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云一笑,好奇道:“拌嘴?……难道还有美?”
朱柳道:“对,情人般的争吵。”
欧阳云笑道:“兄弟说的对。情人之间即使吵了嘴,互相不理睬,彼此却仍为对方牵肠挂肚。呵呵,看来……你心里很在乎杨蓉啊。”
朱柳默默一笑,而后抬眸望月,轻叹道:“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欧阳云微笑道:“杨蓉也是这样说的。”
“什么?”
“以后,……我和她不会在一起,今天,是我俩最后一次见面。”
“你喜欢她吗?”
“……”
欧阳云一怔,微微一笑,道:“这个问题,你已经问过了,我也答过了。”
朱柳摇头道:“不!我让你扪心自问,你喜欢她吗?”
欧阳云默默,道:“喜欢。”
朱柳又问道:“她喜欢你吗?”
欧阳云微微一笑,道:“喜欢。”
朱柳一愣,而后非常坚定地质问:“如果你抛弃了刀剑,你会不会选择和她在一起?”
“我们还是不会在一起的。”
“为什么?你们互相喜欢,为何还不能在一起?”
“……”
欧阳云默默,深情地仰望着星空,怅然道:“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朱柳道:“你在说牛郎织女?但他们是实实在在的夫妻,你用他们来形容自己,并不合适。”
欧阳云微笑道:“我和她,就像他们俩。”
朱柳道:“为什么?”
欧阳云道:“我和她之间……有一条银河相隔,我们注定越不过这条鸿沟。”
朱柳道:“什么鸿沟?”
欧阳云一字字道:“门当户对。”
“……”
朱柳不解道:“可是她为了你,也情愿走出闺房,而你也已闻名天下,英雄美人,为何你们还不能般配?”
欧阳云微笑,深沉道:“女人要八抬大轿、明媒正娶,那样才能算是夫妻。她的父母不准许,我们若是相恋,结果就是私奔,名不正,言不顺……”
朱柳道:“你为什么不和她的父母谈谈那?说不准她的父母……乐意收你这个女婿。”
欧阳云苦笑道:“父母之命,身不由己。她父母又身在朝廷,必须在官场慎重选择一个好女婿。”
朱柳听了默默地低下头。如果自己向父王言明女儿之身,会不会也被用在官场联姻,找一个自己根本就不喜欢的人,不!甚至找一个未曾谋面的人,就嫁出去了?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打个冷颤,又不禁嚅嚅道:“可是……那是自己喜欢的人啊!……难道就这样…看着她穿上别人的嫁衣?……”
欧阳云微微一笑。
那种笑很凄美,那种笑很无奈。那一瞬间也让朱柳感到了心酸。
欧阳云眼眸深邃,淡淡言道:“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然而,他竟不自觉地愈加深沉:“我是个孤儿,来的时候,就是一无所有。所以,我一心想要以剑成名,我只有获得更多的财富、地位、荣耀……这样我才能养活自己心爱的女人。”
“……”
朱柳欲言又止,欲言又止,最终幽柔道:“可是杨蓉喜欢你,她不会在意你是贫穷还是富有,只在乎你的平安……”
“我说过——她的父母在乎,他们不会同意的。”欧阳云即刻打断,凝望着朱柳。
而后,他拍了拍朱柳的肩膀,微笑道:“无论我是不是喜欢杨蓉,她终将是你的妻子,她是个好女孩,你一定要好好珍惜她。”
沉默。
沉默了半晌。
朱柳心里五味具杂、思绪万千,她不知究竟在想什么,只明白欧阳云这样子让自己也很难受。
终于,朱柳沉静说道:“我要回金陵了。”
欧阳云一怔,问道:“何时?”
朱柳道:“明天,午后。”
欧阳云道:“何时再来?”
朱柳沉默,赧然道:“也许再也不来,也许……世事无常,吾亦不知。”
欧阳云微笑道:“叔宝说与你相识,如饮甘醇。现在,我真的很舍不得你。”
朱柳莞尔道:“你们都是好人,我也舍不得你们。”
欧阳云道:“好——是因为你心好,所以才感觉我们都是好人。”
朱柳嘿嘿一笑,问道:“你会不会来金陵找我?”
欧阳云摇摇头,泯然道:“我只找对手,不找朋友。知心的朋友,不相见,才会相念。只有在记忆中,人们才会想起对方最好的一面,所以……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我,不会去找你。”
朱柳抿唇一笑,彷徨念道:“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欧阳云缓缓一笑,道:“其实你走了,我真很舍不得,我很喜欢你。”
朱柳深情一眸,娇羞地轻问:“当真?”
欧阳云点头,沉毅道:“在习武修行上,我一直苛求自己,从未放松过半刻。直到你的出现,如一股清风,吹散了我的麻木不仁。”
朱柳笑道:“我还有这本领?我可没发现。”
欧阳云道:“让别人哭,很容易;让别人笑,很难。尤其是你,带给了我们不少快乐,还能让我们成长自己。”
朱柳嘿嘿一笑,羞涩道:“夸得我都脸红了……”
欧阳云微笑道:“你知道吗?——其实,我一直渴望与御龙一战。我必须要战胜他,不然,我的‘天下第一’,是因为他归隐江湖才得到的。所以我一直严于律己,从未真正的休息,而现在,终于遇到你开怀畅谈。”
朱柳嘿嘿苦笑,惆怅片刻,才问道:“你和御龙……什么时候决战?”
欧阳云道:“御龙归隐之地,无人知晓,我也不知道他究竟身在何方。”
朱柳松了口气道:“那还好。”
欧阳云点点头道:“嗯,这样我就有更多的时间来提升自己。”
朱柳犹疑道:“可是……可是他真的很强,你……未必是他的对手。”
欧阳云微微一笑,道:“嗯,我不知道他究竟有多强,但我知道——我很强。当然,……选择和他决战,我会一去不返……”
“所以,你做好了必死的打算?”
“嗯,”欧阳云道:“我会尽生平所学——全力一战。”
“……”
朱柳凝视着他,沉默不语。
欧阳云陷入了自己的沉思,碎碎念道:
“剑有三式:破,快,缓。人有五肢:上首,右肢,左肢,中躯,下肢。如果和他的决战,我一定要……”
朱柳立刻打断了他的话:“不!你只需要做一点!”
“什么?”欧阳云回过神来。
朱柳道:“你只要刺中他的心窝,一剑封喉!绝不要想任何杂念。”
欧阳云微微一笑,沉思道:“嗯,你说的有理。决战之前,我们总会想好一千条布局,可是当拔剑而出的那一刻,自己的脑子就全空了。恍如天地之间,只有自己和面前的对手。”
朱柳怅惘道:“也许……你永远不会心无旁骛的与他一战。”
欧阳云一怔,苦笑道:“你说的对,我抛弃不了太多心事。”
“不,我是说……我不希望你有危险。所以,我会帮你……”
“不!”欧阳云打断了朱柳的话,义正词严道:
“决战是两个人的事,不容许有任何不公。小兄弟,你已年满十六,你是个男人了……你要懂得——风萧萧兮易水寒,没有人能阻止一颗壮士赴死的心。”
“嗯,我懂得……”
朱柳默然,又深情道:“但我想,你若真的与他决战,完全就不公平。”
欧阳云好奇道:“为什么那?”
朱柳深沉而咬牙坚决道:“因为那一天,或许,御龙已亡于我的剑下。亦或许,你是站在我的尸首旁,与他决战。”
“……”
欧阳云陷入了沉默,凝望着自己面前的小兄弟。
朱柳的脸颊严肃而真情,而后,她挤出一丝淡然的微笑,说道:“只要我还活着,就绝不会让你有任何危险。”
这句话,是她的哥哥讲给她的。
而现在,她讲给了自己喜欢的人。
“……”
欧阳云深深呼了一口气。
而后用拳头捶捶自己的心窝,又拍了拍朱柳瘦小的肩膀,慷慨激昂道:“好兄弟,这辈子——认识你,真值了!”
“……”
朱柳莞尔一笑道:“你还是叫我柳儿吧。”
“为什么要叫你柳儿?”
“和我感情亲的人,都叫我柳儿……”
“……”
欧阳云深情地点点头,再次拍了拍朱柳的肩膀,道:“好柳儿!”
这三个字,本没有什么浓墨重彩。
但当他发自真心说出这三个字时,朱柳瞬间感到这三个字感情上的丰富多彩。
她的心,被这三个字甜化了。
她释然了一切,又慷慨激昂道:“兄长,咱们今天再做一件事!”
欧阳云见他豪气冲天,以为定有天大的事情,于是也正襟危坐,严肃问道:“什么事?”
朱柳道:“咱们再去醉仙楼偷酒吃!”
欧阳云听了“噗嗤”一下笑起来:“你可吓坏我了,我还以为有什么天大的事那!”
朱柳嘿嘿一笑道:“谁让他们的酒那么好吃的,不偷都对不起他们。”
欧阳云亦是无拘无束地笑,点了下朱柳的小鼻子,叹道:“你啊你!……”
时辰已经到了。
朱柳要回去了。
金陵来的人,全都一路送行。
甚至一路送到飞尘乱土的官路上。
朱柳终于忍不住,对朱文劝道:“好了,哥哥,再走就到咱家了,大家都回去吧。”
朱文仍旧恋恋不舍,轻轻驱马同行。
朱柳一把抓住哥哥的马缰,牵到孟黎手里:“孟叔,我哥哥就全交给你保护了。”
孟黎笑道:“少公子还不放心吗?再说,你和陈叔宝也是朋友了,厂卫两家也不会难为我们。”
朱柳咯咯一笑,对哥哥道:“哥哥,熟地当归,你也要早点回家,……柳儿在家等你。”
朱文点点头,仍是忧心忡忡道:“你与父王好好说,若是他责罚你,你就跑。”
朱柳笑道:“我这脚底开溜的本领还是有的,这天下也没几个人比我更快的。”
见兄长还想开口,朱柳急忙先说道:“哥,你还是回去吧。送君千里终有一别。”
说完,“他”立刻头也不回地策马狂奔,生怕自己的眼泪在他们面前流下来。
“哎!小王爷!等一等!”
忽然背后一阵呐喊。
朱柳急忙停下,擦了一下眼睛,缓了缓神,才拨马回头。
原来是陈叔宝与牛大奎等率锦衣卫前来。
她见了一喜,看他们的坐骑挂着柳条,知是来行送别之礼,欢心地问道:
“你们怎么来了,不用当值吗?”
陈叔宝假装愠色,道:“柳兄弟不仗义啊!要回家也不和兄长们打个招呼,若是知道你要走,我们怎么也得摆上几桌,得喝个饯行酒啊!”
朱柳嘿嘿笑道:“我怕兄长事务劳烦,没敢打搅。”
陈叔宝道:“你这兄弟……还这么见外?做哥哥的就算逃公,也会为你来送别。”
朱柳惭愧道:“兄长仗义,柳儿铭记在心。”
陈叔宝递赠出一只猩红的短剑,言道:“这只匕首锋利无比,曾是御龙大哥所用,后他弃官归隐,这匕首也就无主了。兵器也有自己的感情,它也念想着得到个好主人,以后……它就是‘兄弟’……你的了。”
朱柳接过拔剑审视,赞叹道:“这是一把精妙的剑,也是一把嗜血的剑。”
心想自己右袖藏着一把玉剑,如今又能遇到这样一把宝物,恰好能藏于左袖,刚好左右相衬。于是,她便不客气地留了下来。
锦衣卫中有一个身材较胖的人,他仿佛天生就面带喜庆之容,笑言道:“久闻柳兄弟一表人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长得真是俊俏!比美人还俊俏!”
朱柳一怔,见此人面生,答礼微笑道:“敢问这位兄长是?”
陈叔宝道:“他就是万通,太子妃万氏的弟弟,怎么样,这身材对不对的起御猪的称号?水桶腰、面盆脸。”
朱柳听了不由得抿唇窃窃发笑。
万通笑谈道:“没关系柳兄弟,如果想笑就笑出来,我从不上心,所以,他们都说我没心没肺……”
朱柳一听,咯咯笑道:“别人也说我没心没肺,看来咱俩还是‘意气相投’啊。”
万通道:“可惜我家不让我随意出行,不然早和兄弟玩个痛快了。”
朱柳举掌与他相击,道:“咱们兄弟既然有缘,指定以后还能再相见,到那时一定玩个痛快。”
万通道:“好!做兄长的可在这儿盼你再来,到时候不醉不休?”
朱柳答道:“好!”
而后,她的眼睛滞留在牛大奎的身上,乃纵马向前,握起了大奎的马缰,回首对众人道:“各位兄长,我与大奎哥有几句话想讲,就先单独谈论了?”
陈叔宝点头“嗯”了一声,示意可以。
独自面对大奎,朱柳低头默默,问道:“大奎哥,你现在没事吧?”
大奎不解道:“什么事?”
朱柳道:“那个……梁凌峰,他和你打斗……你好像受伤了……”
大奎道:“嘿,早没事了。”
朱柳深情道:“你真的没事吗?”
大奎嘿嘿笑道:“还是很疼,但你放心,公孙菁是神医,我已经无碍了。只是梁凌峰的力气太大了,所以……还是隐隐作痛。”
朱柳惭愧道:“兄长……我实在对不起你……”
大奎道:“哎,没事的柳兄弟,和你没关系。我们锦衣卫,就是血泊里讨生活。”
朱柳忽然深沉道:“兄长,……我会为你讨个好媳妇的。”
大奎一怔,苦笑道:“你怎么忽然提到女人了?”
朱柳支吾道:“大奎哥,你是个好人,……所以,我想……想为兄长找一个好姑娘。”
“小小年纪,你想的还真多。”
大奎笑了笑,又规诫道:“我知道你有婚约了,做哥哥真替你高兴,但你不必为我操劳,只管照顾好人家姑娘。到时候生上一堆大胖小子,我也能多去你那儿吃庆生酒了。”
朱柳苦笑道:“你才生一大堆咧!真生那么多……苦的可是我。”
大奎深沉道:“嗯,也怪你太瘦弱了,也该多补补身子骨了,你看你瘦的,这男人啊洞房也是个体力活,你这身子骨可真吃不消。”
朱柳被他说的羞红了脸,连忙打断道:“好了,兄长!我……我还是早点出发了,天也不早了。”
大奎不由得哀叹道:“好兄弟,你若真的走了,我还真舍不得。到以后,我一定很难过。”
朱柳听了拍了拍大奎的脊背,柔声叹道:“好兄长,我一定也会想你,多多保重。”
而后,她冲众人告别道:
“诸位哥哥!朱柳走了!”
那一束白巾,一袭白衫,一骑白马。
踏踏而行,伴随那驼铃声渐行渐远。
朱柳的身影渐渐化成一个圆,一个点,与天圆地方融为一体。
漫漫的官道宽广畅通却无几人行走。而京城的小街道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有的人就好似这官道,安静而心胸宽广。
有的人就好似这街巷,倔强而生生不息。
但朱柳却是另一种人,一种在官道上开起的街巷。安静中带着倔强,自强不息中带着一颗淡然的心。
沉浸于告别的大家,仿佛都忘记了一件事。
也是一个非常简单的道理:
在大明这片土地上,如果锦衣卫来了,那么,另一个组织必定也会来。
——那就是东厂。
那就是东厂的番子们。
东厂的人来,不是为朱柳来送行,而是远远的待在山头上注视着这儿的一切。
不仅仅是番子,就连他们的厂公——曹恪,他竟然也亲自前来了!
他坐在轿倚上注视着这一切。
看到朱柳的离开,曹恪阴沉的脸颊,露出了一丝诡笑。
而后,他下令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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