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
明月之下的善见城散发着层层迷朦的光辉,无需灯火,这座玉石和真金建造而成的王都已然辉煌且庄严到了极至。
宽阔庄丽的街道之上,人来车往,熙熙攘攘,却听不到一丝嘈杂喧哗之声。城民们皆相近相亲,谦逊有礼。数千年以来,这座由佛门护法主神帝释天制下的善见城一直都保持着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勤修斋戒、布施贫乏的美德。善见城,本就是人世间传说的天堂。
善见城位于须弥山顶中央,乃二十四诸天之第二天忉利天的中央之城。数千年以来,它不仅承载着千万佛门信徒的梦想,更是护翼西方佛教净土,将一切精怪邪魔拒之在外的门户。
城中央殊胜神殿之前,耸立着一座高大雄伟、庄严神圣的奉天台。
奉天台之巅一个仙子昂首而立,玲珑有致的身姿娇美而挺拔、优雅而端庄,那张极具古典美感的脸庞,在冰冷的月光下,更显得凄美而冷傲,一双清澈的眸子冰冷如水,却又美得令人窒息。
她就是这善见城的主人守护佛门极乐世界的第二天王——帝释天的女儿,也是二十四诸天中最美丽最孤傲的神女,帝姌。
帝姌诞生在忉利天不过区区千年,以她的资历来讲,完全没有资格站在这崇高神圣的奉天台之巅。但就算不论她尊贵的身份,不论她绝世的容颜,亦不论她天生便拥有婆罗门主神之神格,就凭她仅仅千年时间就突破了玄天境界,凭她用她的智慧与毅力千百年来帮助父王将善见城治理的井井有条,凭她区区千年便成为千万忉利天佛民心中敬仰爱戴的神女,她就可以昂首挺胸地、骄傲地站在这象征着荣耀和光辉的奉天台之巅。
她骨子里的那一份冷傲不是没有理由的,也是不可模仿和复制的。在整个二十四诸天之中,绝对没有第二个帝姌!
然而,即便是高高在上的神女,她也毕竟只是尚未出阁的女子,在她的内心深处,总藏着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刚刚结束祭天仪式的帝姌,仰头静静地凝视着悬挂在夜空中的明月,她突然觉得自己跟这一轮孤寂了千年的明月是如此的相似,尤其是在父王离开忉利天去西天极乐世界参加灵山大会的今晚,她忽然神伤起来……
父王真的要将我嫁给素未谋面的他吗?他乃是玉帝麾下最得力的天神,少年时就已名扬三界,与佛门和仙界都素有渊源,以他的条件足以配得上天界最美丽最高贵的九天玄女,他何以会向素未谋面的姌儿提亲?难道还有其他原因?……一向视我为掌上明珠的父王,为什么这一次如此独断专横,尚未经过女儿的同意就应下了这门亲事?……要是母后没有离开忉利天,没有去那仙界最遥远的飞来岛,她会赞成这门亲事吗?……母后啊,你为何会这般狠心离开女儿?要到什么时候姌儿才能再见到你?什么时候我们一家人才能团聚?
帝姌思念着母亲,想着八百年前母亲断然离开时与父王的那一次争吵,想起母后悲哀的眼神还有父王那绝情的神情,她的心再一次如刀割一般疼痛,冰冷的脸颊上如同朦上了一层寒霜,变得更加凄冷而孤傲,但她没有流泪,自从八百年前母亲去了飞来岛以后,她就再也没有淌下过一滴泪水。
只是在她朦胧的视线中,父王那高大而坚定的身躯渐渐变得模糊起来。
帝姌知道,父王和自己虽然拥有婆罗门一族的主神神格,虽然身为一界之主拥有超然的权利和地位,但因为先天血脉的关系,婆罗门神族一脉永远也无法成为佛教嫡系弟子,甚至无法修炼到释门罗汉境界的果业,更不要说菩萨果、佛果这样无上的境界了。他们只能修炼主神的神力,然而主神的神力再强,也无法逃过“色界”的桎梏。因此,就算是已经修炼了近一个元会的父王,也始终无法跳出三界之外、轮回之中,一旦前业享尽,神劫就会降临,若渡劫不过,金身与神格就会毁灭,重新堕入六道轮回之中。
身为二十四诸天第二天王的父亲,自然不甘心坐以待毙地等待着这一天的到来,所以数千年以来,他一直在寻找着抵抗神劫的方法,为此甚至不惜付出一切代价。而八百年前,父王为了阿修罗族的一件据说可以躲避神劫的宝贝,竟把正邪不分的阿修罗王的女儿芙罗娶回善见城做王妃,不惜将母后气得断然离开,从此和亲人天涯两隔。
为了渡过神劫,父王对一向恩爱有加的母后尚且如此绝情,更不要说别人。而眼前这一桩亲事,父王尚未征求自己的同意就定了下来,难道他也是为了……
帝姌不敢再想下去,她只是越发悲哀起来。
自己即便是万众敬仰高高在上的神女,也始终无法摆脱命运的安排,抛开身份和修为不说,我和那些凡间的普通人又有什么区别?……不对,或许,我还不如那些凡人女子,听说她们还能有一种情感叫做爱情,她们虽然庸俗和卑微,她们虽然生在如今早已污秽不堪人间世界,但她们却可以有选择恋人的权利,她们可以和自己相爱的人生死相随、不离不弃……而我,作为伟大的忉利天上最高贵的神女,却连这样的权力也没有?………
帝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仰着面,任由月光洒在自己美丽的脸庞上。
忽然间有种错觉,今晚的月光怎么凄冷得有点酸楚的味道,令人忍不住想要掉泪。
不对!怎么有种浓烈的血腥味道!?
帝姌突然感觉心头一跳,一种危险的感觉袭上心头。她连忙收敛心神,双目一凝,向远处眺望。
不知何时,天上的明月已经朦上一层血红的颜色,漫天的萧杀之气将整个善见城笼罩其中,连善见城原本的光辉也在渐渐消失。
帝姌心中一沉,难怪一向坚强的自己刚才也会莫名其妙的感伤起来,定是有妖物已经侵入善见城。而且这妖物一定非常强大,不然它休想破开虚空进入这禁制重重的忉利天。
帝姌正欲亲自去查探妖物的藏身之处。突然,远处东城门处精光大甚,各种光华闪烁不停,将城外的天空照得一片光明,同时喧哗声喊杀声大作。
这怎么可能?难道竟然有大批的妖怪在攻打东城门?不然为何会大规模触发东城之上的禁制?……难道阿修罗族继五百年前大肆侵犯忉利天后,又再一次攻打善见城?
回忆起五百年前的那一次血战,想起那些丑陋不堪却凶猛残忍的修罗厉鬼战士,还有在那一场战争中牺牲的千千万万王都神卫,此刻的帝姌依然心有余悸。
那真是一场可怕的战争,若不是当时佛祖及时从万里之外传来专门克制鬼兵的般若波罗密神咒,忉利天恐怕早已毁于一旦。今晚,难道阿修罗王趁着父王去参加灵山大会之机再次卷土从来,势必要报当初的一箭之仇!?
想起当初忉利天与阿修罗王结下的仇恨,帝姌不禁有些惭愧。
当年,帝释天将阿修罗王的女儿芙罗娶回忉利天,因此气走帝姌的母亲。从此帝姌便将芙罗视为仇人,原本在帝姌的心中,阿修罗王的女儿一定如同传说中一样丑陋和淫荡,哪知芙罗来到忉利天以后,帝姌才知道她长得竟然如此得美丽端庄,甚至盖过了帝姌的风头。而一向粗矿的帝释天对她也是疼爱有加、千依百顺,比之对她这个亲生女儿犹有过之而无不及。
帝姌因此对芙罗更加仇恨,她开始想尽一切办法报复这个赶走她母亲和夺走父爱的女人。两个神界女子之间的明争暗斗竟然持续了三百多年,最终帝姌赢得了这场战争的胜利,她成功地将芙罗赶出了善见城。
正当她还在以小女人姿态自得的时候,却不知已然惹下了滔天大祸。她似乎忘记了历代的阿修罗王族都继承了疵牙必报的传统。芙罗回到修罗界在阿修罗王面前一哭诉,这一场两界之间的血战就已经在所难免了。
……
此刻,帝姌没有时间再细细回忆自己当初的对错过失,她必须要立即作出回应,父王不在的时候,整个忉利天就是她一个人作主。
这时,东城门外的光明突然一暗,城上的禁制已经被破除了。
接着“轰隆”一声巨响,一向牢不可破的东门城墙轰然倒塌一块,一支黑压压的大军从缺口处潮水般涌进城内,杀喊声顿时冲天而起。
此时,城内的八万神卫军已经整装完毕,两支大军迅速混战在一起。但这些从天而降的未知名的入侵者似乎无穷无尽一般,城门已经被打开,数以万计甚至数十万计的黑衣魔军无休止地涌入善见城中,城内很快就淹没在一片黑色的海洋之中。
这样的场面令素来冷静的帝姌惊骇不已,仅仅在转眼之间,形式就已经变得不可扭转。她现在唯一可做的,就是用自己的神力,将这里发生的一切迅速通知远在西天极乐世界的父王。
然而,入侵者似乎早已算准了一切,一股邪恶而强大的力量早已在善见城周围形成强大的结界,将善见城与外界的联系隔绝,帝姌即使凭借她玄天境界的修为,也无法将传讯法宝送出去。
这让一向自负的帝姌惊骇不已,冷汗从她的额头缓缓滴下。这是多么强大和可怕的力量啊?善见城虽不算太大,但也有方圆数万由旬的空间,这需要多么强大的力量才能将这里完全隔绝呀?何况还是结界?
“哈哈哈,小女娃不用再白费心机,善见城已经不复存在了!就算是整个忉利天,邪龙老祖我也会让它从明日起在二十四诸天中除名!嘎嘎嘎!”一个邪恶而张狂的声音直接在帝姌心中响起。
帝姌再次大惊失色,以她玄天境界的修为,也算是半个主神了,即使她的父亲帝释天,也很难做到在她毫不知晓的情况下,突破她的护身神力在她心中直接传音,难道这个自称“邪龙老祖”的入侵者,竟然比她的父王帝释天还要强大?
帝姌勉强掩饰住自己心中的惊骇,凝聚神力叱道:“何妨妖孽?竟敢然带领魔军入侵神圣的善见城,,难道你不知我父王乃是佛门守护主神帝释天么?”
“嘎嘎嘎,帝释天算个什么东西,老祖我当年与灵山那个老秃驴决战的时候,他还没出生呢?老祖我岂会怕他?!嘎嘎嘎!”狂笑声未落,一个庞然大物现身在了帝姌面前。
他果真是一条邪龙,一条邪恶而又巨大无比的黑龙,青面獠牙,面目狰狞,身上的鳞甲散发出黑色的光芒,两只深邃巨大的眼睛里,跳动着灰色的火焰。
帝姌只觉得强大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令她差点站立不稳,甚至连呼吸都有些困难。她连忙将体内所有的神力凝聚在身体周围形成一道屏障,才堪堪抵抗住这种无形的威压。
“就算你不怕我父王,但你身为龙族,不守法则而强攻天神界,你就不怕佛主座下八部天龙的追捕吗?”帝姌努力调整自己,勉强还能说话,但语气已不如刚才那般犀利。
听到“八部天龙”四个字,邪龙老祖眼中的灰色火焰陡然间剧烈跳动起来,似乎有些激动,但片刻后又恢复过来。
邪龙老祖嘿嘿干笑两声道:“面对老祖我还能站着说话的女娃子,你算是第一个,也算和老祖我有缘。嘿嘿,既然这样,老祖我便就给你个机会,只要你回答老祖一个问题,老祖我就不会为难你。如若不然,嘿嘿……”
“不然怎样……”
“小女娃,如若你不配合老祖我,我便让这忉利天中寸草不生、善见城里寸瓦不留,更教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哼!”
邪龙老祖说到这里,眼中凶光大盛,身上散发出来的威压徒然倍增,强大的气流让周围的空间都开始扭曲变形,空气似乎被挤压成为实质一般。
帝姌差点抵受不住,体内神力高速运转,苦苦支撑。神力激起的气流将她束起的秀发吹得在空中乱舞,美目早已黯然无神,面色如同死灰,原有的高雅骄傲早已荡然无存。她顾不得整理凌乱的头发,从神戒中取出青鸢剑,以剑体杵地,方才勉强稳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躯,着实狼狈不已,与之前神女的风姿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邪龙老祖得意的哈哈大笑:“小女娃,你还真的有点意思。你若如实回答老祖我的问题,老祖我非但不杀你,还可收你为徒,教你无上的功法,纵横三界,逍遥自在,何苦在这西方弹丸之地,受那老秃驴的制约!嘎嘎嘎……”
“你……想问什么?”帝姌用尽全力,牙缝里勉强挤出这几个字来。
邪龙老祖收起笑容,眼镜眯成一条直线,一字一句说道:“老祖我只想问你,数千年前,那老秃驴从灵兽玄境中取回的那棵‘九灵神树’藏在什么地方?”
帝姌心中一惊:这老怪物竟然知道这件鲜有人知的奇宝?虽不知这件宝物有何妙用之处,但佛祖和父王都这么看重的宝物,必定不能落入如此邪恶存在之手。
“小女子出生不过千年光景,数千年前的事情,我如何得知?”
邪龙老祖嘿嘿一笑:“小女娃不要诓我,你当老祖我什么也不知道么?帝释天乃是老秃驴麾下守护第二天王,这样重要的事情他岂会不知?你乃帝释天的爱女,这些年来更是他手下的得力助手,又岂会不知?”
帝姌一边艰难地呼吸,一边答道:“小女子的确不知‘九灵神树’为何物?前辈如此急着寻找此物,想必不同一般宝物吧?”
邪龙老祖冷冷道:“小女娃,你不要在老祖面前演戏,更不要妄想拖延时间!你若是真不知晓,嘿嘿,老祖我留下你也没有用处了!”
说完,邪龙老祖扬起他的爪子,向着帝姌虚空轻轻一握,顿时一股强大无匹的力量瞬间就将帝姌倾尽全力凝聚的神力化为乌有,然后一只无形的大手将帝姌柔弱的身躯提在半空中,似乎只要他随时一捏,就会将她捏成粉碎。
“怎么样?老祖我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是生是死,你自己选择吧!”
帝姌一声闷哼,嘴角溢出少许鲜血,面如白纸,眼神里满是恐惧,泪水写满的面颊。无论她往日是多么的坚强不屈,但她终究只是一个女子,即便是万众敬仰的神女也不能例外,当面对如此强大得无法抗拒的邪恶力量的时候,她终于选择了懦弱。在死亡离她是如此之近的时候,她只能低下那颗高傲的头。
“好……我告诉你……九灵神树……在哪里……但你必须先发誓……你不会伤害我……以及善见城里的子民……”
邪龙老祖得意地哈哈大笑,爪子一松,将帝姌放到地上,说道:“老祖我向来一言九鼎,小女娃你不会连老祖我也信不过吧?”
帝姌狼狈地摔在地上,她紧紧抓住青鸢剑支撑地面才勉强撑起身子坐了起来,她没有说话,只是用她那双无神的眸子冷冷地斜视着邪龙老祖,意思不言而喻。
邪龙老祖尴尬一笑,道:“嘿嘿,好好,能令老祖我发誓的,三界中你是第一人。”
说完,邪龙老祖微微侧过身,向着北方起誓道:“今日老祖我在此发誓,只要……”
之所以向着北方起誓,乃是因为这老怪物既不信仰西方佛教,也不屑东方之仙道,当然他更不会对着南方的魔物起誓,唯独只有北方……
唯有北方,那里曾经有他牵挂过的人。在他的心中,或许这三界之中,只有她才有资格聆听他的誓言,也只有她才能令他的铁石心肠会有柔软的时候。如果当初不是因为发生了那件天大的事情,如今的邪龙或许根本就不存在,他也不会在那黑暗无边的世界里受那数千年的煎熬。如果可以选择,他宁肯不做什么邪龙老祖,只要再听她呼喊一声“黑龙哥哥”,他就算粉身碎骨也心甘情愿了。
只可惜,苍天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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