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呸!我还会再揪你的尾巴的,还会的!”
他说,向猫咪跑了过去。
一瞬间,猫性情大变,男孩几乎不敢相信这是刚才那同一只猫。
他浑身上下的每一根毛发都直竖了起来,他的腰拱成了弓形,四肢伸展了开来,利爪刮刨着地面,尾巴变得又短又粗,两只耳朵朝后披伏着,一张嘴喷吐着泡沫,两只怒目圆睁,喷射着红红的怒焰。
男孩自然不想听任自己被区区一只猫吓倒,于是他向前迈出一大步。
此时,猫急急跳起来,扑向男孩,将他掼倒在地,两只前爪踏在他胸膛上,血盆大口直扑向他的喉咙。
男孩感觉到猫的尖利爪子刺穿了他的背心和衬衫,直透他的肌肤,猫的上尖牙在他的咽喉部位挠动着。
他大声地呼喊救命,叫得声嘶力竭,可是哪有什么人来呀。
他深信自己的最后时刻到了。
随即他又感觉到猫收缩了尖利的爪子,松开了他的喉咙。
“算了!”
他说,“这次就算了。
看在我女主人的面子上,我现在放你一马。
我只是想让你见识见识,现在咱俩谁更有力量,谁更加厉害。”
说完这些话,猫就转身离去了,又恢复到刚才他出现时的那种柔和温驯的样子。
男孩显得垂头丧气,一时间气得说不出话来,只好急匆匆地跑向牛棚,寻找小精灵的下落。
牛棚里统共只有三头奶牛而已。
可是男孩刚一走进屋,就听到一阵喧闹沸腾之声,好不吵人,简直让人误以为这里有三十头奶牛呢。
“哞,哞,哞,”名叫“五月玫瑰”的奶牛发出了吼叫,“这世界总算有天理,妙极了妙极了。”
“哞,哞,哞。”
三头奶牛一齐吼叫起来。
每头奶牛都竭力要吼得比别的奶牛大声,于是一时之间,男孩几乎听不清她们在吼些什么。
男孩想要探问小精灵的下落,可是他的声音完全被奶牛们的震天吼声盖住了,根本无法让人听清他说什么。
她们的怒吼,和以往她们看到男孩放狗进来让她们安静听话时的反应一样。
她们的后腿乱踢乱蹦,脑袋向前猛伸猛探,挥动着犄角悍然向前开路。
“嘿,快来这边!”
五月玫瑰吼道,“我要踢你一蹄子,那滋味一准叫你永世难忘哩!”
“快到我这儿来,”名叫金色百合花的奶牛吼道,“我要让你尝尝被我的牛角甩来甩去的滋味!”
“来啊,快过来我这边!你还记得去年夏天你用木头鞋子揍我的事情吧,我现在要让你尝尝那种滋味!”
名为星子的奶牛怒骂道。
“快来我这儿,还记得你曾将马蜂放进我的耳朵里的事吧,现在是你受报应的时候了!”
金色百合花咆哮道。
在三头奶牛中,五月玫瑰最为年长、最为聪明,而她也最为震怒。
“嘿,快来这里!”
她吼道,“你做了那么多坏事,我非得要让你受教训不可!还记得你抽掉妈妈手中的牛奶桶的事吗?
还记得你在妈妈提着牛奶桶走过时,你暗地里使绊子,让她摔倒的事吧!多少回了,你气得她站在这里为你抹眼泪!”
男孩很想告诉她们,他现在是如何后悔过去对她们的不仁不义。
如果她们能告诉他小精灵在哪儿,他将永远,永远,永远不再做坏事。
然而奶牛们都不听他说话。
她们如此大声地喧嚷,男孩生怕其中有一只会从牛棚中冲出来。
他想,还是静悄悄地逃离牛棚为妙。
他从牛棚出来,心里非常沮丧。
他很清楚,这儿没有一个人会帮他找出小精灵的。
事实上,就算是找着了小精灵,也不会给他带来什么益处的!
他爬上了用于防护农庄的宽宽的围墙,围墙上蔓生着欧石楠和苔藓。
他坐在石墙上沉思,如果他永远变不回人,接下来的日子可该怎么过。
当爸爸和妈妈从教堂回来,看到这种情形,一定会大惊失色的。
是的,全省上下都会感到惊异,从东温曼霍格镇、托尔普镇,还有斯盖洛普镇,人们会成群结队来看他如何出丑。
整个温曼霍格教区的人都会来看他。
也许,爸爸妈妈会带他到基维克镇上去,让他在市集上的大庭广众之下接受众人幸灾乐祸的注目礼。
不,一想起这种事就让他心惊胆战。
他情愿从今往后,没有人能够再看到他的这副模样。
他的不幸真是太可怕了!偌大一个世界,没有人比他更不幸了。
他不再是一个人,而成了一个怪物。
他渐渐地意识到,如果他不再是一个人,那将意味着什么。
他将与世隔绝,他将不再能和别的孩子一块儿玩耍,父母过世后,他将不能够继承农庄,而且很显然,没有一位姑娘会考虑嫁给他。
他坐在那儿,望了望自己的家。
那是一所小小的木造房子,在高高的倾斜的屋檐下,房屋底部似乎深深地陷入了泥土中。
附属的外屋同样小得很。
而他家耕作的地块也狭窄到连一匹马也难以在其中伸展开身子打滚。
尽管这个地方又小又穷,然而,对现在的他来说,却是再好不过了。
他现在无法想象有比在牛棚地板底下挖个洞藏身更好的家了。
风和日丽,实在是再好不过的天气。
树木萌芽吐蕊,沟渠里水声潺潺,似在低语倾诉,小鸟叽叽喳喳,一片美丽景象。
然而他坐在那儿,心情沉重,非常难过。
无论什么事情,都再也不能令他快乐了。
他从来没有看过天空像今天这样的湛蓝。
鸟儿们成群结队地飞过。
他们从外国的岛屿飞回来,飞越过波罗的海,绕过斯密霍格,现在正往北方飞去。
这些鸟儿各式各样,种类繁多,他只认得大雁,他们分成长长的两行,排成楔子形状飞过天空。
好几群大雁飞了过去。
他们飞得很高,但他仍然能够听得到他们高亢的叫声:“飞往高山!我们齐齐飞往高山!”
这些大雁一看到在农庄四周走动的家鹅,便低低地直冲向地面,一边大声喊道:“来吧!来吧!我们齐齐飞向高山!”
家鹅不禁仰起了头,倾听大雁在说些什么。
然后他们理智地答复道:“我们的日子快活得很呢。
我们的日子快活得很呢。”
正如刚刚说过的那样,今天的天气格外风和日丽,空气如此清新、如此凉爽,在蓝天中飞翔,绝对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
随着一只又一只大雁飞过天空,地下的家鹅们也忍不住跃跃欲飞了。
他们一次又一次地拍打着羽翼,似乎下定了决心,要随大雁们一起飞。
但跟着的一只老母鹅总会给他们浇冷水:“别傻了!这些家伙一定是在忍饥挨饿又挨着冻飞行呢。”
其中有一只公鹅在大雁撩拨之下,激起了冒险的雄心壮志。
“只要再飞过一队大雁,我就义无反顾地跟上去。”
他说。
随后就又有一群大雁飞过头上,像别的雁群一样,雁们发出此起彼伏的召唤,年轻的公鹅答道:“稍等一会儿!稍等一会儿!我就来了。”
他伸展开翅膀,奔向了天空。
但他似乎还没有习惯飞行,眼看着跌跌撞撞地掉到了地上。
大雁们似乎听到了他的呼唤,于是掉转头,慢慢地往回飞,看他是否跟上来了。
“等等,等等!”
他大喊道,开始了新的飞行尝试。
这一切男孩听了个一清二楚,他正躺在石头围墙上。
“要是大公鹅飞走了,那会多么令人遗憾哪。
爸爸妈妈从教堂回家,要是发现家里的鹅少了一只,那该是多大的损失呀,他们一定会伤心欲绝的。”
他这样想的时候,再一次完全忘记了自己是如何的弱小,如何的孤立无助。
想到这里,他从围墙上一跃而起,蹿进鹅群中,两只胳膊刚巧搂住了公鹅的脖颈。
“哦,不要!你可千万不要飞走啊!”
他大声地恳求道。
但恰好在此时,公鹅想起了如何从地上飞向空中的动作要领。
他来不及将男孩从背上抖落下来,于是将他带着飞到了天空中。
他们一下子直冲向了空中,男孩吓得倒抽了一口气。
他还没来得及思考如何松开公鹅的脖颈,就已经被带上了高空,此时他要是松手,一定会掉到地上,摔个稀巴烂。
要让自己感觉舒适些,他唯一可以做的事是爬到公鹅的背上去。
他立即爬了上去,可费尽了他吃奶的劲儿。
事实上要在两只上下拍动的翅膀中,安安稳稳坐在光溜溜的鹅背上,一点也不容易。
他不得不用两手紧紧抓住公鹅的羽毛不放,以防滑跌摔落到地上去。
大块的方格布
男孩在鹅背上,感到头晕眼花,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总算适应过来,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
大风呼呼地向他咆哮和猛扑过来,公鹅的翎羽因为被风拍打而发出呜呜的声响,听起来如同起了一场风暴。
十三只雁儿在他们身边飞翔,拍打着他们的双翼,发出一阵阵雁鸣。
他们在他眼前盘旋飞舞,在他耳边齐齐发出嗡鸣。
他不晓得他们飞得高还是低,也不晓得是往哪一个方向前进。
过了一会儿,他才振作起精神,觉得自己应当弄清楚雁群要将他带向何方。
但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为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具备足够的勇气往下俯瞰。
他能够确定的是,要是尝试那样做的话,他一定会眩晕的。
雁群并没有飞得非常高,因为空气要是太稀薄,身边的这位新旅行伙伴很可能会喘不过气来。
为了他的缘故,他们还有意比平常放慢了飞行速度。
最后,男孩还是鼓足勇气朝地下俯瞰了一眼。
他感觉到一块巨大的地毯伸展在他下面的地面上,这块地毯由无数大大小小的格子构成。
“我现在到底身处哪个地方呢?”
他问自己。
他看到的是一块接一块的方格子。
有些方格子很大,呈斜方形状,有些则呈又长又窄的条形状。
但每一块都有棱有角,方方正正。
不过他没看到圆形,也没见到弯弯曲曲的形状。
“我朝下看到的,到底属于怎样的大方格布呢?”
男孩自言自语道,并不指望会得到谁的回答。
然而他身边的雁们马上大声叫嚷道:“是耕地和牧场啊!是耕地和牧场。”
于是他晓得了,他正在飞越而过的大方格布,是瑞典南部平坦的大平原。
他也慢慢知道了,何以它们看起来像一块块方格布,而且色彩斑斓。
他首先认出了那些翠绿色的方格布,那是去年秋天播种的黑麦田,在冬雪的覆盖之下,仍呈现出一派盎然的绿意。
那灰黄色的方格布是去年夏天燕麦收获后仍残留着根茬的田地,而褪色的是老苜蓿地,黑色的方格布则是被遗弃的牧场,要不就是已经犁过的休耕地。
那镶嵌着黄色边的棕色方格很显然是山毛榉树林。
因为在这种树林里,大山毛榉长在树林的中央,在冬天的时候掉光了叶子,显得光秃秃的,而小山毛榉树则沿着方格布边缘生长,一直到来年春天,还保留着干枯的黄色树叶。
这里还有中间部分呈灰色的暗色方格,那是大庄园大宅邸,四周环绕着小房子,屋顶用干草盖成,干草现在已经变成黑乎乎的了,中央是用石板铺地的庭院。
这里还有中央呈绿色而四周呈棕色的方格,那是一些果园,草地已经泛绿,尽管四周的树木依然还裸露着棕色的躯干。
当男孩弄清楚为什么他看到的底下的一切都那么像方格布后,他情不自禁地哈哈大笑起来。
大雁们听到他发出大笑,不由得带着责备的神色大叫道:“这是多么肥沃的良田。
这是多么肥沃的良田。”
男孩马上板起脸,一本正经起来。
“哎呀,你居然还能笑得出来,你这个刚刚经历了人类可能碰上的最倒霉事情的人,还真能笑得出来!”
他心里想。
有那么一刻他显得一脸郑重,然而过不了多久,他又大笑起来。
现在,他渐渐地习惯了骑在鹅背上的这种旅行方式和速度,除了让自己在鹅背上保持平稳,他可以分心想些别的事情了。
他注意到天空中全都是往北方飞行的鸟儿。
一群群鸟儿之间,会互相大喊大叫和打招呼:“怎么着,你们今天飞过来了?”
一些雁问道。
“是啊,飞过来了。”
另一些雁这样回答。
“今天春天会有什么好光景?”
“树上还没有长出一片树叶,湖里的水还是冷冰冰的呢。”
传来一些鸟儿的回答。
雁群飞过一个地方,看到一些半裸的家禽,他们就会大叫:“这个地方叫什么名字?
这个地方叫什么名字?”
公鸡们抬起头,回答道:“它的名字叫利尔庄园。
名字和去年一样,名字和去年一样。”
大多数农庄都以拥有者的名字命名,这在斯盖纳地区是约定俗成的做法。
然而,公鸡们却不说“这是彼尔·马特森农庄”,或是“这是奥拉·布森斯农庄”,而是另辟蹊径地叫些他们认为更合适的名字。
那些住在穷人家的小小房舍里的家禽们,会这样回答:“这个地方叫‘缺粮少麦’。”
而那些属于最贫穷的小户人家的公鸡则会哀叫道:“这地方的名字叫作‘不够吃’,‘不够吃’,‘不够吃’。”
那些照顾家禽周到的大农庄自然在公鸡们口中有一个响亮的名字,诸如福地、蛋山庄和金钱镇等。
而那些富贵庄园里的公鸡们心高气傲,不屑于说些插科打诨的玩笑话。
其中有这样一只公鸡,发自肺腑地以一种声震天外的洪亮声音喊叫道:“此地是戴贝克绅士的大庄园。
今年和去年,名字都是这个样!今年和去年,名字都是这个样!”
在稍远一点的地方,一只公鸡大摇大摆、趾高气扬地啼叫道:“这是天鹅岛庄园,全世界的人都知道!”
男孩留意到,大雁们并不是笔直向前飞,而是曲曲折折地绕着整个南方的城镇到处飞,他们仿佛非常高兴再次来到斯盖纳这个地方,希望向这儿的每一个庄园表示礼节。
他们飞到了一个地方,这里耸立着许多难看的巨大建筑物,巨大的烟囱直指高空,周围密布着小房子。
“这是约德伯格糖厂,”公鸡啼叫着报上名字。
听到这个名字,坐在公鹅背上的男孩一阵战栗。
他早就该认出这个地方,因为它距他家并不太远。
他曾在这儿做过放鹅娃呢。
不过,说真的,从天空中往下俯视,一切都变得完全不一样了。
想想看吧!想想看吧!放鹅的小女孩奥莎,还有小马茨,去年都曾是他的小伙伴。
男孩真想知道,他们是否还住在这儿的某个角落里。
想象一下吧,要是他们怀疑他曾在他们的头顶上空飞过,他们会说些什么呢?
很快约德伯格糖厂就消失在视线里,他们飞到了斯维达拉和斯卡贝尔湖,然后折返回薄林格修道院和海德伯格的上空。
男孩在这一天里所见到的斯盖纳的地方,比他出生以来所看到的总和还要多。
当大雁们碰巧遇见家鹅的时候,就是他们最快乐的时候!他们会放慢速度往前飞,飞过家鹅头顶的时候会叫唤道:“我们齐齐飞向高山。
你是否要跟我们一起呢?
你是否要跟我们一起呢?”
但是家鹅会这样回答:“地上的时令还是冬天呢。
你们飞得也太早了吧。
飞回去吧!飞回去吧!”
大雁们飞得更低了一些,为的是让家鹅能听得更清楚一些,他们大喊道:“快快来吧!我们会教你如何飞翔和游泳。”
然后家鹅们会怒火中烧,对大雁的鸣叫不肯发出一声来回应。
大雁们越飞越低,低到快要碰到地面了。
然后,他们又快如闪电地冲上云霄,如同受到了什么惊吓似的。
“哇!哇!哇!”
他们大呼小叫道,“这些家伙原来不是鹅。
他们只不过是绵羊,他们只不过是绵羊。”
地上的家鹅气得七窍生烟,狠狠地冲他们喊道:“但愿你们都挨枪子儿,全都挨枪子儿,一个个都挨枪子儿!”
男孩看到大雁们这样戏弄家鹅,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然后,他又记起来了,自己的遭遇是何等的糟糕,想想又不由得哭了起来。
但下一刻,他脸上又恢复了笑容。
他以前还从来不曾以这样飞快的速度往前奔驰,如此飞快又如此疯狂地不顾一切,尽管他一直喜欢这样做。
而且,当然了,他从来做梦也想不到,在天空中遨游竟是如此的新奇又如此的酣畅淋漓。
而地面上涌上来的泥土和松脂的味道是如此芬芳四溢。
他甚至从来没有想到过有朝一日,他能在离开地面如此高的高空飞行。
这很像是从忧伤、烦恼和任何想象得到的可厌之事中飞离了出去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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