小心我的枪走火。”几个家伙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屁股尿流地走了。
刘玉珠惊恐地跑到欧阳清身边带着哭音说:“你怎么现在才来,我差点就被他们抢走了。”欧阳清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没事了!没事了!这世道也太乱了!”说着他拿出一些书报杂志说:“我刚才买这些东西去了,我寻思着,你是个上过学,懂得新思想的人,一个人在家寂寞的时候可以翻来看看,打发一下无聊的时光。”
玉珠露出了开心的笑容:“谢谢,还是你想得周到,真是一个细心的人。”欧阳清催促到:“天不早了,我们得赶紧回家。”俩人急急忙往街口走去,来到拴马的地方,欧阳清付了钱,把刘玉珠扶上马背,自己再跃上马背,向着出城的方向飞奔而去。
回到麻粟坡,太阳都快下山了,刘玉珠赶紧拿上装满东西的小包袱匆匆忙忙往南厢房而去。这时迎面碰上了出屋收尿片的三姨太,“玉珠妹妹,你这是到哪儿呀,搞得满头是汗?”刘玉珠一看是三姨太便随口答到:“我今天到县城买东西去了,女人所要的东西都买了,回头我也给你几样。”三姨太连忙推辞道:“不用!不用!,妹妹你自己用吧,好不容易出去一趟,够呛的。”“那我走了。”玉珠边说边快步离去。廖姨太在拐角处瞟了一眼,便悄悄走开了。
刘玉珠吃完晚饭,洗浴过后,虽然疲劳,但还是觉得这天过得很快乐,很充实。从今天开始自己有了一个值得依赖的朋友,还买来了一大堆喜欢的东西。打开包袱,像一个打猎归来的猎人,欣赏自己捕获的猎物一般开心。把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一件件抖落出来仔细观看,耐心的比比划划,这就是女人,女人天生的虚荣心和爱美之心对刘玉珠来说简直就是命。她抖出几双袜子,挑了一双男式的,心里想,今天多亏了那个欧阳清,要不是他,自己恐怕名节不保,还是老乡好,这双袜子就送给他好了。接着又挑出一个秀丽的发卡,这个戴在三姨太头上正合适,虽然这个三姨太很美,有些招人嫉妒,但通过这么久的观察,觉得她人好像还不错,不像廖氏那么讨厌。自己在这样的环境里,生存很不容易,还是少得罪人为好。要不这个发卡送给她赔礼,作为上次对她不敬表示歉意。她收拾好每一样东西,重新把包袱捆好,放进柜子里。夜已经很深了,她突然想起今天怎么不见杨司令呢?到哪去了,觉得很诧异,管他呢,反正落得个清闲自在。忙了一天,也累了,好好睡一觉吧,她像狗一样爬上床,头一挨枕头便像猪一样熟睡了。口水顺着嘴角流在枕头上。
第二天响午,金桂闲着没事,正在逗着摇篮里的清泉在玩,只听门外有人叫道:“四姨太到。”随着脚步声,四姨太刘玉珠已经进了房,“三姐姐,三姐姐,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哟,是玉珠妹妹来了,快请坐,快请坐!”金桂连忙拿过椅子,让玉珠坐下,玉珠打开手帕,露出一对银手镯:“桂姐姐,这是给小宝宝买的手镯。”“哎呀,妹妹,你怎么能买这么贵重的礼物给我们呢?太破费了。”玉珠不好意思道:“姐姐,你回来那天我心情不好,口无遮拦,说了很多不中听的话,希望你看在我年幼无知的份上,原谅妹妹好不好。”“妹妹,我原本就没把那些话当回事,更不会记在心里,你就不用自责了。”玉珠听了转忧为喜道:“姐姐,你真的不记恨我,那我太高兴了,我还要送给你一件礼物,你看。”说着她抖出一支精致好看的发钗,“这个配姐姐你这个大美人正合适。”金桂被她的热情也搞笑了,她接过来,插在发鬂上,对着镜子看了又看,说道:“真好看,妹妹你真会买东西。”“那还用说,我是大城市里长大的,什么东西在我眼里,我都会识货的。”“看你又吹牛了吧。”玉珠不好意思的笑“嘿嘿,我就是这德性。”
刘玉珠走过去逗小清泉玩,一边说;“这个小家伙长得真可爱,怎么还不会说话呢?”“那要到冬天吧”金桂随口道。刘玉珠突然想起了什么,“姐姐,司令这几天哪去了,平常在家像响炸雷,怎么几天不见人影呢?”“昨天一大早带着一大群人,扛的扛锄头,扛的扛铁锹,像是去挖什么。”“怪不得家里这么冷冷清清,那天司令和廖姨太在房间里商量什么挖宝贝,我偷听到几句,反正我也搞不明白。”三姨太听到这里一格腾,八成是彭麻子那老狗抢了爹的烟玉壶,找到了藏宝图。杨永清求宝心切,带着人挖宝物去了。金桂想,漭漭雪峰山脉,哪怕你挖得千苍百孔,又怎能找到宝藏!想到这儿,金桂不由自主的冷笑。刘玉珠奶声奶气地问到:“姐姐,听说你是被司令抢来的,你一定过得很不开心吧。”金桂不回答反过来问道:“妹妹你今年多大,有些事,你可能还不懂。”“我都十七岁了,怎么不懂啊。”“在这个世界,我们女人过得太苦了,连狗都不如。”玉珠也有同感安慰道:“姐姐,我们女人都是靠男人活着的,忍着点就好了。”望着这个年幼的女孩,金桂能说什么呢?两人同侍一夫,人的心里是复杂的,她躲开玉珠的眼神不愿意让她看出内心的破绽,真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再说那杨永清由于求宝心切,带着彭麻子、黑老虎、许连长一伙人,翻山越岭,走了几天几夜,终于来到了雪峰山脉。这里崇山峻岭,沟壑纵生,山泉、清潭密布,十几个人聚在这里也仿佛置身于茫茫大海中,一眼望不到边的森林,抬头也看不见阳光,远处还不时传来豺狼虎豹的声音,听了让人毛骨悚然。
杨司令拿出宝图,让许连长、彭麻子看,对着山形仔细研究,看着一座山峰和地图有些相似,于是彭麻子就带着这伙人这里敲敲,那里挖挖,被他们挖得到处是洞,还是一无所得。有人发现一个很大的溶洞,彭麻子、黑老虎钻了进去,其他人害怕不敢进去,黑老虎凶狠的骂道:“怕什么怕,一个大男人,你娘不给你下面长东西吗?快下来!”彭麻子鼓动道;“大家好好找,找到宝物见者有份,杨司令不会亏待咱们的。”大家听了这话,才颤颤禁禁地往里走,里面是黑咕隆咚的,什么也看不见,只见头上有一扇巨大的石笋倒挂下来,旁边还长满了碧绿的树腾和青苔,撩开茂密的树腾,发现下面有一块巨石,原来上面像刻有诗文,彭麻子求功心切,命令大家开始挖掘,挖着挖着,只听“咔嚓“几声,溶洞的石块开始松动,硕大的石块从上直往下滚,有的人赶忙往洞外跑,只听轰隆隆哗啦啦,,溶洞塌了下来,两个挖石人来不及躲开,被埋在了里面,黑老虎想去救人,可是石块越堆越多,把里外都隔绝了,如果搬运石块,上面又有塌的可能,为了自己的狗命,他也顾不得什么江湖义气了,狼狈的跑出了洞外。
杨司令宝物找不到,又白损失了两位兄弟,心里郁闷得很,只好命令撤退说:“都回去吧,兄弟们辛苦了。看来这东西很难找啊。”他想李家和张家不可能把宝物藏在这样人烟罕至的地方吧,娘的,只有抓到张幸福那小子,谜底就会解开,金桂一天活着,幸福那小子总有一天就会找上门来,老子要放长线钓大鱼,不愁找不到宝物。想到这里他烦燥的心情舒畅了很多,他点燃一根烟,狠狠的吸了一口,古铜色的脸上有了一丝让人不易察觉的诡异笑容。
一九三0年的冬天,湘西的边垂,漫天的风雪长舞,交通闭塞的农村,更是白雪茫茫,很多人都围绕坐在侗家火塘边,烧一个柴蔸,大家围坐在一起闲话,天南地北瞎扯谈。只有一些被生计所逼的贫农,他们没有田地,靠租种过日子,交了租子,所剩无几,再加上儿女众多,无法生活。在寒冷的冬天,他们砍下好的木材,再烧制成碳,趁着大雪纷飞,挑到城里去卖,心想卖个好价钱。天寒地冻,没有鞋穿,并用棕树叶子把自己的脚包了一层又一层,羊肠小路上留下了一串串零乱而又不规则的脚印。
麻粟坡的杨家寨子里,可是杀猪宰羊,碾米舂粑,准备过年。小清泉两岁多了,不但会说话,而且还会满地跑。金桂带着他在院子里玩雪,小手也冻红了,她有些心疼地说:“宝贝,天太冷了,我们还是回家烤火吧。”
这时,杨司令从外面进来了,他看到小清泉便叫道:“乖儿子,过来,让老子抱抱你。”小清泉没动。“过来叫爹,我给你一个好东西。”小清泉还是有些胆怯,不作声。杨永清沉下脸道:“他娘的,胆儿怎么这么小,一点都不像你老子。”说完从袋子里拿出一个玩具小白兔晃了晃,清泉见了小白兔,走了过去,杨司令笑了,说道:“叫嗲嗲,这个就归你。”“嗲!嗲!”“好!好,让嗲亲下。”说完在儿子脸上重重的亲了两口,小清泉用小手抹了一下脸上的口水,一把抢过小白兔,就跑了。杨永清见了哈哈大笑,一边说;“小免崽子,还够机灵的啊!”他转身对金桂道:“桂啊,快过年了,到廖氏那儿支上点钱,置办几套衣服吧。”金桂冷冷的回答:“不用了,我的旧衣物还能穿。”“不要斗气了,三姨太,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我姓杨的怎么会亏待你呢?”“亏不亏待,只有你自己清楚。”杨司令一把揽过三姨太,看着她的脸说:“好啦,美人,几年了,我都没看到你笑过,难道我杨某人就那么让你讨厌!”三姨太也只好仰着脸看着这个男人,那双忧郁的大眼睛里有怨、有疲惫,也有恨。杨永清感觉到这个女人,虽然给他生下了一个儿子,但在她的心里根本就容不下他,这已深深伤了他的自尊,但是他天生就有一种很强的占有欲、挑战欲以及老子为王的众臣必服的心理。他不信,降服不了这个女人,他用一种漫不经心的口吻道:“三姨太,你还是死心吧,那姓张的小子已经回不来了,只要你好好的跟着我,荣华富贵,尽你享受。”“你杀了我吧,从此我便脱了苦海。”杨司令放开金桂,皮笑肉不笑的说:“三姨太,我怎么会杀了你呢?爱你还来不及呢!你是我一生中最爱的女人,我会给你快乐。”说完一把抱起金桂向屋里走去,金桂不停的挣扎,可都无济于事,她无法对付这样一个强壮而有点粗野的湘西男人。
在南厢房里,刘玉珠正在看欧阳凊给她带来的一些书报。这时只听门外有人叫:“四姨太,四姨太,你的家信。”刘玉珠赶紧跑出去,来到天井里,欧阳凊手里捏着一封信已走了进来。玉珠道:“走,到里屋去吧。”欧阳凊说道:“被杨司令看到了不好。”玉珠把手放在嘴边嘘了一下,悄悄的说;“司令今天不在,我有事找你,在外面被廖氏那老妖婆看到了不好。”两个人走进了里屋,玉珠把一件衣服几双袜子翻了出来,递给欧阳凊道:“这点东西是我送给你的,你为我做了很多事,让我得以跟家人联络,使我一颗破碎的心得到了安慰,真的很感激你。”欧阳凊推辞道:“不,不,四姨太,我怎么能收下你的礼物呢?作为老乡,帮助你我是应该的。”刘玉珠翘起了小嘴巴:“你别推辞了,这是我一点小小的心意,如果你拒绝了,那就是看不起我这个老乡。”话说到这份上,欧阳凊只好收起东西。玉珠说道:“快过年了,你要是回老家,再给我带点私房钱,回去给爷爷、奶奶,我要捎一封信回去,让他们也开开心心过个年。”“好的,你写好了就叫我,那我回去了,玉珠。”刘玉珠阻拦道:“从后门出去,免得被别人看见不好,我先去瞧瞧看有没有人。”刘玉珠打开后门,见前后没人,招手叫欧阳凊过去,欧阳凊急忙走过去,溜出了大门往左拐了。刘玉珠关上门,长嘘了一口气,一屁股迭坐在椅子上。呆了一会儿,看到桌子上欧阳凊送过来的信。那是爸妈从南京寄来的。她急忙打开念了起来:
玉珠:
我亲爱的孩子,两年不见,甚是想念,自从你嫁给了杨司令为妾,我们每天都提心掉胆,度日如年的生活着,害怕你受委屈,害怕你被那铁石心肠的军阀所害。真的,我们的担心不是多余的,你们原来就是一对不合适的夫妻,你的理想,你的人生观和他根本不一样,再加上年龄的差异,只怕你有一天会后悔,这会给你带来很多的不幸。我的孩子啊,近来总是梦见你,梦见你对我们哭泣,梦见你憔悴的面容,也许是太想念的缘故吧,每每从梦中醒来,看见从窗户透过来的月光,听着小巷里半夜敲更的声音,看着身旁空空的床铺,伤心的眼泪就会流下来。女儿啊,爸爸妈妈都老了,不图什么荣华富贵,只望你秀发碧眼的守候在我们的身旁,可是女大不中留,你却远嫁湘西边垂,交通不便,消息闭塞,相见甚难,幸好得你老乡欧阳清传我家信,才知你近况甚好,我们尚且放了点心。
孩子,你年纪尚小,不知人间冷暖苍桑,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不要太任性骄惯,要善良、宽容待人,我们都希望你好好的活着,你的幸福就是我们的快乐;你的悲伤就是我们的灾难。
愿你一切都好!
你的最爱的爸爸妈妈
一九三一年十二月腊八节
看着书信就好像见到了朝思暮想的爸爸妈妈,刘玉珠泪流满面。好伤心难过,后悔自己盲目的崇拜,没想到她和杨永清性格相差甚远,再加上那可恶的廖氏,阴险狠毒,自己整天郁郁寡欢,幸好有欧杨凊经常陪她到镇上赶墟,还给她带来一些书报看看,日子不还算好过一点。
杨品贤这一年也很倒霉,虽然被湖南省政府主席何键委任为“湘西各县维持治安会主席”,但因国民党暂编第六师师长陈汉章被暗杀,他的部下旅长陈渥怀疑是团长李宝臣所为,为了替陈汉章报仇,陈渥与李宝臣在黔阳混战,李宝臣且战且退,率部下退居芷江县城,构筑工事,堵塞城门,在此固守,五月初,陈渥率兵炮轰固守在芷江县城的李宝臣部,城中居民死伤无数,15天后,李宝臣被上峰解职,接受调和,陈渥部队撤退,战事才平息,几个月后,李宝臣又被何键委任为湘西巢匪指挥部第一纵队司令。陈渥对起用李宝臣不满,不服调遣,被以叛军罪撤职。陈渥便重拉队伍,在芷江拥兵自立,何键派李宝臣、陈子贤两旅围攻芷江县城,整整两个月,虽然城破,陈渥出逃,但毁民房800余间,人民死伤无数,百姓苦不堪言。
当时,虽然杨永清驻防在洪江,但芷江是他所管辖之区,蒋介石非常生气。上峰了为交差,只好找他这个替罪羊,撤销了他这个“湘西各县临时维持治安会主席”的职务。他心里很清楚,这个破职务不要也罢,什么油水也捞不到,出了事,上面反而会怪罪他,简直就是受气包。于是带着在洪江新娶的五姨太又回到了老家麻粟坡过年。
自从杨司令新娶了五姨太,刘玉珠便不像从前一样受宠,她总是一个人形单影只,偶然到金桂姐姐那儿去玩玩,看看小清泉。
一天她无聊寂寞,在院子里看到落叶凋零,院子里的枯草处散发出腐烂的气味,到处是枯枝败叶,只有墙角一枝白色的梅花寂寥的开着。她触景生情,突然有些伤感,不禁自言自语吟起了一首宋词: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留人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恰好碰到了刚从洪江回来的欧阳凊,两人相见,倍感亲切。
欧阳凊关切的问道:“玉珠,你怎么瘦了,是不是病了?”“唉,这几天不知咋的,特别容易伤感。”刘玉珠有些脸红,冬天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显得美丽生动,她低下头不好意思的说着。“玉珠,几天不见,突然变成了林妹妹,你可要注意身体呀。”玉珠没有回答,她抬头望着远处自由翱翔的雄鹰,嘴里迷离的念叨“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欧阳清也看着远方,像是安慰,又像是自言自语的说:“
“人生苦短,便又愁绪万千。多少相思只能在梦中沉醉,只是相见恨晚。”刘玉珠没有回应,只是默默的看着他。他眼里的欧阳清是那样的年轻英俊,像一棵挺拔的白杨。此时天空飘过一片乌云,风吹了起来,像要下雨的样子。四目相对,沉默良久,彼此心事重重的样子。过了好一会,欧阳清关切的说:“天寒地冻,你还是回家歇息吧。”
“时光匆匆,转眼已到年关,亲人都该团聚,可是我……”欧阳凊看见她难过,有些同情的说:“玉珠,不要难过,有时候相见不如想念,像你现在的状况,反倒让亲人为你担忧,何必呢?”“是啊,女儿真的不孝。”欧阳凊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支晶莹透亮、粉白色的珠钗举到四姨太面前,“玉珠,你看这是什么?”“钗,给我的吗?”“嗯,我帮你戴上看看。”欧阳凊小心的把发钗插在刘玉珠的发鬂上,她身上淡淡的香气扑进他的鼻子,感到从未有过的一种柔情弥漫在全身。两人四目相对,那种相知相恋的感情,彼此埋在心底。
他们正在园子里的情景,早已被那管家婆廖姨太看在眼里,近段时间,她一直在找机会,报复刘玉珠,可单纯的刘玉珠毫无察觉,她开心的对欧阳凊说道:“老乡,过几天,你到我那儿来,帮我捎封家信给我爷爷奶奶,顺便送点钱给二老过年,好吗?”欧阳凊爽快的回答:“好!,只要是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保证让你满意。”说完向刘玉珠挥手道别:“我有事去了,玉珠再见。”“再见!”刘玉珠依依不舍的看着他离去。
杨永清来到大厅,一屁股坐在雕花椅子上,点燃一支烟,悠闲的吸了一口,再缓缓地吐出一个烟圈,然后摇头直叹气。
正在这时廖氏从门外进来了,老远就叫:“司令,听说您回来了,怎么样,收获不小吧?”杨司令有些恼火道:“收获个屁!还不是听了你的馊主意,让本司令白忙活了几十天,还损伤了两个弟兄。”廖姨太泡好一杯茶,端到杨永清面前:“司令,先喝杯茶消消火气,那宝物算什么,只有您的身体才算无价之宝。”听了廖姨太的话,司令的心里舒服了好多,茶一喝下去,杨永清那扳起的脸也放松下来。“哎,今年我杨某人真是倒霉,一年官还不满就被上峰撤职,遍寻宝藏也无所获,到底我错在哪,娘的。”
廖氏听了安慰道:“司令,那破官不当也罢了,怄气,在家享享清福不是很好吗?”“话是那样说,可是我们血性男人,志在四方,窝在家里算什么?”廖姨太为杨永清边推捏着后背,一边不紧不慢的说到:“司令,您知道为什么今年您总走背运的原因吗?”
杨司令吃惊的回过头问:“什么原因?”廖姨太故作为难道:“我也不好说,怕您生气。”杨永清笑了笑说到:“看你,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吊本司令胃口呀。”“我说得不好,您真不怪罪我?”杨永清有点不耐烦道:“哎呀,说吧,真是娘们,啰啰嗦嗦的。”“司令,自从您娶了五姨太,那刘玉珠就冷清了,不过近段时间我观察,她和你的勤务兵欧阳凊,好像走得很近哦。”司令哈哈大笑道:“太太,猜疑心莫要太重,人家是老乡。”廖正琼把嘴对在杨司令耳边滴滴咕咕,说了大半天,把那天在花园看到的情景,再添油加醋一说。
杨司令的脸由白转红,又由红转白,他本来是个火爆脾气,耳根较软,听不得别人挑唆,于是怒火中烧,他气汹汹道:“岂有此理,果真有此事,本司令要他们好看!”
刘玉珠才十七八岁年纪,哪是廖正琼的对手。此时她正在房间给洪江的爷爷奶奶写信,信上写到:
敬爱的爷爷奶奶:
您的孙女玉珠,提前给您们拜年了。新年将至,很想前来看望二老,只因多种原因,身不由己,不能在你的身边尽孝,很是惭愧。但是玉珠非常想念你们,想念儿时的情景,曾记得你们为我梳头,为我烧饭,带着我上街,给我买最喜欢吃的发糕、冰糖葫芦........,这一切就仿佛在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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