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计满脸陪笑,“对了,就是您,尹爷刚才还特意嘱咐,如果有个姓莫的朋友提他的名字,便领到他的房间,莫爷,您跟我来,这边请。”
莫不达满腹狐疑地跟着伙计上了二楼,在最里边的一个房门外停下来,伙计敲了敲门,“尹爷,尹爷在房间吗?”
屋子里没有应答。
伙计又敲了几下门,“看样子,尹爷是出去了,他说如果他出去了,您就先住进去等他。我这就给您开门。”
伙计打开门,打了个请的手势,莫不达点头致谢,向屋子里看了看,两张床并排摆着,中间放着一张方桌,与绝大多数的客栈房间的布局无异。桌子上的灯火还亮着。莫不达向伙计笑了笑,“辛苦。”
“莫爷,您请,有什么事,喊我就行。”说着转身下了楼。
莫不达走进房间,环视一圈,没有发现任何行李,被褥也没有动过的痕迹。他在靠窗的床上坐下,面对灯火,满面疑惑。
突然,身后的窗户被推开,还没等莫不达回身,一只手指戳中了他后背的穴位,他顿时感觉脖子一硬,浑身酸软起来,从床上滑到了地上,没有力量再站起来。
莫不达躺在地上,强扭头抬眼看着站在身边的人—来者正是伊胜雪。莫不达眼睛一闭,嘴一咧,表情十分滑稽。伊胜雪扑哧一笑,在莫不达坐过的床边坐下,用脚尖顶了顶躺在地上的莫不达,“把眼睛睁开,我又不是想杀你。”
莫不达依旧两眼紧闭。
伊胜雪把碧玉碗环拿在手里,弯腰在莫不达鼻尖上蹭了几下。莫不达感觉鼻尖上一阵清凉,鼻翼间一阵芳香,不禁睁开了眼睛。
伊胜雪把碧玉碗环托在掌心,“就冲着它,你也应该睁开眼吧?”
莫不达圆挣双眼,怒视着伊胜雪。
“如果不是我给你塞纸条,你现在还没有住处,你应该心存感激吧。”
莫不达张了张嘴,发不声音,只是一直瞪着眼睛。
“我点你哑穴是不想让你乱说话,听我说。”伊胜雪蹲下身,离近莫不达,“不过现在我确实需要你说话。记住,别乱喊,我不会伤害你。”说着在莫不达身上戳了一下,莫不达感觉脖子酥软下来,但身上还是没有力量。
“我需要你帮忙。”
“不可能。”莫不达口水喷了一地,“伊胜雪,你太不地道了,我帮你办了那么多事情,并且没有泄漏一点,你却连提前说好的酬劳都没有付,说话不算话!卑鄙小人!”
伊胜雪眼角夹着笑意,只字不出。
“我千里万里找你,不求别的,就是想要回我应得的好处,你不但不给我,还要让我给你办事,办什么都不可能了。你当我是傻子吗?你以为你聪明,随便使唤傻小子,我不是傻小子!”
莫不达看了一眼伊胜雪,伊胜雪的表情依旧没有变化。
“我告诉你,姓伊的,我不可能再帮你,如果你不给我我应得的好处,我就把我做过的事情,告知天下,什么玄黄刀出世天崩地裂,那是我炸的,什么石碑出土,玄黄刀出土,全是我在暗处推搬的,还有寻刀会我炸了擂台帮你解围······”
伊胜雪猛然出指,莫不达突然失声。
“莫不达,你会得到你应得的,我从不食言。这次,武当千金道剑邀战玄黄刀,玄黄刀不容有失,你要看清时机,一旦我处于劣势,就炸了天柱峰。听明白没有?”
伊胜雪面露杀机,莫不达眼睛中流露出恐惧,不停地狠命眨眼。
“你不一定找得到我,但我随时可以找到你。我不希望你随便在江湖上散发什么言论,这样对你不好,对你妹妹也没有好处。事成之后,你会得到你应得的,但不是现在。”
莫不达两眼发直,面露恐慌。
“我点的穴位,天亮之前就会自行解开,我会在立冬当天到武当山。”言罢,伊胜雪推窗蜷身而出。
莫不达躺在黑暗里,圆睁着眼睛,若有所思。
立冬。武当山。天柱峰。
一泓道长坐在屋檐下的木椅上,双目微合。大弟子上元怀抱武当千金道剑站在椅旁。
在屋檐前的空地上,搭着一步高的木台。木台呈正方形,四个角放着四个巨大的香炉。每个香炉里都插一支冲天香,每支冲天香可以燃烧两个时辰。现在,东南角香炉里的香已经被小道士点燃。北风初起,清烟正斜。
成百上千的人散在屋檐下和木台周围,他们或坐或站或行,人们偶有私语,却故作低声,整个天柱峰格外安静。
善远面罩轻纱,头戴草帽,一身市井百姓的打扮,盘膝坐在离木台较远的一块石头上。没有人认识他,也没有人留意他,包括屋檐下坐着的十名僧人。他们正是善远的师弟善通和善云与他们的弟子。善远远远看着这十名僧人,心里一股热流涌动,眼睛慢慢湿润起来。来自各门各派的武林人士都知道玄黄刀血洗少林的事,所以对于少林僧人赶来武当山的目的的猜测几乎相同。十名僧人安静地坐着。
莫不达掺杂在上山的游人当中,轻松祥和的氛围让他知道自己没有来晚,与他有关的事情还没有发生。
莫不达用手按揉着仍旧麻木的脖子,缓解着麻木,也缓解着紧张,只属于他的紧张。
天柱峰上的人群缓慢地流动着。谭胡在离方台一侧不远处的一棵松树下坐着。在这个位置,不但可以把整个方台尽收眼底,而且可以看得到屋檐下的一泓道长和他的弟子上元。时隔数天,谭胡还是没有想出给他弩箭传书的人是谁,也没有想明白为什么这个人要刻意告诉自己千金道剑邀战玄黄刀一事。此次来到武当山,他希望见到白衣人与玄黄刀,更希望见到蝴蝶镖和使用蝴蝶镖的那个白发人。
谭胡看了看天空,太阳在头顶正上方。他感觉得到人群中渐渐生发的躁动,也察觉到自己的耐心在渐渐流失。
人群中忽然响起琴声。众人纷纷循声看去。一个枯瘦的老者坐在临近屋檐的一块石头上拉起了胡琴。谭胡侧耳听了一会,琴的音色很一般,拉奏的手法和技巧都不敢恭维,只能勉强称得上是音乐。谭胡探身望了望,老者黑瘦,戴着草帽,看不清容貌,手中的胡琴又高又宽,尺寸出奇的大。谭胡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胡琴。
音乐不美,但在这般环境下,倒是可以调和气氛。
红日向西寸寸离。没有留意,胡琴声是什么时候停下的,天柱峰上一派寂静。第三支香即将燃烧殆尽,小道士站在第四个香炉前,准备点燃第四支冲天香。天柱峰上绝大多数的游人已经离去,千金道剑战玄黄刀固然拥有非凡的吸引力,但辘辘饥肠迫使他们选择不再等待。
峰上剩下的几乎都是各路江湖人士。人群中充满烦躁。
谭胡吃掉了带来的最后一点食物,喝干了壶里的水。他看向屋檐下,一泓道长依旧安静地坐着,只是面上的杀气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散去无痕,身边的上元道人,已是倦容尽显。
千金道剑是武林中公认的第一神兵,是武林中兵刃的标尺。江湖上绝大多数人对玄黄刀持怀疑态度,他们都想通过这次邀战验验玄黄刀的成色,看看玄黄刀到底有多大威力,到底锋利到什么程度。如果白衣人爽约,势必会削减玄黄刀的声势,相关的诸多传言也将淡出江湖。谭胡眉头微皱,心头疑云重重。白衣人如果想赴约,为什么迟迟不现身?难道他在耗杀一泓道长和各门各派江湖人士的体力和杀气?
白衣人一定会来。谭胡默默想着,把目光洒向人群,心头忽然一颤——白衣人正穿过人群,慢慢走向方台。
伊胜雪一袭白衣,面罩轻纱,穿过因等待得不耐烦而四处张望的人群,无人留意。
伊胜雪走上方台,站在中央,右手拄着立在台上的玄黄刀,稳如泰山。
“师父,来了!”上元道人语气急促。
一泓道长定睛看向方台,心头一震,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一泓道长倒吸了一口凉气,我散神了。
人群中一片哗然,大家竞相后退。方台周围出现一大片空白。众人聚集在屋檐下,山岩旁,远远地把方台半包围起来。
伊胜雪站在台中央,面向屋檐方向,身后方台外不远处是天柱峰的边缘,万丈绝壁。残阳如血,仿佛将余辉全部散在了伊胜雪身上,从头到脚。
伊胜雪把所有目光投射在一泓道长的脸上,旁若无人。
整个天柱峰上瞬间升腾起一股杀气,弥散开来。
一泓道长慢慢站起身,从弟子上元手里接过千金道剑,一步步走向方台。
一泓道长走上方台,伊胜雪还是纹丝不动地站在台中央,一泓站在台边,就此驻足。两人之间相隔十步。
谭胡嘴角收紧,依旧坐在松树下。他看得出,一泓道长在杀气上先败了一招。
伊胜雪面纱抖动,“道长久等了。”
一泓双手捧定千金道剑,“请。”
善远坐在石头上,轻轻向上推了推帽沿,心里一阵不安。
伊胜雪提刀而起,玄黄刀上的二十四枚铜环丁当作响,其中三枚红环格外醒目。
一泓道长拔剑出鞘,摆开架势。一阵山风吹乱了他颌下的雪白胡须。
在场的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地看着,默默数着来往回合数。天色逐渐黑下来。方台周围点起火把,照如白昼。
刀光闪处,剑影幢幢。来往之间,一泓刻意去逼迫伊胜雪用玄黄刀触碰千金道剑。但伊胜雪一一化解,刻意躲避。
一泓目光闪烁,这个白衣人在躲避我的千金道剑。一泓想着,运剑越发迅猛,招招逼迫伊胜雪用刀架挡。
“只要能让千金道剑出鞘,玄黄刀就一定能削断它。我造了近一辈子兵器,这一点我还是有把握的。”伊胜雪反复思量着枯瘦老者说过的话,心里犹豫不决。如果玄黄刀能力断千金道剑,自己就能顺势斩杀一泓,如果反被道剑所断,自己不但失去了杀一泓最好的时机,也可能被一泓所杀。伊胜雪思索着,终于咬紧牙关,猛功几招,纵身而起,自上而下,劈向一泓。
一泓道长稍微一怔,随即横剑接架向上,一声长啸。
一声脆响,满场皆惊。
半截千金道剑跌落在台上,招引来一束月光。一泓道长手持半截千金道剑呆立当场。
伊胜雪持刀落地,余光扫视处,玄黄刀毫发无损。伊胜雪略一迟愣,跟身进步,刀尖直接穿透了一泓的胸膛。
一泓面无表情,满眼惊恐,慢慢垂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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